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公主聽到她提起葉辰，并未驚慌，而是以一種隨意的口吻說：“蜀地與外界隔絕，近年來總是烏煙瘴氣的，我便很向往外面的世界?！?/br>
    “他是我親自找到的第一個外地人，是那樣的不同，英俊又優(yōu)秀，還有些風(fēng)趣古怪?！?/br>
    “他假扮我的未婚夫婿，與我出生入死，帶我見到外面的世界?！?/br>
    “我怎么能不愛他呢？”

    孔雀公主捧著自己緋紅的臉，一雙眼睛亮得像是落入了星辰。

    她表露的愛意熾熱坦蕩。

    而她的話清醒又無情：“但我是不會與一個心有所屬的男人在一起的，更不會以手段強(qiáng)壓，或是卑微地希望對方退而求其次，那會讓我羞愧于世?！?/br>
    “我又不是沒了男人便活不下去，真是這樣，我當(dāng)日便不會有勇氣慫恿他殺了父親?！?/br>
    秦玉逢朝著她投去欣賞的眼神。

    誰知這姑娘又開始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孔雀公主：“我想，人喜歡特別的東西十分正常，若是能夠再尋到一個足夠特別，足夠優(yōu)秀的男人，我便能忘了他，可京城這么多男人，竟沒有一個人能入我的眼。”

    “世上不會有比他更好的男子了。”

    秦玉逢很難將她口中的人跟自己印象中的葉二聯(lián)系起來。

    但由于很清楚陷入愛情的人自有一套腦回路，某人沒有多說什么。

    她：“那你考慮嫁給女子嗎？”

    孔雀公主：？？？

    “就是唐貐，你應(yīng)該見過，她是女子?！?/br>
    “……圣上知道這件事嗎？”

    “就是他把人從我身邊送去軍中的?！鼻赜穹甑?，“只是在擁有足夠的軍功與威望之前，不能恢復(fù)女子身份而已?！?/br>
    “如果你選擇嫁給她，便不必?fù)?dān)心被聯(lián)姻，她大約也會很開心不用再應(yīng)付想要給自己介紹閨女的同僚?！?/br>
    孔雀公主狠狠心動，在秦玉逢的幫助下與壁水見了一面。

    二人相談甚歡，引為知己。

    天還沒黑，皇帝就收到孔雀公主要嫁給唐家的唐貐公子的回復(fù)。

    在發(fā)現(xiàn)唐家沒有另外一個人叫唐貐之后，他呆了很久，最終還是答應(yīng)賜婚。

    只要孔雀公主不是嫁給蜀王的舊部，或是有異心的人，他都無所謂。

    而當(dāng)皇帝收到另外一份回復(fù)時，卻沒能有這樣平和的心態(tài)。

    因為華妃說“陛下愿意在封后前詢問臣妾的意見，我很高興，但又想到自己入宮的時候并沒有人問過自己愿不愿意，心中很是難過，所以請陛下先將臣妾放回娘家，再說其他的事情”。

    皇帝雖然有點慌張，但轉(zhuǎn)念一想，封繼后是沒有婚禮的，他把人先放回秦府，再下聘就能辦婚禮了。

    便高高興興地答應(yīng)。

    結(jié)果華妃前腳離開皇宮，后腳便消失了。

    第76章

    秦玉逢并不是想要上演“她逃他追”的戲碼。

    她只是想要出去走走。

    人長久地待在固定的環(huán)境中, 很容易被環(huán)境改變，習(xí)慣某些規(guī)則。本人卻無知無覺，到很久之后才會突然驚醒。

    卻再也沒法找回當(dāng)初的自己。

    清醒, 是她永遠(yuǎn)不會放棄的東西。

    皇帝固然是很好的，好到如果她要在這個世界上選一個人共度一生，她肯定會選他。

    問題在于，她的人生方向。

    老實講她原來是沒有這個東西的，每天都抱著“大家明天都死了算了”的心態(tài)活著, 心情不爽就發(fā)瘋，想干什么就去干。

    主打的就是混亂。

    秦玉逢對當(dāng)前的世界沒有歸屬感，些許厭惡, 并且時刻擔(dān)心自己被馴化。

    或許是碰到了許多還不錯的人。

    她感覺自己內(nèi)心的怨氣與憤恨在逐漸平息。

    當(dāng)主宰這個世界的帝王詢問她的意見，說要給她選擇時, 她感到茫然。

    感到一些過去執(zhí)著的東西失去了意義。

    秦玉逢回了一趟江陰, 也就是秦氏的族地。

    她脫離華妃這個身份用的名頭是“山川秀美, 吾欲往之”, 然后由皇帝批準(zhǔn)。

    皇帝以為是假的, 沒想到她是真的想出來走走。

    秦氏老宅并不是很歡迎她。

    因為她過去鬧出的那些事情, 也因為她沒有跟家里打招呼就擅自離宮。

    但看在她父親成功當(dāng)上內(nèi)閣首輔的份上, 秦玉逢依然被客氣地迎進(jìn)去，見到自己的祖父。

    這位已知天命的長者端坐在堂上, 深色的衣物與陰影交融，像是某種龐然大物。

    他見到她時竟然露出一個微笑：“許久不見, 你心境開闊許多?！?/br>
    秦玉逢與他對視：“祖父認(rèn)為, 我是認(rèn)命了嗎？”

    “這不是我能給出答案的問題。”

    秦氏族長, 站在宗族禮制至高點的人。

    對出色的后輩，他培養(yǎng)、縱容、施以援手, 再慈愛的面目，也無法遮掩背后的馴化目的。

    祖父：“你依然覺得這里煩悶，不妨去其他地方走走吧。祁亭居士前不久收了新的弟子，竟往府上送了一份禮。”

    “什么禮物？”

    “一本記錄她早年游歷的書?！?/br>
    “師父竟然舍得?！?/br>
    祁亭居士早年偷了一位堂弟的印信離家出走，扮作男兒四處游學(xué)，見過不少世面。

    她的夫君便是在游學(xué)的過程中認(rèn)識的。

    那應(yīng)當(dāng)是一段很動人的感情，使她愿意回到家中，重新梳作女兒相，以鄭月的身份嫁給意中人。

    二人婚后琴瑟相和，共讀詩書，一同游歷山川。

    可惜她的夫君早早去世，以致她消沉多年，不問世事。

    這本書記載了她一生中最為珍貴的時期，她竟然愿意送給別人。

    秦玉逢回到自己在祖宅的屋子，慢慢看起來。

    這本書的序言里僅僅寫著兩句話。

    第一句字跡鋒銳，簡短而有力——“恨不生作男兒身?！?/br>
    第二句則雋秀雅然，風(fēng)骨凜然。

    “心靜者，鬧市與靜室無異。”

    第二句當(dāng)是不久前寫的，墨香里有近來很流行的檀香味。

    秦玉逢翻著泛黃的書頁，細(xì)細(xì)地品味每一句話。

    眼前仿佛上演著作者的人生。

    從敢與全天下作對的驕傲少女，到覽閱山川結(jié)識英才的學(xué)者，再到與愛人同游的溫婉女子。

    最后一句是“君葬青山后，世上再無新鮮事”。

    像是一塊扎手的頑石被磨作美玉。

    又因離別而有瑕。

    缺憾而美麗。

    秦玉逢一直知曉，秦府能請得動祁亭居士，祁亭居士會對她那樣好，都是因為她很像年輕時的鄭月。

    祖父將這本游記給她，大約也是想要她自己看開，踏上和對方相似的道路。

    可她從未想過要與他人的人生軌跡相同。

    秦玉逢一夜未眠，在天光乍破時，提筆在序中補(bǔ)上一句。

    “強(qiáng)者永遠(yuǎn)不抱怨環(huán)境?！?/br>
    她想通了。

    都到這一步了，得想辦法讓環(huán)境適應(yīng)自己。

    第二日，秦玉逢與祖父辭行。

    祖父比昨日更加和藹：“你準(zhǔn)備去往何處？”

    她：“看了師父的游記，孫女很是感動，所以打算和師父一樣出門游學(xué)?！?/br>
    祖父：？？？

    他還想說些什么，她就十分硬氣地說：“孫女也想要效仿師父離家出走，所以在我下次回來之前，你們就不要再聯(lián)系我了?！?/br>
    他：“……”

    “路上會有三舅舅的產(chǎn)業(yè)，不必?fù)?dān)心我吃不飽穿不暖，也不必?fù)?dān)心我的安全問題，我的武藝還沒有退步得太厲害，腦子也還在，也會帶上擅長武藝的侍女?！?/br>
    “……你自己做決定就好?！?/br>
    她：“是的，反正你們也管不了我?！?/br>
    將祖父氣得險些昏過去后，她美滋滋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