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方雨的視線無處躲藏，陸與聞盯視著他，方雨在那如有實(shí)質(zhì)的目光下漸漸開口。

    “我跟你說過我當(dāng)了幾年的群演，早些年我爸做生意失敗欠了很多錢，我知道家里欠債以后就不念書了，一直打工掙錢，我當(dāng)時年紀(jì)小，做群演是對我而言來錢最快的路子?！?/br>
    陸與聞的眉頭跳了一下，“欠了很多嗎？”

    “不算多，至少不是一個很嚇人的數(shù)字，但哪怕幾萬塊家里也拿不出來。”

    方雨苦笑，他第一次聽到父親說家里欠了錢時，正準(zhǔn)備從書包里拿出一張春游意向表，去春游要交六十塊錢。他一時之間算不出要多少個六十塊才湊夠父親說的二十萬，他只知道春游泡湯了。

    后來父親翻他書包給他檢查作業(yè)，找到了那張春游意向表，簽上名字，并給了他六十塊。

    他拿去繳了費(fèi)，和班上同學(xué)很盡興地玩了一次，回來他賣掉所有的課本文具練習(xí)冊，不再上學(xué)，鐵了心要打工攢錢還債。

    父親勸過罵過，甚至動過心思送他去母親那邊，他拒絕了，他從小就固執(zhí)，決定的事情沒人能改變。

    陸與聞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問：“為什么不肯去你mama那？”

    方雨笑，“我媽當(dāng)年跟我爸離婚，她要出國，我和弟弟她只能帶走一個，你猜她是怎么在我和我弟之間選的？”

    方雨對那滑稽的一幕至今印象深刻，母親到臨走前也無法決定要帶走誰，索性讓他和弟弟背對著她站著，她從背后擁抱他們。

    弟弟突然嚎啕大哭，母親牽起弟弟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家門。

    他試圖向陸與聞形容那個場景有多可笑，弟弟毫無征兆哭嚎的一嗓子，把他完全嚇懵了，他愣愣地看著抱頭痛哭的兩人，感覺不到一絲的悲傷。

    這是他的mama和弟弟，可他像是被排除在外。

    弟弟和母親走后，他發(fā)現(xiàn)弟弟站的地面有一灘水，原來弟弟尿褲子了。

    只剩他一個人在家里，他自告奮勇找來拖把拖地，一邊拖一邊抹眼淚，那時他想，他并非沒有眼淚，為什么該哭的時候哭不出來？

    陸與聞總結(jié)道：“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這個道理我懂，”方雨勾勾唇角，“你問我為什么不去我媽那，我媽帶走弟弟的那天，爸爸回來看見家里剩我一個，他蹲下來抱了抱我，說，方雨，以后剩你陪著爸爸了?！?/br>
    “我跟我弟長得一模一樣，爸爸經(jīng)常會混淆，分不清誰是誰，但那天他一下子喊對了我的名字，我想，其實(shí)被留下也沒那么難受?！?/br>
    方雨的聲音帶點(diǎn)哽咽，他抓緊陸與聞的一根手指，“所以我不打算走，小時候沒有，長大了更不會?！?/br>
    陸與聞將方雨攏進(jìn)懷里，下巴抵著他的頭頂，聽了方雨的過去心里憋悶得慌，想說點(diǎn)什么卻又意識到安慰的話都已太遲。

    方雨從他肩上露出臉，抿唇笑了笑，接著道：“其實(shí)債還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因?yàn)?，我不會擠破頭來演這個電影?！?/br>
    “因?yàn)槭裁?？”陸與聞心里有不好的預(yù)感。

    “這個電影的海選在我們?nèi)貉莓?dāng)中很火，條件符合的都去試了。”方雨并不接他的話，自顧自地道，“我也去了，但要等好幾個月才出結(jié)果，我等不及了，群演中有跟我比較熟的，知道我缺錢，他們讓我去找趙哥?！?/br>
    “他們說趙哥路子廣，想掙快錢又敢擔(dān)風(fēng)險就找他，我去找了，趙哥指給我另一條路，他說我長得好，問我愿不愿意陪有錢老板?！?/br>
    陸與聞嘴里發(fā)干，“所以是這樣認(rèn)識了陳總？”

    方雨頓了許久后道：“沒那么簡單，趙哥說像我這樣長得好的太多了，不是每個都有機(jī)會，要拍照片給他們選，選中了才能去見?！?/br>
    “攝影師是他們找來的，拍照從穿多少到擺哪種姿勢，都是他們規(guī)定的?！狈接觑@然不愿再回憶，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是強(qiáng)迫自己說下去。

    “我按照他們要求拍了照片，幾天后有人帶我去了一棟別墅，去到不止我一個人，還有好幾個男孩?！?/br>
    方雨無法回憶這夢魘般的晚上，他被帶去一棟私人別墅，別墅里有五六個和他一樣神色慌張的男孩。

    他以為今晚過來是要作陪，但別墅的話事人說每個人要先到樓上的房間，過了樓上那一關(guān)才能被引薦給大老板，如果不能接受可以馬上離開，不會為難任何人。

    他們挨個上樓，第一個人上去了，不到兩分鐘就下來，走了，第二個第三個人也很快下來，第四個人沒有下來，緊接著房間里傳出他的慘叫聲。

    他是第五個上去的，他進(jìn)去了一間滿是刑具和血腥味的房間，房間中央是一張床，床面依稀能看出人的輪廓，那是殘留的血跡勾勒出來的輪廓。

    房里的人說，只要他能脫光了挨上十鞭，挨完沒有昏過去便算過關(guān)。

    “你挨打了？”陸與聞雙手探向方雨的身體，緊張地四處探摸，方雨抓住陸與聞的手，“過去很久了，都好了?！?/br>
    “你真的挨了十鞭？”陸與聞滿臉不可置信，“你就這么傻傻的任人抽你鞭子？你知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瘸槟銈兪蓿麄兺媾按呐峦嫠廊?！前面的人走了你怎么不走？?/br>
    “我需要錢，”方雨深吸一口氣，揚(yáng)起一個比哭還悲傷的笑容，“我爸爸病了，我需要很多很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