他們配合默契，賀浚自然知道，自家大人口中“久睡傷神”的哪還有別人，自然是婁家的婁二小姐了。

    婁三奶奶提了一句嫻月在睡覺，大人就想得這樣周到，讓賀浚一拿到宮里的藥就送過來給小姐養(yǎng)神，可見用心。

    看來府中的喜事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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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婁二奶奶這邊，她開開心心拿了賀云章送的藥，滿臉得意，卻故意一臉淡定地走到后堂，朝著還神色忐忑的婁老太君和婁三奶奶抱怨道：“我當(dāng)是什么好東西，原來是云夫人給嫻月送藥，不知怎么，央賀云章帶過來了。倒嚇我一跳?！?/br>
    她說得云淡風(fēng)輕，婁老太君卻驚魂未定，她剛才也是讓丫鬟在簾后偷聽過的，也聽了傳話，仍然心有余悸，道：“沒想到賀大人倒還客氣，還執(zhí)子侄禮呢?！?/br>
    “他這點倒好。”婁二奶奶故意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云夫人面子。”

    “要是看云夫人面子，岑家的案子就不會拖那么久了。”婁三奶奶急于刺探的心思溢于言表了，道：“云夫人怎么對嫻月這么上心？怕不是為了賀侯爺吧？”

    她說到“賀侯爺”三個字的時候簡直有點咬牙，心中暗恨，偏偏二房這樣的狗運氣，走了一個秦侯府，又來一個賀侯府，賀南禎雖然名聲頗壞，但京中王孫狂嫖濫賭的又少到哪去了？

    賀家的家底和秦家?guī)缀跏遣Ⅰ{齊驅(qū)，就是賀南禎名聲比現(xiàn)在壞十倍，也仍然排在趙景前面呢……

    偏偏就便宜了她這個商家女！

    婁二奶奶卻難得謙虛起來，道：“三meimei說哪里的話，賀侯府什么家世，我們哪里敢高攀。再說了，不是說賀侯爺跟岑家有婚約嗎？

    老太妃也露出點風(fēng)聲來了，云夫人多半是感激卿云之前為教坊司求了老太妃的事，所以投桃報李，格外疼愛嫻月罷了……”

    她就是不肯承認云夫人和嫻月確實是有真情在的，黃娘子在旁邊聽著，都覺得好氣又好笑。

    “莫不是太妃娘娘的意思？”婁老太君仍不死心地道：“莫非卿云最后是要落在賀家？”

    “哎唷，老祖宗你這可是亂點鴛鴦譜了，卿云為人端正，賀侯爺風(fēng)流浪蕩，怎么成呢？

    我看，還是云夫人看上嫻月了，這還有幾分可能呢，不然能請動賀閻王來送藥？多大的面子？”婁三奶奶笑著說道。

    婁三奶奶剛剛在暖閣一場大勝，雖然輸了南門，但婁老太君說話間都和她站到一邊去了，婁二奶奶儼然已成了外人，也難怪她得意忘形。

    還是用平時湊趣講笑話的語氣和婁老太君說話，還親密地拉著婁老太君的手臂，一時竟忘了婁老太君隨風(fēng)倒的本事了。

    婁老太君立刻就皺了眉頭，一抖手臂，把她的手甩了下去，斥責(zé)道：“你又都懂了？你知道我要說的是什么，就說我是亂點鴛鴦譜？

    太妃娘娘一直想找個世家小姐帶在身邊教養(yǎng)，安排婚事，你知道是為什么？

    娘娘為的是拉攏朝中的新貴權(quán)臣，為圣上分憂，其中最看重的就是賀云章賀大人，之前卿云和趙家訂婚時，她就說過可惜的話。

    賀云章是權(quán)臣，要替官家辦事，不能尚公主，不然早尚了。

    想籠絡(luò)他，婚事就得從王公貴族中出，娘娘找了這么久，沒一個端莊識大局，又有才干能做賢內(nèi)助的好女孩，我說卿云落在賀家，是落在小賀，不是大賀，你懂什么？你只知道賀侯府位高，不知道賀云章如今權(quán)重？再等十年，我看小賀大賀還要倒過來呢？

    整日里學(xué)了些婦人閑話，就在這嘰嘰喳喳，還不一邊去呢?！?/br>
    婁老太君這樣發(fā)怒，婁三奶奶的臉上頓時如同被人扇了兩巴掌似的，火燒般紅，立刻就退下去了。

    身后的玉珠碧珠也露出驚愕神色來，玉珠眼神陰毒，碧珠則是憤怒，都有些不服。

    錦繡怕場面不好看，也怕婁三奶奶面子被掃得太過，連忙勸道：“老祖宗息怒，三奶奶也是好心，不知道這事事關(guān)重大，才說笑的，不是故意頂撞老祖宗的，我替她給老祖宗賠禮，三奶奶，老祖宗也是一時心急，是我們下人伺候不周，請你不要往心里去……”

    婁三奶奶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勉強答道：“我哪敢和老祖宗記仇呢。”

    話是這么說，嘴卻緊閉了，一副一句話也不想再說的樣子。

    婁二奶奶哪里不知道婁老太君是在挽回之前在暖閣里對自己輕視太過的事，但當(dāng)時三房騎到臉上來，老太太都一句話沒有，如今這時候再訓(xùn)斥，又有什么用呢。真以為徹底寒了心的人，這樣還能挽回來嗎？

    她心中冷笑，表面上仍然笑盈盈地，故意也隨著她亂點鴛鴦道：“要真能如此，那倒也不枉了卿云的人才了。只是捕雀處到底兇險些……”

    “兇險什么？”婁老太君立刻反駁道：“是糊涂人才會覺得兇險，以為伴君如伴虎，其實有權(quán)才是最安全的，官場上倒下的人，是失權(quán)的多？還是有權(quán)的多？趙擎不也煊煊赫赫十多年了，有什么兇險？

    賀云章青年才俊，又是正經(jīng)功名出身，只會比他更穩(wěn)些，權(quán)勢不論，單是高中探花就了不得了，這人才，不比趙景好了十倍百倍？”

    錦繡怕婁老太君說得太生硬，連忙伸手拉住婁二奶奶的手臂，笑著彌補道：“二奶奶，你還聽不出老祖宗的意思呢？

    都說該你的總是你的，咱們家大爺當(dāng)年也是高中探花，也許命中咱們家還是該著一個探花郎呢……”

    她實在是一張巧嘴，把婁老太君都說得笑起來，婁二奶奶卻仍然只是謙道：“哪里的話，八字還沒一撇呢。

    你沒聽見，賀大人只匆匆坐了半刻鐘不到，就要進宮了，這哪是奔著我家的女兒來的，我看就是幫忙送個東西呢……”

    “是不是送東西，誰知道呢，反正賀大人來了就是榮耀，聽說之前桐花宴上，他也才坐一刻鐘，蕭大人巴結(jié)得那樣，他還沒一個笑臉呢……”錦繡笑著湊趣道。

    “對了，賀大人說是替云夫人送藥來，到底什么藥，值得他親自來送？”婁老太君有點好奇地道。

    婁二奶奶這才坐下來，把那匣子拿給她們看，連一直沉著臉不說話的婁三奶奶也不由得看了過來，卻見藥匣子并不起眼，只是尋常錦匣，上面有壽星花紋，像是宮里出來的。上面用蠟封著，婁二奶奶道：“我拆開給老祖宗瞧瞧？”

    “罷罷罷，何苦拆它，走了藥力怎么辦？”

    婁老太君阻止道，只是把盒子拿來，仔細看了看，道：“像是宮里的東西，只是不知道是個什么藥名……”

    “說是丸藥，云夫人花了大心血弄到的?！眾涠棠淘谂赃叢痪o不慢地道。

    “多半是宮里賜藥吧。”婁三奶奶終于在旁邊陰陰地說了一句。

    婁老太君平時喜歡她也不是沒道理，確實眼明心快，思維敏捷。

    “是了，多半是宮里賜藥?！眾淅咸腥淮笪虻溃骸拔蚁肫饋砹耍@次太后娘娘做冥壽，咱們這些命婦都上了賀禮，是不是說宮里要賜藥來著，說橫豎就在這兩天，據(jù)說麗妃娘娘對皇后娘娘諫言，說宮里每年大內(nèi)制的秘藥，都是極好的，每年端午又要新制，白放著只怕失了效力，所以把一些珍貴丸藥，都分賜命婦女眷了。不是說還要等幾日才賜下來嗎？”

    “荀郡主說，文郡主娘娘去問了，說都是以賜女眷的藥為主，有補心丹，寧馨丸，夫人們知道消息，都想爭好的呢。但娘娘說了，后天才賜下來?！?/br>
    玉珠見母親挨了罵，答話的聲音也是不陰不陽的。

    婁老太君恍然大悟。

    “那就是的?！彼锌溃骸暗降自品蛉擞惺滞?，后天賜藥，她今天就拿到了，怪不得讓賀大人送，可能就是從宮里面直接拿出來的，也算她有心了，凝玉，你可得想辦法好好謝謝她呀?！?/br>
    “知道了。”婁二奶奶語帶微酸地道：“只是從來是對癥下藥，哪有拿現(xiàn)成的丸藥來吃的？還說是嫻月病痊愈了才能吃，現(xiàn)在不能吃……”

    “那多半是寧馨丸了。”

    婁老太君還是見過好東西的，見她這樣說，笑道：“這是你沒見識了，宮中制藥有定數(shù)，男用養(yǎng)心丹，補脾丸，女用寧馨丸，補血丹，都是極好的東西。

    因為宮中的藥不比外面，藥草可不比別的東西，就比如人參這種東西，山上山下，歲差一年，效用就差百倍，宮中的藥都是貢品，你想想？

    都說宮中的參須參末，都比外面市賣的整枝老山參還好呢，這樣的藥制出來的藥丸，效用能不好么？所以臣子夫人們都當(dāng)寶貝呢。

    咱們這樣的人家，是分不到罷了，要是咱們大爺還在，唉……”

    “老祖宗何必傷心呢。

    如今咱們家是越來越好了，等小姐們婚事議定了，不愁沒有一品誥命的轎子抬到咱們家呢?！卞\繡連忙笑著勸道。

    “就你油嘴滑舌?！?/br>
    婁老太君道，又拉著婁二奶奶的手，招手叫婁三奶奶過來，道：“你們的心思，我也知道，但我的心，你們不知道誰懂。

    咱們家這些年到如今，日子究竟如何，你們是看在眼里的。凝玉有才能，可惜脾氣直。

    婉華這么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家都是為了這個家好。

    一家人要是能齊心協(xié)力，自然越過越好，你們說說，是這道理不是？”

    婁老太君說是墻頭草，其實還是有點一家之主的格局在的。

    可惜兩個媳婦也都是快五十來歲的人了，并不買賬。表面自然是和和美美，婁三奶奶還道：“都是我沒本事，讓老太君傷心了?！逼鋵嵭睦锩娑几鲬研乃肌?/br>
    婁二奶奶說不了她那樣的軟話，也不需要說，反而道：“對了，寧馨丸是水丸還是蜜丸來著？”

    “說是不算水丸也不算蜜丸，是要熬骨膠出來還是魚膠來著，我忘了，咱們家大爺中舉那年，也收過，說是用了膠，所以盛夏放不住，每年都要新制。聽聽，什么樣的家底，能這樣年年制？也只有宮里罷了?！眾淅咸?。

    “那多半是寧馨丸了，剛剛賀大人也說是膠丸來著，讓我好生存放?！眾涠棠绦Φ溃骸拔夷闹涝趺创娣牛@可怎么得了，說是要等嫻月大好了才能吃，這不得半個月嗎？”

    “這樣的天氣，膠丸放個十來天，倒也不算什么……”婁老太君沉吟道：“只是我也忘了，我記得當(dāng)年說藥丸最好都放陰沉木的藥箱里，我這倒有一個，只是笨重得很，不好搬動?！?/br>
    “既然如此，不如就放老太君那里好了，等嫻月那丫頭好了，再拿出來吃，不然壞了可惜?！眾涠棠绦Φ馈?/br>
    “你要放自然是好，只是……”婁老太君有些遲疑。

    “老祖宗既然有藥箱，自然要幫二嫂收著。不然走了藥性豈不可惜？”婁三奶奶又緩過來些，開始話里帶刺地道：“不過也不打緊，我聽嫂嫂說，我哥哥的差事辦得好，官家還親口夸過呢，多半今年宮中也要賜寧馨丸的，要是二嫂這份散了藥性也不怕，我去問我娘家要些來，也夠嫻月用了。”

    婁二奶奶難得沒有針鋒相對，而是笑道：“那自然更好了。”

    “既如此，那二嫂隨我來，藥箱還在后面小閣樓上，搬動不便，只能勞煩二嫂跟我走一趟了。”婁三奶奶也笑道：“這丸藥珍貴，二嫂還是看著我上了鎖更放心……”

    “哪里的話?！?/br>
    婁二奶奶跟著她去放藥，婁老太君讓錦繡跟著她們?nèi)チ瞬徽f，還忍不住囑咐道：“凝玉，你回去記得叫卿云過來一趟，這孩子最近心思重，凡事不跟我們交底，要是老太妃真有這意思，我們可得早做準備?！?/br>
    婁二奶奶答應(yīng)了一聲，跟著婁三奶奶上了小閣樓。

    說來心酸，她明明是二房奶奶，卻連小閣樓的門都沒上過幾次，更別說正房里那個放家具幛幔各色器具的大倉庫了，這小閣樓是婁三奶奶管的，因為離外院近，放了許多待客的家具茶具，還有一些不貴重的壽禮，都只拆看了一下就收了起來。

    婁三奶奶從扣子上解下來一串鑰匙，開了小閣樓里面的門，只見里面都是貴重些的木料，都是些茶盤擺件之類，當(dāng)中一個大木箱，就是陰沉木做的藥箱了。

    “說來慚愧，老太太這藥箱，也沒放什么好東西，都是些尋常丸藥?！眾淙棠痰溃骸斑@是我們做媳婦的不孝順了……”

    “三奶奶說哪里話呢?！卞\繡連忙道：“老祖宗整天還夸你孝順呢。”

    婁三奶奶笑了句，沒說話，打開藥箱，示意婁二奶奶把那錦匣放在里面夾層，又把其余的藥都放在外面，錦繡稱贊道：“到底三奶奶細心，還怕串了藥性”

    “最難不過當(dāng)家，仔細點總是沒錯的?！眾淙棠贪谚€匙遞給婁二奶奶道：“這藥箱的鑰匙就兩把，一把是老祖宗的，一把在我這，我這把給二嫂吧。”

    “二奶奶拿我這把吧，橫豎老祖宗要什么，問三奶奶就是?！卞\繡連忙道。

    “哪有這樣的道理?！眾涠棠倘匀荒眠^了婁三奶奶手上那把，道：“那就拜托三meimei了，十天后我再來問三meimei要藥了?！?/br>
    “二嫂客氣?！?/br>
    婁二奶奶下了閣樓，帶著黃娘子回了自己院子里，當(dāng)然是大喇喇走南門，原本趾高氣昂的馮娘子也只能賠笑，婁二奶奶還故意氣她，道：“勞煩馮娘子開門了，真是辛苦了?！瘪T娘子也只能說“不辛苦”。

    “那就勞煩馮娘子了，以后這南門就常開著吧，我早晚要走的?！?/br>
    婁二奶奶打了個大勝仗回來，自然是得意洋洋。

    黃娘子跟著婁二奶奶走到前院，神色有點猶豫地道：“夫人，我有點擔(dān)心……”

    “擔(dān)心什么？”婁二奶奶挑了挑眉毛：“咱們又沒做什么，要有事，也是她馮婉華自己找死罷了?！?/br>
    “話是這樣說，到底二小姐心重……”黃娘子欲言又止地道。

    婁二奶奶連忙制止了她繼續(xù)說下去，道：“噓，你別在這畏頭畏尾的，我敢放出去，自有辦法拿回來，你只當(dāng)不知道就行了，這樣說來說去，那邊反而知道了?！?/br>
    “可是……”黃娘子仍然不安。

    “沒有什么可是的?！眾涠棠贪浩痤^來，臉上神色傲慢得很：“她馮婉華不是要斗嗎？咱們就斗個結(jié)果來。從來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

    她今日不讓我們走南門，明日興許又興出什么新花樣呢，我要不一次把她斗服了，以后后患無窮。

    一匣子寧馨丸而已，怕什么，倒要看看是我厲害，還是她馮婉華棋高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