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員們筷子不斷, 滋溜得極香, 不懂城里人復(fù)雜的心思。

    飯后, 專家們稍作休息便又在趙新山的陪同下去別處看地。

    趙村兒大隊的社員們也沒閑著，正好陳三兒開回來一輛拖拉機(jī)，加上趙村兒大隊自己的拖拉機(jī)，三輛拖拉機(jī)一起往公社酸菜廠運(yùn)白菜。

    趙二奶本來覺得胡和志和趙芳芳領(lǐng)證了，比較穩(wěn)妥，但經(jīng)過宋明杰這一遭，心里又對他不放心起來，找到趙柯要跟著一起去酸菜廠。

    趙柯問：“要探望胡知青嗎？芳芳姐一起去嗎？”

    “我不是去探望，我是去警告他老實點兒，別對不起我孫女！不能讓芳芳去，她要是聽見我罵他，指定又得護(hù)著他?！?/br>
    趙二奶忍不住罵了一句：“胳膊肘往外拐！”

    原來是宋明杰后遺癥……

    趙柯阻止她：“二奶你別去了……”

    趙二奶叉腰，不講理：“咋！你還要向著他？”

    趙柯安撫：“聽我說完，有些事兒，是要講究方法的……”

    趙二奶叉腰的手下滑，“啥方法？”

    就跟趙新山和段書記在外人面前夸趙柯，趙柯不自夸是一個道理——有些話，當(dāng)事人以外的人說，更有說服力。

    “不用你們說，咱們大隊不還有別家人在酸菜廠上班兒嗎，趁著送白菜的功夫，嘮嘮宋明杰他們過來發(fā)生的事兒，還有，大隊替宋文瑞要到一千塊錢，都嘮嘮，肯定能傳到他耳朵里。”

    “這就有用？”

    趙二奶很懷疑。

    趙柯點頭，“有些人心思多、心眼兒小，想得就多，他們自己會趨利避害，咱們態(tài)度惡劣地一通罵，太刻意了，也容易生嫌隙，對芳芳姐沒多大好處?！?/br>
    “那這樣就有好處了？”

    趙柯點她：“你們只要表現(xiàn)出不怕他拋妻棄子，他心里會衡量的，最重要的是，芳芳姐本人得不斷進(jìn)步，讓他舍不得放棄?！?/br>
    趙芳芳喜歡胡和志，不亞于王英慧當(dāng)初喜歡宋明杰。

    以胡和志自私自利的品性，知青高考回城，趙芳芳如果被拋棄，就會步王英慧后塵。

    事情還沒發(fā)生，僅僅因為擔(dān)憂就時時刻刻地提防，費心費力，趙芳芳夾在中間也格外難受。

    不如去提高胡和志的沉沒成本。

    趙二奶聽不懂啥成本不成本的，但趙芳芳進(jìn)步的好處，她懂，“他要是真沒良心，芳芳離了他還能找好的下家！”

    這么說……也可以。

    趙柯點頭。

    趙二奶又問：“城里人是不是條件都好，就像那個鄭同志他們那樣兒，做個月子凈吃好的？”

    趙柯道：“不是，他們應(yīng)該算是條件比較好的，很多城里的工人也不見得比咱們農(nóng)村吃得飽，您沒聽說嗎，劉知青他們有時候還要接濟(jì)家里。”

    “胡和志沒拿我們家的東西接濟(jì)過家里人……但他家要是有本事，他還用得著在鄉(xiāng)下結(jié)婚？”

    趙二奶腦瓜一下子清靈起來，她可不是孫女，不信胡和志是因為喜歡趙芳芳才跟她結(jié)婚。

    “我得讓芳芳爹媽也上進(jìn)點兒，娘家腰板兒硬，鄉(xiāng)下咋了？他胡和志也得尋思尋思，他就算真有門道回城也不見得能找到比芳芳好的！”

    “沒錯，打鐵還得自身硬。”

    “那行，你忙去吧，我去找人嘮嗑兒！”

    趙二奶用完就扔，匆匆忙忙去找人。

    趙柯提醒她：“趙蕓蕓跟車去記賬?！?/br>
    趙蕓蕓的小喇叭，聲情并茂，尤其針對某些事兒時，又響又刺耳，比有些社員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說不到正題強(qiáng)。

    趙二奶沒回話，但腳下一轉(zhuǎn)，往趙蕓蕓那兒去。

    趙蕓蕓在等著坐陳三兒的拖拉機(jī)擋泥板，趙二奶過去，倆人聊了一會兒，她看向趙柯。

    趙柯沖她點點頭。

    趙蕓蕓便對趙二奶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br>
    十來分鐘后，陳三兒開著裝滿白菜的拖拉機(jī)停在趙蕓蕓面前，帶走了她。

    趙蕓蕓就是懶，真要是做事兒，也不差啥，而她感興趣的事兒，全都超額完成任務(wù)。

    她在酸菜廠不止對著趙村兒大隊的工人叭叭不停，還對其他工人繪聲繪色地講，講完來一句總結(jié)：“咱們背靠雙山公社，怕啥？不就是知青拋家棄子嗎，有事兒找領(lǐng)導(dǎo)，不用慫！能治！”

    就像趙村兒大隊為社員出頭一樣，公社也一定會維護(hù)公社內(nèi)的社員，公社表示出態(tài)度，下面大隊就算嫌麻煩，也不會視而不見。

    看起來只是一家的小事，但能夠提高公信力和凝聚力，反過來，社員們相信公社的領(lǐng)導(dǎo)，公社下發(fā)的公告，社員們也會擁護(hù)，利于發(fā)展。

    這就是相輔相成。

    ·

    趙村兒大隊的住宿條件，不如公社招待所，段書記和吳主任也得當(dāng)天返回公社，不方便過夜，所以陳三兒裝上最后一車白菜，接上他們。

    翟老師和衛(wèi)老師臨走前對著趙柯欲言又止。

    趙柯笑盈盈地告別，絲毫沒露出有留人的打算。

    反正他們還要在雙山公社待一段時間，多走走多見見，就知道雙山公社的野心不只是野心而已，是真的在付諸行動。

    誰憋得住，誰掌握主動權(quán)。

    趙柯和段書記吳主任交換了一個眼神，目送拖拉機(jī)遠(yuǎn)去。

    趙新山站在趙柯旁邊兒，聞著空氣中沒散去的柴油煙味兒，忽然道：“這城里來的專家同志，挺簡單哈~”

    趙柯一頓，笑不可抑，“心無旁騖做研究的同志，值得敬佩?！?/br>
    趙新山贊同，整個雙山公社都很尊重這些幫助他們的專家。

    ·

    省城的專家們暫時并沒有給趙村兒大隊帶來什么轉(zhuǎn)變，只是給大伙兒增加了一些談資。

    趙村兒大隊的勞動生活照舊。

    牛小強(qiáng)他們的打造校園的任務(wù)也在穩(wěn)步進(jìn)行。

    學(xué)生們親自參與到從無到有的建造過程中，每一點成就感都能讓他們對這個勞動課更有興趣和熱情。

    牛小強(qiáng)請教過趙柯之后，改變了一些思維，分派任務(wù)的時候，也開始正視每一個孩子的作用，觀察他們的需求，并且對小弟們約法三章。

    比如他明確要求團(tuán)隊協(xié)作中分派下去的個人任務(wù)不能推到別人身上。

    像包奇星，就不能再仗著家里重男輕女，讓包小雨替他干活。

    再比如，私人矛盾不能影響團(tuán)隊任務(wù)。

    像牛小強(qiáng)和余岳，余岳和劉小寶。

    一開始還是余岳和牛小強(qiáng)不對付，牛小強(qiáng)學(xué)著全局統(tǒng)籌之后不跟余岳一般見識，余岳反倒記吃不記打，樂此不疲地往牛小強(qiáng)身邊湊。

    近期，變成了劉小寶和余岳針鋒相對，倆人誰也不讓誰。

    劉小寶為了加入組織，積極表現(xiàn)，余岳這個外來小孩兒現(xiàn)在是他的頭號敵人，單方面認(rèn)為余岳的存在給他墊了底。

    余岳本人，依然認(rèn)為他是不服輸、天生好斗，并沒有意識到，他和劉小寶兩個不招村里小孩兒待見的外圍人員在爭當(dāng)?shù)箶?shù)第二。

    倆人的爭端，發(fā)生在方方面面。

    今天是為樹根兒。

    樹根兒是守村人，也是學(xué)校的吉祥物。

    平時，樹根兒大多數(shù)時間都跟牛小強(qiáng)一起在四年級的教室“聽課”，偶爾村里人會叫他去幫點兒小忙，得點兒好吃的也都給牛小強(qiáng)。

    樹根兒仍然很單純，傻乎乎的，但比以前說話利索，也很好脾氣，課間女孩兒們找他幫著扯皮筋，他也會樂呵呵地站樁。

    最近，牛小強(qiáng)帶人干活兒，他就哪兒也不去了，整天樂呵呵地當(dāng)牛小強(qiáng)的一號勞力。

    余岳一開始不知道他在村子里的地位時，故意笑話過樹根兒，現(xiàn)在看大家都跟樹根兒好，他就也想“指揮”他。

    “樹根兒，你過來！”

    樹根兒看起來沒心沒肺，實際心里有親疏，根本不回應(yīng)他的呼喚。

    余岳跳腳，又喊：“你過來！”

    劉小寶聞風(fēng)過來嘲笑：“哈哈，他才不會聽你的！”

    余岳反問：“他就會聽你的？”

    “當(dāng)然。”

    劉小寶為了融入到牛小強(qiáng)的小組織里，不欺負(fù)樹根兒了，以前樹根兒聽他的，他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樹根兒現(xiàn)在也會聽他的，自信滿滿地喊：“樹根兒，你過來！”

    樹根兒頭都沒回。

    余岳嘲笑得更大聲：“哈哈哈哈，裝啥??？還不是叫不動。”

    劉小寶變臉，狡辯：“他就是沒聽見?！?/br>
    余岳挑釁：“那你再叫啊，看他應(yīng)不應(yīng)你！”

    劉小寶提高音量，更大聲地喊：“樹根兒！我叫你呢，你沒聽見嗎？”

    樹根兒旁邊兒的孩子都聽見了，但樹根兒還滿眼盯著牛小強(qiáng)。

    余岳心理極度平衡，還很爽快，故意哈哈大笑，刺激劉小寶。

    劉小寶一著急，對著樹根兒喊：“哥！”

    他頭一次喊樹根兒“哥”，樹根兒茫然地抬起頭，愣愣地看著他。

    牛小強(qiáng)也抬頭看看樹根兒，又看向劉小寶。

    劉小寶一見樹根兒有反應(yīng)，得意地瞥余岳一眼，又喊了一聲“哥”，“你過來一下唄！”

    他滿眼期待地看著樹根兒。

    樹根兒好像更傻了似的，傻站著。

    牛小強(qiáng)擔(dān)心地出聲：“樹根兒？”

    樹根兒一激靈，轉(zhuǎn)向牛小強(qiáng)，傻笑：“小強(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