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那女子的眼睛……

    小太監(jiān)皺眉，總覺得自己好似在哪里見過。

    冬日日短，將近掌燈之時，那扇菱花槅扇木窗終于悠悠被推開，殿內(nèi)點了燈，淡淡燭影隨風(fēng)搖曳。

    小太監(jiān)垂首進(jìn)殿，不敢東張西望，只低著頭。

    他忽的發(fā)現(xiàn)，寢殿內(nèi)燃著也不是尋常的御香，而是……花香。

    香氣悠悠，沁人心脾。

    他垂手：“陛下?！?/br>
    皇帝端坐于案幾后，只漫不經(jīng)心嗯了聲。

    小太監(jiān)心下疑惑。

    良久，也未曾等到皇帝的聲音，他疑惑，悄悄抬眼。

    只一眼，小太監(jiān)立刻繃直脊背，后背冷汗涔涔。

    皇帝黑眸幽深晦暗，正一瞬不瞬盯著自己。

    小太監(jiān)雙腿一軟，伏跪在地：“陛下?！?/br>
    “你適才……看見了什么？”皇帝聲音輕輕。

    小太監(jiān)雙肩顫栗不已，以頭搶地：“奴、奴才什么都沒看見！求陛下饒了奴才！求陛下饒了奴才！”

    “什么都沒看見，那你求饒做什么？”

    小太監(jiān)瑟瑟發(fā)抖：“奴、奴才……”

    皇帝抬jsg臂。

    很快，有宮人上前，捂住小太監(jiān)的嘴往宮門口拉。

    皇帝：“動靜小點，別驚擾了長安。”

    宮人躬身，應(yīng)了聲是。

    而后，又有人上前：“陛下，五皇子已在宮外等候多時?！?/br>
    皇帝沉吟：“……五皇子？他倒是有本事，這么快就回來了?！?/br>
    皇帝對五皇子態(tài)度始終不明，宮人不敢多言，只垂首靜候皇帝示下。

    須臾，方聽上首的人輕道：“讓他進(jìn)來吧?！?/br>
    宮人應(yīng)聲，轉(zhuǎn)而出門，迎裴晏進(jìn)殿。

    晉城一事，多是當(dāng)?shù)毓賳T貪贓枉法，裴晏將搜集到的證據(jù)一一呈上。

    皇帝皺眉，一目十行掠過。他面上漸沉，而后，只聽一聲清脆聲響。

    書案上的寶硯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太守家中搜出龍袍一件?！被实圯p捻手中的迦南木珠，冷笑，“區(qū)區(qū)一個太守，竟連朕的龍椅都敢肖想。”

    滿殿宮人齊齊跪在地上：“陛下喜怒。”

    “朕……”

    薄唇輕啟，忽見殿外有宮人探頭探腦，皇帝皺眉，將人喊了進(jìn)來：“鬼鬼祟祟做甚么？”

    那人是個鬼靈精，對皇帝的盛怒視而不見，只喜笑顏開道：“陛下，長安郡主身邊的綠萼姑娘在門口候著，說是有要事稟告?！?/br>
    “綠萼？今兒長安生辰，這個點綠萼不在蓬萊殿伺候她主子……”

    皇帝凝眉，“罷了，讓她進(jìn)來?！?/br>
    裴晏仍跪于下首。

    皇帝擺擺手：“今兒是長安生辰，有事明日再說。”皇帝聲音極緩，“晉城這事你做得不錯?！?/br>
    他上下打量裴晏，忽而彎唇，“年后太子成家，你們幾個也差不多該議親了。朕瞧著晉國公家的小女兒不錯，雖是庶出，然她人還算機(jī)靈，且她先前也做過長安的伴讀，晏兒意下如何？”

    裴晏雙目沉沉：“……沈、長安知道這事？”

    皇帝攏眉，不解裴晏為何突然提起長安，隨口道：“自然是知道的?！?/br>
    話落，又笑，“若非前幾日長安提起，朕還真想不起她來?！?/br>
    皇帝笑看向裴晏：“若以后你們真成了，還得謝長安，她也算是你們倆的大媒人了?！?/br>
    ……

    “主子主子，您走慢一點。”

    自養(yǎng)心殿出來，裴晏一張臉陰森可怖，李貴先前未入寢殿，不知里頭發(fā)生何事。

    只加快腳步，亦步亦趨跟在裴晏身后。

    已過掌燈時分，夜色深黑如墨。

    宮中各處相繼點燈，一眾太監(jiān)手持戳燈，侍立在廊檐下。

    遙遙見著裴晏，皆拱手請安問好。

    養(yǎng)心殿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李貴回頭望一眼，只聽皇帝爽朗笑聲穿過夜色，遠(yuǎn)遠(yuǎn)傳來：“長安真是這么說的？”

    裴晏忽的駐足。

    皇帝連聲笑：“就只她和衡兒二人，罷罷，她既喜歡，就隨她去。”

    朔風(fēng)凜凜，侵肌入骨。

    裴晏立在冷風(fēng)之中，只覺五臟六腑冷得厲害。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聽見自己一字一字問李貴。

    “……沈鸞呢？”

    ……

    今日是長安郡主的生辰，皇帝特此下令，取消宵禁。又每家每戶發(fā)放糧食銀兩，以同賀沈鸞生辰。

    聲勢浩大，比之太子有過之無不及。

    夜已深，然街上處處張燈結(jié)彩，仙袂飄揚(yáng)。

    年輕的世家小娘子聚在一處，交頭接耳，紛紛好奇那位榮寵一身的長安郡主，究竟生得何等天仙模樣。

    “長安郡主素愛八寶閣，我曾遠(yuǎn)遠(yuǎn)瞧上一眼?！?/br>
    眾人著急：“怎么說，怎么說？”

    那人故意賣了關(guān)子，片刻方道：“怎么說？天上的仙女，若是見了長安郡主，也得自慚形愧?！?/br>
    嬉笑連連。

    江畔兩側(cè)樹影婆娑，忽聽一陣馬蹄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眾小娘子躲閃不及，驚呼陣陣。

    裴晏策馬奔騰，弓著身，攥緊韁繩。

    街市兩側(cè)行人紛紛避讓，有膽大者，擼起袖子當(dāng)街罵了起來。

    裴晏充耳不聞。

    馬蹄濺起飛雪，于街市上穿梭，凜冽冷風(fēng)自耳邊呼嘯而過。

    裴晏好似又回到了那日，沈鸞聽說皇帝欲為裴晏納妃，氣呼呼找上裴晏所在的茶樓。

    彼時冰雪消融，春光重現(xiàn)。

    長安郡主立于一玻璃炕屏前，她高高昂首，明艷的五官隱于日光之中。

    頭頂?shù)氖袷兘鸩綋u隨風(fēng)晃動，沈鸞冷著臉，眼角還有未消失的淚痕。

    “她是誰？”

    沈鸞冷著聲，嗓音漸漸帶上哭腔，她手指顫抖，只顫巍巍拽著裴晏的衣袖。

    沈鸞一遍又一遍地質(zhì)問：“她是誰？”

    皇帝只說要為裴晏納妃，卻并未提及何人。

    雙眼淚珠彌漫，沈鸞抬袖，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

    堂堂長安郡主，何曾這般委屈狼狽。

    然裴晏看都未看一眼，只越過沈鸞，欲下樓離開。

    “不要納妃好不好？”沈鸞急急追了上去，眼中早無先前盛氣凌人的氣焰，她哭著哀求。

    “阿珩，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不要納妃好不好？”

    彼時的長安郡主，眼中只有一個裴晏。

    不過是道聽途說，也要急吼吼尋了來，低三下氣懇求裴晏。

    然現(xiàn)在——

    風(fēng)聲漸大，北風(fēng)模糊了視線。

    裴晏攥緊韁繩，快馬揚(yáng)鞭。

    他好似又聽見了皇帝的笑聲，聽見皇帝說要為他納妃，那人還是沈鸞的伴讀。

    聽見皇帝說：“若你們這事成了，長安也算你們的大媒人了?！?/br>
    ……媒人。

    手指掐紅了手心。

    裴晏高高揚(yáng)鞭，風(fēng)聲似鬼魅，如影隨形。

    好容易奔至岸邊，裴晏翻身下馬，江畔兩岸樹影搖曳，宮人手持羊角燈，靜靜侍立。

    “沈鸞呢？”

    雙眼赤紅，裴晏隨手抓起一個宮人，他一遍遍質(zhì)問，猶如先前沈鸞質(zhì)問自己那般。

    “沈鸞呢，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