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請誰，趙柯指向隔壁趙楓的屋子。

    那里是她收到的來自全國各地的信，其中應(yīng)該就有樹根兒娘所在城市的來信。

    余秀蘭想到了，“那得找到啥時候去？”

    趙柯親昵地?fù)ё∷皨寏我明天要去公社打個電話，托人給何百靈報名……”

    余秀蘭想到那一屋子的信，眼前一黑，磨牙，“我真是欠你的?！?/br>
    趙棉笑道：“媽，正好我在家，我?guī)湍阏?。?/br>
    “不用你，你難得回家，好好休息吧。”余秀蘭隨后瞪趙柯一眼，“我找別人。”

    趙柯則是再次感嘆：“要是有個電話就方便了?！?/br>
    余秀蘭和趙棉沒接茬，趙村兒大隊可勻不出錢買電話，她做夢呢。

    第二天，趙柯騎自行車出村兒，余秀蘭找到牛小強他們的“根據(jù)地”——村東外面的一棵大樹下。

    村子從曬場往西，四處都是沙石建材，村東離建筑地遠(yuǎn)，人少，安靜，沒人打擾孩子們的“事業(yè)”。

    余秀蘭教一二年級，原本打算是找她的學(xué)生，可牛小強為了編網(wǎng)，把有空閑的孩子全都籠絡(luò)過去，她只能找到這兒來。

    她教學(xué)嚴(yán)厲，學(xué)生們都怕她，一見她出現(xiàn)，手腳都瑟縮起來，鵪鶉似的打招呼。

    “余老師……”

    余秀蘭看著他們中間那堆成一小山的網(wǎng)，無語，“讓你們學(xué)習(xí)，你們是一點兒坐不住，倒是能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牛小強以為她是來制止他們的，立馬辯解：“趙主任夸我們動手能力強，說能鍛煉耐性，還鼓勵我們呢！”

    言外之意，他們不是搞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們有領(lǐng)導(dǎo)支持。

    其他孩子紛紛附和。

    “趙主任是說了。”

    “我也聽見了?！?/br>
    “她還說我們編得越來越好……”

    余秀蘭：“……”

    那死丫頭又要干啥玩意兒？

    當(dāng)媽的最了解自個兒閨女的德性，趙柯肯定又打著什么主意，這群孩子被趙柯溜得提溜轉(zhuǎn)，還覺得她是支持他們呢。

    余秀蘭也不好再說他們啥，直接道：“編網(wǎng)不差這一天，今天給你們安排點活兒，上我家去?！?/br>
    牛小強他們沒拒絕，拖著編網(wǎng)到樹后，拿稻草蓋上，跟著她走。

    余秀蘭領(lǐng)著一串兒孩子到家，指著趙楓屋里說：“今天就從里面找信?！?/br>
    孩子們趴在窗門前，張大嘴巴看著里面。

    趙楓的炕就兩米寬，信摞得滿滿的，還有一米左右，就要觸到房頂。

    “好、好多信啊……”

    “這都是趙主任的嗎？”

    “好厲害……”

    莫浩回頭問：“余老師，趙主任都看完了嗎？”

    “這哪看得完，她沒事兒就看幾封，架不住寄過來的多。”

    尤其趙柯現(xiàn)在有專欄，雖然那邊要求和審核比較嚴(yán)格，趙柯寄過去的幾篇文章，到現(xiàn)在也只發(fā)了一篇，但信是源源不斷地寄過來。

    余秀蘭語氣煩惱中帶著藏不住的驕傲，“眼瞅著都快放不下了，還不能放地上，萬一被耗子磕了就白瞎了，你們趙主任她三舅還說要給打架子放，可沒屋也不行啊……”

    趙棉走過來，笑著說：“那等咱家蓋磚房的時候，就蓋大點兒，我出錢，給小柯專門蓋一間儲藏室保存信。”

    “哪用得著你出錢？”余秀蘭嗔道，“我和你爹還在呢?！?/br>
    誰出都一樣，信一定要好好保存。

    趙棉轉(zhuǎn)頭溫柔地對孩子們說：“要辛苦你們了，我給你們沖甜水喝?！?/br>
    面對趙棉這樣好看又溫柔的大jiejie，連牛小強都文靜了。

    地址就寫在小板子上，一群孩子一人拎了一摞信出來，排排坐在房蔭下，按照地址找信。

    余秀蘭和趙棉也沒閑著，一起翻找。

    翻都翻了，干脆就按照地址分門別類地重新整理。

    這不是個困難的工作，就是耗時間耗耐性，所幸小孩子覺得好玩兒的時候，耐性都很足，最重要的是，有甜水喝。

    半個小時后，一個一年級的小男孩兒率先找到一封信，對著板子上的地址對照后，舉起信封歡喜地喊：“我找到了！”

    其他小孩兒抬頭，“找到了？”

    找到信的小男孩兒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信，樂顛顛兒地交到趙棉手里。

    趙棉一看，笑道：“沒錯，是這個地址。”

    小男孩兒欣喜又害羞地紅了臉，“那我繼續(xù)找?！?/br>
    他說完，雀躍地回到位置上。

    牛小強好勝心強，好幾個孩子也都不服輸，翻找的速度更快。

    之后，陸陸續(xù)續(xù)有人找到那個地址的信，然后交到趙棉手里。

    與此同時，趙柯到了公社。

    她先給段舒怡打了個電話，又給丁小慧打過去，定好何百靈報名的事兒，確認(rèn)好考試時間，又在電話里了解清楚情況，之后才來到公社大院兒。

    趙柯進(jìn)到辦公室，問好后便笑盈盈地說：“段書記，我剛在院兒里看見那一排的好家伙，心都在顫，激動的不行?！?/br>
    段書記滿面笑容，語氣甚至有幾分意氣風(fēng)發(fā)，“拖拉機(jī)進(jìn)公社的時候，公社不少社員都在圍觀，我和吳主任也去看了，等培訓(xùn)完成，就可以啟動開墾了?！?/br>
    段書記對趙柯給予表揚，“農(nóng)機(jī)站的初步建立，你們大隊貢獻(xiàn)最大?！?/br>
    農(nóng)機(jī)站需要一名站長，兩名修理員以及每個大隊一個駕駛員。

    站長由公社安排。

    將來一段時間要在農(nóng)機(jī)站負(fù)責(zé)修理農(nóng)機(jī)和培訓(xùn)修理員的傅知青林知青還沒回來，而負(fù)責(zé)培訓(xùn)農(nóng)機(jī)站駕駛員的是趙村兒大隊的四個駕駛員。

    都從趙村兒大隊出。

    現(xiàn)在各大隊推選出來的駕駛員已經(jīng)就位，正在緊羅密布地培訓(xùn)中。

    段書記說趙村兒大隊貢獻(xiàn)最大是事實，趙柯當(dāng)下完全沒有不舒服的情緒，臉上的笑容更大，“酸菜廠公社驗收合格了，農(nóng)機(jī)站也正在緩步建立，咱們公社這樣大刀闊斧的發(fā)展，必定會有大回報?！?/br>
    “我們大隊也是合作社的一份子，也出了一輛拖拉機(jī)，能夠為咱們公社的建設(shè)多出一分力是我們大隊的榮幸，我們也希望合作社盡快投入到開墾中?！?/br>
    但凡稍微了解趙柯一些的，只要看到她這種過分熱情的笑，就知道她肯定有事兒。

    段書記微頓后失笑，“小趙啊，咱們打交道這么長時間，還說這些虛頭巴腦的，就不實誠了啊。”

    趙柯露出一個憨厚的笑，“我這說得都是實話，您領(lǐng)導(dǎo)有方，肚量不凡，我們下面這些大隊只要一門心思跟著公社干就行，心里踏實，全都干勁十足。”

    “行了行了，你就別拍我馬屁了?！倍螘浡牪坏盟炖镎f出這些話，“有事兒就說。”

    趙柯從挎包里拿出一個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紙，雙手遞給段書記，“我想請公社蓋個章。”

    段書記低頭一看，第一張信紙上只寫了一段話。

    【宋明杰同志：

    你在雙山公社趙村兒大隊下鄉(xiāng)期間，與社員王英慧結(jié)婚并育有一子宋文瑞?，F(xiàn)，宋文瑞提出向你追討其到十八歲的撫養(yǎng)費478元以及其母的生病賠償金356元，共計834元，后附金額明細(xì)。

    鑒于社員王英慧久病未愈，宋文瑞尚未成年，由集體代為追討，望你在收到信后三十日內(nèi)給出答復(fù)，如若不答，趙村兒大隊將會直接對接單位，要求單位支付錢款。

    單位：雙山公社趙村兒大隊

    日期：1975年7月23日】

    后一張信紙上是明細(xì)。

    宋文瑞主要是衣食學(xué)，他上小學(xué)之前的花銷不多，小學(xué)五年多了學(xué)費以及一些必要費用，初中和高中又有大幅增長。

    王英慧的賠償主要是從城里回來之后治病和療養(yǎng)的花銷。

    趙柯并沒有漫天要價。

    追錢追得這么理直氣壯，段書記看完后抬眼看了趙柯一眼。

    趙柯微笑。

    段書記不太贊同，“這種私事兒，大隊和公社蓋章出面，不合適吧？”

    趙柯拉開游說的架勢，端正坐好，雙眼直視以示真誠，“段書記，首先這并不是個人現(xiàn)象，是一個群體現(xiàn)象。如果是單純的私事兒，我肯定不好意思來麻煩您，可光我們大隊就有兩個知青拋家棄子，其他大隊我沒具體了解過，但肯定也有相同的情況，而且誰也不能保證，未來不會有同樣的事情發(fā)生?！?/br>
    段書記安靜地聽著，面上看不出態(tài)度。

    趙柯稍稍停了幾秒，看著段書記道：“比照咱們大隊的發(fā)展趨勢看，推進(jìn)農(nóng)業(yè)機(jī)械化、科學(xué)化，需要大量知識青年的參與，城里呢？是不是也會需要更多的人才？”

    段書記眼神微閃。

    趙柯問道：“您有關(guān)注近兩年報紙的變化嗎？”

    “怎么？”

    趙柯意有所指道：“養(yǎng)豬專業(yè)培訓(xùn)，各種作物的培育，各種技術(shù)壁壘需要突破，人才高度缺失，培養(yǎng)小孩子是來不及的……”

    教育是有成本的。

    一個學(xué)生小學(xué)、初中、高中念下來，金錢且不說，這個時間，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補充的。

    所以，從投放到鄉(xiāng)下的知青里進(jìn)行選拔，補充各行各業(yè)對人才的需求，幾乎沒什么懸念。

    段書記沉默，上面的角力，到下面就是各種政策的變化，他和吳主任其實敏感地察覺到一些，否則不會支持趙村大隊搞合作社。

    而趙柯并沒有深入說這個問題，繼續(xù)說蓋章的事兒。

    “知青想回城無可厚非，可是他們拋家棄子，對被拋棄的另一半和孩子不公平?！?/br>
    “就單說我們大隊兩個知青的孩子，一個女知青離開，孩子生病燒傻了；另一個，就是我要寄信這個男知青的孩子，他mama進(jìn)城找尋無果，回來就病倒了，家里的父母也因為這事兒早早沒了，孤兒寡母，沒有人上工，吃飯都得靠大隊的救濟(jì)，孩子還沒有灶臺高就要照顧生病的母親，去年八歲也沒能入學(xué)。”

    “這還只是我們大隊的例子，我們大隊會無論如何會想辦法照顧困難的社員，但如果有些大隊無力照顧呢？他們會面臨怎樣的境地，可以想象……”

    “想回城，他們可以想辦法，可以等，因為吃不了辛苦耐不住寂寞，就找了村里的人結(jié)婚，結(jié)果一有機(jī)會，拍拍屁股就走，哪有那么好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