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忘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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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渺先是瞟了一眼,低著頭不言語,顧秀笑道:“不生氣了,好不好?” 她懶得和這人嬉皮笑臉,起身去要了藥酒和棉紗,裁下來一截長的,一截短的,將短的折成一個尖尖的錐筒,蘸了藥酒給顧秀擦拭。傷口倒沒多大,只是平時嬌養(yǎng)慣了,破了一層嫩皮兒,受力的地方泛上些斷續(xù)的烏青,襯在玉白的手臂內(nèi)側(cè)猶為顯眼。 顧秀微笑道:“調(diào)血養(yǎng)經(jīng),過兩日就好了,” 葉渺“嗯’了一聲,指腹輕柔地在傷口處按過,又用棉紗給她包好,免得外衣粗糙,摩擦到傷處。這邊剛剛放下袖子,就聞聽有人敲門,她去開了,只見沉家小公子有些拘謹(jǐn)?shù)卣驹谕忸^,身后還跟著幾個抬箱子的仆人。既是主人親至,葉渺也不好回絕,便請他進(jìn)來坐了,一面去沏茶,沉星橋忙擺手不用,“不敢勞動長輩,您也請坐吧,我是來給顧大人送東西,順帶有些問題請教的?!?/br> 葉渺點(diǎn)點(diǎn)頭,便走到紗簾遮擋著的內(nèi)屋,顧秀卻不知什么時候已然躺倒在了床上,向著她搖搖手指,“噓”了一聲。 她頗覺無奈,卻也只有轉(zhuǎn)回去,跟端坐等著的沉小公子道:“有勞沉公子探望,只是人已經(jīng)睡下了,這些……” 沉星橋忙解釋道:“這些都是林琴寨主昔年留在此處的舊物,我年輕不懂事,也不知其中有沒有什么要緊的,故而不敢擅自做主,就都包好送了過來,還望大人過目,倘若沒有什么不妥,我再遣人送到桃花山上去?!?/br> 葉渺聽了這個,心中已是了然,這個姓沉的倒學(xué)足了他老子精明,一眼就認(rèn)出了顧秀身份。 而這些東西……多半是沉家還存著昔年與林琴交往的證據(jù),這些證據(jù)若是留在自己手里,難免不被人惦記,倘若銷毀,桃花山寨的人可還沒死絕呢,昔年之事也未必不被人拿來做文章,不如借機(jī)投誠,何況首相顧秀肯微服親至,已是給足了沉府面子,便道:“星橋公子說的我明白,東西先放著,晚些時候我們看過,公子明日再來取回就是。” 沉星橋聽出她言辭中有送客之意,略略躊躇了一下,仍是問道,“林姑娘不曾來么?” 葉渺心中一怔,才恍然想起來這沉小公子口中的“林姑娘”應(yīng)當(dāng)是阿花,沉榕溪和林琴有舊交,他識得阿花也是尋常。 沉星橋不見她答應(yīng),神情微露焦急,“她是不是傷心過度,這兩日又病倒了?夫人可否允我前去瞧瞧么?” 葉渺心下暗嘆,輕輕咳嗽了一聲,“沉小公子請回吧,阿花一切安好,不日應(yīng)當(dāng)就隨秋盟主往淞湖去,這幾日收拾行裝匆忙,恐怕是不得空見你的?!?/br> 眼前這處處周到的少年郎聞言,郁郁應(yīng)下,這才行禮告辭。待沉星橋走后,她便將幾個箱子一一打開,其中衣物珍玩都有,最小的一只銅釘木箱,里面是排好兩大摞書信。 顧秀從她身后走過來,伸手要她看的那封,“都寫了什么?” 葉渺撇撇嘴,“滿篇酸話,你回去要把這個給衛(wèi)大總管處置?那可真難為了她?!?/br> 顧秀一笑:“沉榕溪果然留著后手,這些東西看完也沒什么用,索性不必看了,留給暗河存著吧?!?/br> 葉渺聞言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顧秀道:“沉家既然有人可用,那又何必清算?來日女帝陛下封賞時略加區(qū)別,敲打一下那些不安分的,也就罷了?!彼玳g這么一說,到了晚些時候,果然見窗外飛影掠過,緊接著就有人敲門,來得竟還不是外人,是她上輩子見慣了的白碧珠,身后跟著一個身手利落的小丫頭,便是顧秀身邊先前那個回星。 白碧珠統(tǒng)管暗河情報(bào),此時聽了吩咐,又一一說起連日朝中宮中之事。葉渺自覺避嫌,并不應(yīng)當(dāng)聽這些話,又見夜深人靜,悄悄拉了簾子,到床上閉目養(yǎng)神去了。只是朦朦朧朧覺得被人移動,好似是解了外衫,安放在床上,她心中機(jī)警,勉強(qiáng)從夢鄉(xiāng)里爬出來,側(cè)耳聽時,暗河的人竟似還沒走。 但聲音似乎不像回星,也不像碧珠,葉渺耳邊模模糊糊的,也睜不開眼睛,只聽見那人道:“家主真的決意如此么?” 然后屋子里響起木屐聲,顧秀大概是走近了,坐在床邊,輕輕地替她掖好被角:“四年一次大選,這次任期也快到了,到時候不參選就是,不耽誤什么?!?/br> 那人聲音急促道:“那您不擔(dān)心陛下——” 顧秀冷靜道:“陛下今年已經(jīng)大婚,足以自保,何況當(dāng)初東宮的班底也都在,我手上的事務(wù),各自分一些出去給他們,這樣分權(quán)制衡,不是反而更好?” 那人默默良久,葉渺在這里使勁回憶了半晌,才想起來這聲音應(yīng)當(dāng)是顧秀的暗衛(wèi)首領(lǐng)秦清溪,怎么,秦姑娘也cao心起首相大人的政務(wù)了? 葉渺喃喃道:那顧秀可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她不知自己在睡中不能發(fā)聲,囈語只有些許流出來,顧秀卻聽見了,低頭喚了她兩聲,見阿渺不答,又輕輕嘆道:“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清溪。這個首相是我來當(dāng),還是他們方家齊家崔家誰來當(dāng),于帝國并無異同,但阿渺怎么辦呢?我難道要讓她在那冰天雪地里一直等著么?” 相思引之后,她就已經(jīng)有了十成篤定,阿渺是因?yàn)樽约涸诘蹏纳矸菪纳娴?,不愿意攪入帝國政局的漩渦之中。沉林的死于她而言更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所以才會有阿渺丟給她的那個選擇。 她看著床上人夢里都微微蹙著的眉頭,又想起那天阿渺看著她哀傷的眼神,心中不覺隱隱作痛。那日突然之間她沒能給出承諾,但阿渺提的那個抉擇,大概于她而言也很容易做出,她必然會選擇阿渺,拿這世間的一切過來相比,做一千次一萬次這樣的選擇,她也仍然都會選擇阿渺。她怎么舍得她的阿渺這樣難過。 秦清溪聽罷,自知無法違拗顧秀心意,唯有作罷,顧秀送她出去,將外面壁燈都吹熄了,唯有手中一盞琉璃燈持著進(jìn)了里屋,剛要睡下,就見阿渺睜著眼睛,好似在看她。 顧秀將燈放在桌案上,走過去微笑道:“怎么,方才吵著你了?” 葉渺輕輕搖頭,琉璃燈明亮柔和,映在她清澈的眼瞳里,不覺淌下淚來,那蒙在隔世記憶中的灰塵好似也被一并洗凈。她曾經(jīng)說過,這個顧秀和上一世的理應(yīng)是同樣的人,那么也就理應(yīng)做出同樣的選擇,假如出現(xiàn)分歧,那也只會是因?yàn)榫硾r條件的不同。 原來她和顧秀,真的有過如此心意相通的時候,原來她也曾經(jīng)被這個人傾盡一切地對待,只不過她們當(dāng)年都太年輕,以至于信任這種東西,一旦毀壞就再也無法修補(b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