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9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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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唯有如此,阿姊才會鬧得要來尋他。 這廂證明阿姊的鬧騰是真的,賀蘭澤因她控制不住局面、惹惱并州舊人,致使內(nèi)部如散沙便也成立了。 至此,并州城內(nèi)憂外患的境況皆成屬實,未防這東線上賀蘭澤的其他兵甲增援,謝瓊瑛當日傳令,三軍點將,翌日攻占并州處。 而這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在謝瓊瑛接到暗子從青州回來的消息時,公孫纓亦接到了來自青州處暗子的情報,遞交給賀蘭澤。 自該高興的,情報言明已經(jīng)讓謝瓊瑛得了他胞姐病癥的情況,如此卸掉他的防備。然賀蘭澤高興至之余,卻依舊騰起一股惱意,直將茶盞貫在桌案上。 “想來當年殿下毀掉您表妹的一樁姻緣,其母從未釋懷?!惫珜O纓搖首道,“幸虧我們早做安排,布好了棋子?!?/br> “與虎謀皮?!辟R蘭澤嘆道,不由想起數(shù)日前捕獲的衛(wèi)恕,以及被關(guān)押在莊上的呂辭。 都是和謝瓊瑛合謀者,哪個是他對手? 眼下一切都按照計劃行徑,但尚有兩處并不圓滿。 一則是援兵,涼州賀蘭敦處已經(jīng)將五千精兵增援到位。但是賀蘭敕處的兵甲卻絲毫沒有動靜。 二則衛(wèi)恕處,前頭被俘時說好,謝瓊琚照養(yǎng)青雀,由他想辦法帶出皚皚,然已經(jīng)這么多天過去,想來并未得手。 “天色不早,殿下先回去歇息吧,已備來日大戰(zhàn)。” 賀蘭澤頷首,亦道,“你也早些歇下?!?/br> 九月十三,丁朔發(fā)喪。 公孫纓以繼任刺史的身份給他扶棺,送他入陵園,算是另一種圓夢。之后便一頭扎入公務(wù)中,精神尚好,只是整個人rou眼可見的消瘦。 賀蘭澤趁著夜色,拐了個彎,來到謝瓊琚處。 自謝瓊琚鬧出要回謝瓊瑛處,將這處鬧得雞飛狗跳,便索性和賀蘭澤分居而住。兩人除了那日在城門口撕扯著共騎一回,私下便未在見過。 其實這是在后院內(nèi)幃,原無需如此。 但是謝瓊琚道,以防萬一。 當年暗子都能潛到呂辭處,焉知這里頭是否已經(jīng)被徹底清除干凈。 且將戲做足了。 賀蘭澤便按她所言。 原本,這一切就都是她一手安排的。 從夫妻離心,病發(fā),欲要回去謝瓊瑛處,搶來青雀照料,分崩并州上下人心,一直到最后的將計就計讓衛(wèi)恕毀哨臺,以子換子,都是謝瓊琚的意思。 她說,“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br> “這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機會,他一定會來?!?/br> 是故按理,賀蘭澤這夜也不該過來。 當忍一忍。 但賀蘭澤覺得他忍不了。 他不怕旁的,就怕她真的在如此環(huán)境下恢復(fù)全部記憶,重新病發(fā)。 他看過左右、推門入內(nèi)時,已經(jīng)梳洗上榻的婦人正在撫拍青雀哄他入睡,見他進來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遂繼續(xù)低頭俯拍孩子。 賀蘭澤低眸尋她目光,見她一心在孩子身上,并未打算理他,便低聲討好,將上述現(xiàn)成的緣由講來。 謝瓊琚抬眸看他一眼,還是未曾言語。 賀蘭澤便又道,“青州處來書信,你……謝瓊瑛處當不日就會來攻伐此處?!?/br> 謝瓊琚撫拍孩子的手頓了頓,湊過身子拉來被褥,給他蓋好??此哪抗庥l(fā)溫慈。 然轉(zhuǎn)過身來,面上容色卻是黯了黯,“不說旁的,若不是丁刺史誤入那盞酒,如今郎君已經(jīng)不能坐在這處與妾閑話了。再論皚皚在他手,人人為他棋子,兩鎮(zhèn)百姓因他旦夕殞命,他罄竹難書。故而郎君擇日沙場見,生死間不必留情。” 她抓上他左手臂膀,伏在他肩頭,“他是妾阿弟,既各為其主,死后妾自為他收尸全手足之情。但是妾的郎君,妾的孩子,需長長久久伴著妾。” “妾很好,沒有舊疾發(fā)作。往事記得也不甚清楚,但是妾很清楚,永遠都會與郎君站一起?!?/br> 她綢緞般的青絲覆在背脊,梳洗后的發(fā)間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的桂花油芳香。 賀蘭澤五指插入繁茂烏發(fā)中,一縷縷嗅,一絲絲看。 他記得,當年她生孩子的時候,產(chǎn)痛之際,汗透發(fā)絲,他也這般撥開她披散的長發(fā)。卻忽見一根華發(fā),如雪夾在青絲中,狠狠發(fā)刺痛他眼眸。 如今,五年過去,他從死神手里搶回來的人,擱在掌心養(yǎng)護,終于養(yǎng)出血色芙蓉面,青絲三千丈。 “把他抱走?!彼质疽獠贿h處的侍女,只將懷里人臥上床榻。 * 翌日,九月二十八,探子飛鴿傳回消息,謝瓊瑛領(lǐng)全部兵甲奔往云中城。賀蘭澤接過情報,放出另一只鴿子,催促賀蘭敕的援兵。 眼下賀蘭敕已經(jīng)聚兵三萬離開遼東郡,往云中城而來。 底下參將建議道,“將軍,觀天色,之后數(shù)日皆有大雨,我們可要加快速度?且子辰縣較我們更近于云中城!” 賀蘭敕道,“既要下雨,且安營扎寨,修養(yǎng)兩日?!彼⒉皇遣辉钢гR蘭澤,只是心中所想,這般被召回去,若是過于聽命,手中權(quán)柄轉(zhuǎn)眼即逝。 即是前往增援襄助,便該是個輔弼模樣,且不能被輕易擼去榮耀。 于是出遼東郡百里后,九月二十九,烏云密布之際傳令扎營修整,只道待過雨止,再行救援。 卻不想這雨時大時小,就沒有停止過。 轉(zhuǎn)眼兩日過去,云中城中雖未有催援,但賀蘭敕自己觀天色,只道不好。西邊盡頭聚滿魚鱗云,此乃暴雨征兆。 此去并州云中城,還需越過冀州群山,恐遇山洪。 遂連夜傳令拔營冒雨出發(fā)。 然天不遂人愿,果然在進入冀州后,十月初五這一日,連著前頭兩日暴雨,引發(fā)山洪。三萬大軍滯在該處,莫說前往救援,就是自救都艱難異常。 而此時的云中城中,早已是刀槍劍戟廝殺,戰(zhàn)鼓占星辰。 本來是就是兵力相當?shù)膬商?,莫說皚皚在其手,就是不在謝瓊瑛手中,賀蘭澤攻城也是占不到便宜的。 是故才拼命想法子引謝瓊瑛前往。 搏的就是一個引君入甕。 但是猶豫城中七座哨臺被毀,遠程暗殺的弓弩手,弓箭手便都發(fā)揮不了戰(zhàn)力。賀蘭澤之所以同意以這樣大代價取得謝瓊瑛掉以輕心,原就是想著有賀蘭敕三萬援兵。 如此加上二比一的戰(zhàn)力,再行甕中捉鱉之計,以此勝算更大,傷亡更小。 結(jié)果萬萬沒想到,賀蘭敕處會如此延緩行程。 這是廝殺的第三日。 謝瓊瑛是十月初二到達的云中城。 彼時按計劃,賀蘭澤命人應(yīng)敵,并州將領(lǐng)則成懶政狀態(tài)。 陣前兩軍將領(lǐng)交鋒數(shù)個回合,謝瓊瑛下觀戰(zhàn)況,上查并州士氣,一時未急攻入城池。兩軍戰(zhàn)一日,得最新軍情,原是有部分并州舊將早早便遷入定襄郡,并不在這場戰(zhàn)役中。 當夜休戰(zhàn)。 謝瓊瑛則派兵甲突襲,自然未占到便宜。但卻帶出一則消息,賀蘭澤與如今的并州刺史公孫纓皆譴將不行,公孫纓不得發(fā),只得前往幽州調(diào)兵,如今已經(jīng)連夜出發(fā)。 遠水解不了近渴。 十月初三晨起,謝瓊瑛再度派人叫陣,出來的已經(jīng)是賀蘭澤的冀州兵甲,護城門的則是從涼州遠調(diào)而來的人手。 如此,謝瓊瑛未再猶豫,領(lǐng)兵攻城。 這期間,皚皚一直在他馬背上,從城墻砸下的碎石,射來的箭矢,并不長眼,為此賀蘭澤只得減少護城人手。 換言之,謝瓊瑛乃以皚皚軀體作盾,再當矛,以此破開云中城城門。 兩扇城門轟然倒下,賀蘭澤領(lǐng)殘部帶上謝瓊琚按計劃撤離。 雖一切為計,一切反復(fù)推演了無數(shù)遍,一切尚在掌握中。 然皚皚一聲“阿母”還是喊碎謝瓊琚心扉。 謝瓊瑛一聲“阿姊”,更是將她萬千記憶聚攏而來。 賀蘭澤退入內(nèi)郭城,外城門四下關(guān)上,原本被破開倒下的城門口由重弓弩壓陣。四下里伏擊的兵甲盡數(shù)出現(xiàn),將隨謝瓊瑛入城的五千精銳團團圍住。 而城外還未來得及入內(nèi)的兵甲,顯然也進不去了。原本離開的并州將士從東南邊定襄郡方向領(lǐng)兵而來,公孫纓則帶原本伏好的幽州人手從西邊圍上來。 城外城內(nèi)陷入一片廝殺。 謝瓊瑛至此回神,此乃兩計連環(huán)。 先以情報引蛇出洞,后請君入甕。 賀蘭澤在城樓觀戰(zhàn),本該是轉(zhuǎn)瞬間措手不及的獵殺,由不得他叫陣威脅。然而百密一疏,賀蘭敕沒有按時到達,二比一的絞殺戰(zhàn),成了一比一的拼殺戰(zhàn)。 雖然攻其不備,那處又是遠程而來,依舊是由賀蘭澤隱隱占了上風。但是也只是微弱的優(yōu)勢,大半日廝殺,謝瓊瑛砍出一條血路,騰出手持刀于皚皚脖頸,要求賀蘭澤開門散兵,讓出一條路。 這就是持久戰(zhàn)的結(jié)果。 就是少了賀蘭敕兵甲的后果。 殘陽似血,賀蘭澤站在城樓上,無奈抬旗傳令止戰(zhàn)。 內(nèi)城早已停歇,外城尚在廝殺,傳令不及。 謝瓊瑛帶著殘余兵甲拍馬緩緩?fù)酥脸情T口,瞥眼看門外,吼道,“讓弓弩弓箭手全部撤下?!?/br> “你能跑哪去?”賀蘭澤譴退弓弩弓箭手,聲音逆風傳來,“把皚皚放下,孤容你全尸?!?/br> “你閉嘴!”謝瓊瑛手中刀刃用力一分,皚皚脖頸便現(xiàn)出一道紅痕,“我阿姊呢,讓我阿姊出來,跟我走!” “有她們兩個保駕護航,我自然走得掉?!敝x瓊瑛環(huán)顧四周,重弓弩已經(jīng)退下,而內(nèi)城可伏弓箭手的哨臺還未重塑好,一時心下稍定。 “我跟你走!” 賀蘭澤還未來得及言語,卻聞耳畔一聲聲音響起。 原是方才隨他一到退到這內(nèi)城,去了后院等候,卻不知什么時候重新站到自己身邊的人。 尚且穿著午后他親自給她挑選的披風,連衣風帽遮住她大半容顏。 她側(cè)過面龐看他,眼中帶著淺淡的笑意。 “你?夫……”賀蘭澤識出對方,只本能地欲要四下環(huán)顧,只看見一襲單薄身影匆匆下城樓而去。 “我不會讓你走的!”賀蘭澤接過面前人的意思,開始言語牽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