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夫妻一載，我覺得高門大戶的男子也不過如此?！?/br>
    謝聞錦聽出她是在回應(yīng)他方才的氣話，不贊同道：“這便是父親給你的家教嗎？”

    容清棠抬眸，眼神冰冷地覷了他一眼。

    “群青，告訴他，父親都教了我們什么?！彼p聲說。

    “是，姑娘?！比呵喙笆謶?yīng)道。

    “你喚她什么！”謝聞錦聽見他改口，怒道。

    然而群青遽然靠近，把著謝聞錦的肩膀狠狠下壓，極有技巧地卸掉了他兩只胳膊。不待謝聞錦痛呼出聲，群青又猛地抬起右膝撞抵在他腹部，隨即順勢將他重摔在地上。

    群青的武藝是容清棠的父親親自教的。

    見謝聞錦神色痛苦地蜷縮身子，小廝手忙腳亂地把畫扔在一旁的桌上，著急問道：“少爺！您還好嗎？”

    謝聞錦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目眥欲裂地瞪著容清棠，額上不斷滲出汗珠。

    卷軸的一端拽著畫往下滑，終于還是落在了地上。

    看著那片刺眼的紅色，容清棠覺得厭煩，踩過它朝王府門外走去。

    勉強(qiáng)緩過一口氣的謝聞錦以為容清棠是因?yàn)檫@幅畫更加生氣劉楚楚的存在，才會在他身上泄憤，強(qiáng)忍著疼痛惱怒道：

    “以后眾人皆知、皆知你是善妒的棄婦，更不會有人……與你一世一雙人！”

    容清棠置若罔聞，離開時的腳步不曾有絲毫停頓。她的神情平靜，裙角不動，連背影都是端莊優(yōu)雅的。

    是她棄了他。

    作者有話說：

    把讀者騙到無人的小巷，掏出我缺了個角的小碗碗，問：“給我一個收藏好不好哇（眼巴巴.jpg）”

    （這章發(fā)小紅包替男主慶祝一下~）

    第4章 上天垂憐

    ◎吾心悅她，徒有遺憾。◎

    從王府正堂往府門外走的這條路，柔藍(lán)和群青一直跟在容清棠身后。

    還未行至門口，容清棠便溫聲和群青說：“方才那小廝的話，你別往心里去?！?/br>
    群青拱手應(yīng)道：“是?！?/br>
    旁人再怎么罵他是賤骨頭，他也只會聽主子的吩咐。主子不許他們自輕自賤，他們便不會。

    柔藍(lán)在一旁聽著，只覺得自家姑娘這么好，果然還是王府配不上她。

    三人走過最后一條長廊，便看見綠沈正在府門口著急地朝里張望。

    “終于出來了！”綠沈松了口氣。

    “我還以為你們被攔住了，再不出來，我都想打進(jìn)去！”

    他早就想揍那個勞什子二少爺了！整天冷冰冰的，還對姑娘不好，綠沈忍他很久了。

    容清棠踏出府門，笑著道：“看來你哥讓你等在門口是對的?！?/br>
    “為何？”

    綠沈看了看群青此時的狀態(tài)，立馬道：“真動手了？！”

    “怎么不帶我呢！”他錯失了一次出氣的好機(jī)會！

    柔藍(lán)拍了拍他的肩，“因?yàn)閹愕脑捠虑榫褪詹涣藞隽??！?/br>
    綠沈一旦動手便會用盡全力往重了去，不計后果。

    方才群青下手雖也不算輕，但都是巧勁，疼歸疼，卻不會真?zhèn)酥x聞錦的根本。只是把胳膊正回去的時候他會再吃些苦頭。

    即便謝聞錦要揪著這件事不放，后果也在容清棠可以解決的范圍內(nèi)。

    府門外，細(xì)如銀針的雨絲徐徐斜下，不多時便讓長街籠上了一層雨霧。

    容清棠記得前世今日一直是晴天。

    或許除了她的死而復(fù)生之外，還有些別的變化？

    此時站在帶了些涼意的雨幕前，容清棠覺得心曠神怡，方才的厭煩感也散了個干凈。

    “今日先在酒樓住一晚，明日帶你們?nèi)ピ粕剿鲁札S菜，說不定方丈還會把他珍藏的茶葉拿出來給我們嘗嘗。”

    容清棠輕松道。

    聽出自家姑娘這會兒心情很好，柔藍(lán)也打趣道：“分明是姑娘自己想吃應(yīng)季的齋菜，還說是帶我們?nèi)サ摹！?/br>
    綠沈也接話道：“就是，姑娘怕被人說饞嘴，總拿我們當(dāng)借口。”

    容清棠也不否認(rèn)，眼帶笑意朝馬車走去。柔藍(lán)適時撐著傘跟在一旁。

    “說不過你們，明日得讓方丈替我教訓(xùn)你們才行。”

    “姑娘饒了我們吧，”柔藍(lán)故作討?zhàn)垹睿耙膊恢朗遣皇悄闼头秸傻哪切┎韪裢饨饪?，方丈每回給我們講經(jīng)時都跟不會累似的，我可坐不住?！?/br>
    容清棠坐上馬車，在她耳畔揶揄道：“那你怎么每回都乖乖坐在群青身邊把經(jīng)聽完？”

    柔藍(lán)的臉倏地羞得通紅，下意識去看馬車外的群青，見他似乎沒聽見，才小聲道：“姑娘又笑話我……”

    容清棠適時換了話題，沒再逗她。

    群青趕著馬車，幾人說說笑笑地從安王府門前離開。

    不遠(yuǎn)處，有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一直凝望著馬車的方向。

    直到他們消失在連綿細(xì)雨里，衛(wèi)時舟才終于肩頭一顫，回過神來。

    春雨的涼意攀上他的骨骼。

    身上沒有一絲傷口，但衛(wèi)時舟仍感覺到了那陣熟悉的，白骨離rou般的疼痛。

    這足以讓他確定——

    眼前并非又一場注定會消散的夢。

    本該與世長辭的他竟又回到了她離開之前。

    上天何其眷顧。

    容清棠還在時，衛(wèi)時舟一直命人暗中注意著容清棠那邊的動向，卻從不許人靠得太近打擾到她，只需知道她是喜是憂便好。

    但她成婚后，那邊傳回的消息總是“無喜無憂，平靜如水”這八個字。

    衛(wèi)時舟知道，這八個字意味著她在安王府里過得不好。

    因?yàn)樗娺^她那般明媚鮮活的笑容。

    但即便是在夢里，衛(wèi)時舟也從未見過容清棠像方才那樣淡然柔和地笑過。

    像是灼日墜入無邊無際的深海，耀眼的光芒被溫柔包裹。

    低眉斂目間，還是美得讓人心動不已。

    衛(wèi)時舟不知為何這回發(fā)生了諸多變化，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格外強(qiáng)烈——

    他不能再失去她一次。

    即便他其實(shí)還從未擁有過她。

    *

    這場雨下至深夜仍未停歇。

    容清棠倚在酒樓客房的窗邊，遙望著夜色中只余下模糊輪廓的那座遠(yuǎn)山。

    今日驟然重生后又經(jīng)歷了許多，她終于能靜下心來梳理腦海中紛亂的思緒。

    若無意外，幾日后的那場雨過去，那座山上會有一處風(fēng)景極佳的地方立著她的墓碑。

    碑上是那個她本不認(rèn)識的人親手刻下的一行文字——

    此處長眠著一個喜青山萬里與云天五彩的人。

    但帶著前世記憶的容清棠成了那個意外。

    容清棠不知道那位已登九五的人為何會為她修墓立碑，更不知他為何能一字不差地寫下她想要的墓志銘。

    但她想，他應(yīng)是個很好的人，也會是個稱職的皇帝，就像她父親曾說過的那樣。

    新帝即位還不到一年，便用鐵血手腕鎮(zhèn)壓了西南的叛亂，還讓安王等將軍終于在糧草無憂的條件下結(jié)束了北邊的戰(zhàn)爭。

    如今新帝一面改革吏治，一面籌劃在東南沿海修建海商碼頭，很是宵旰憂勤。

    在容清棠的記憶里，他們不曾見過。而那句墓志銘，容清棠思來想去，也只記得自己曾和父親說過。

    父親年輕時以罪臣之身被罷官后，便帶著容清棠四處游歷。但每年他都會回京幾次，消失幾天。

    容清棠也是后來才慢慢知道，父親消失的那幾日都待在東宮里。幾月前，也是新帝替父親平反，洗清了他的罪名。

    父親曾說，群青和綠沈他們都是他撫養(yǎng)長大的孩子，不是徒弟。他這一生只教過一個學(xué)生，無論資質(zhì)還是品行，都是世間僅有。

    容清棠猜測，或許是因?yàn)楦赣H，前世新帝才會對慘死的她也有所憐憫。

    只是這一世她會護(hù)好自己，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有機(jī)會認(rèn)識那個人了。

    其實(shí)前世的所謂認(rèn)識，也只是僅剩一縷殘念的她看著他替自己修墓立碑，再于閑時在她墓邊安靜地待一會兒，只字不言。

    神思逐漸松弛下來，容清棠轉(zhuǎn)身回到床榻上歇息。

    *

    一墻之隔的另一間客房內(nèi)。

    衛(wèi)時舟長身玉立，也沉默地望著遠(yuǎn)處那座可以俯瞰長安城的高山。

    前世的他勤于政事，殫精竭慮地做老師曾教他的仁德明君，只有兩件事違背了禮制，引得言官們屢屢進(jìn)言。

    其一，是他終生空置后宮，不曾有過任何嬪妃與子嗣，最后傳位于宗室旁支。

    其二，是他在死前要求不入皇陵，而是在容清棠的墓邊修建了一模一樣的墳冢，碑上是他自己提前刻下的八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