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眥目裂，那凸出的眼球布滿可怖的血絲，像一條條紅蟒，飛快往浮云卿心里鉆。

    浮云卿卻勾起一抹涼薄的笑，“你這種人，就算做了官家，也抹不掉血液里的卑賤卑鄙。你該死，你就該死到你娘肚里?！?/br>
    韓從朗攥得籠桿咯吱作響，“給你臉了？你這臭婊婆還敢威脅我……”

    看看罷，這才是所謂深情郎的真面目。浮云卿心里悲涼，什么因她才走上絕路，放屁！

    韓從朗往后退了幾步，朝灰狼吹了聲口哨，“看看我這卑賤人，怎么整死你?！?/br>
    緊接著，六匹袒露猙獰器物的瘋狼，擠搡地圍到浮云卿身前。

    有的劃爛她的褙子，有的搶走她的鞋履。

    真到受辱的時(shí)候，心里反而不再懼怕。只是惡心反胃的本能讓她止不住尖叫。

    “啊！”

    她甩著手臂，緊緊護(hù)著自己，嫌臟一般地閉上眼。

    不曾想，料想中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

    她悄摸瞇開眼，卻見灰狼躊躇不前，而籠外的韓從朗氣急敗壞地下命令，叵奈灰狼只是摩擦著爪，絲毫不動(dòng)。

    韓從朗先反應(yīng)過來，他連說幾句臟話，又恨鐵不成鋼地斥道：“是手串搞的鬼！”

    聞言，浮云卿舉起右手腕，晃了晃。

    只見灰狼抖著毛，連連往后退。它們懼怕的目光，直直射向紅珠手串。

    黯淡無光的籠子里，紅珠手串散發(fā)著暗紅的光，光束時(shí)而顯，時(shí)而滅。

    她曾無比嫌棄這怪異難解的紅珠手串，不曾想手串卻在這時(shí)候救了她的命。

    驚喜之余，恍惚想起，那晚敬亭頤說過的話。

    “這件紅珠串由二十八顆百毒珠制成，氣味濃烈怪異，可人聞不到?！?/br>
    “這種氣味，能嚇退所有猛獸，哪怕是那日遇見的瘋獸變異獸，紅珠串都能將其驅(qū)散?！?/br>
    甚至能驅(qū)散，被下了濃烈霪藥的瘋獸。

    那時(shí)她跟眼前的韓從朗一樣，瘋魔地聽不進(jìn)任何話。不曾想，哪怕敬亭頤不在她身邊，他依舊護(hù)著她。

    浮云卿摩挲著百毒珠，眼里漸漸攢了許多淚花。明明，她被韓從朗百般侮辱時(shí)都沒落淚，偏偏避開了險(xiǎn)境，委屈得像丟失所有寶貝玩具的小孩。

    她捂臉痛哭，手腕隨著身子一抖一抖，把灰狼嚇得夠嗆，哆嗦著轉(zhuǎn)向韓從朗，那六根腌臜物件直懟韓從朗的眼。

    韓從朗隔著籠桿，揪起一只灰狼的耳朵使勁擰，“忘了主子是誰(shuí)了？”

    灰狼兩方為難，最終忍了霪念，乖巧地窩倒在韓從朗身前。

    韓從朗呢，是個(gè)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人。他知道說哪句話能戳浮云卿的痛處，他了解浮云卿，亦如浮云卿了解他。

    隨即拍著巴掌嗤笑，“精彩，真是精彩。不過，你以為他是誰(shuí)？?jī)H僅是你的深情郎君嗎？”

    他陰陽(yáng)怪氣地說：“哎呀，要是敬亭頤知道，你竟能為一個(gè)欲圖造反的前朝皇子哭天搶地，恐怕會(huì)感動(dòng)得痛哭流涕罷。”

    第99章 九十九：泄氣

    ◎怎么，你還想殉情？◎

    韓從朗擺擺手, 示意佘三佘九點(diǎn)亮無數(shù)盞擺在暗處的方燈。

    昏暗的密室驟然變得無比亮堂，無數(shù)道強(qiáng)烈的光束凝聚成一捧光曜，刺向緊緊貼著鐵籠桿的浮云卿。

    她哭得幾欲昏厥, 明明淚花是往下流的，可偏偏闐了她的耳朵, 叫她聽不清韓從朗的話。

    浮云卿掖一把淚，拍著胸脯艱難地喘氣。清淚把原本渾濁的眼眸洗得干凈明亮，可抬眸看光那刻，還是被刺得瞇起眼。

    “你什么意思？”她問。

    韓從朗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 掏出銅管似的鎖鑰, “啪嗒”一聲開了鐵籠。

    他抬腳猛地朝前踢，沉重的籠門砸向六匹灰狼?；依峭吹玫吐暫拷? 籠子一開，爭(zhēng)先恐后地竄出籠。

    痛到極致，再生猛的公狼也沒了霪欲, 眼里的綠光漸漸消失, 猙獰猩紅的器物終于萎縮下來。

    灰狼群把韓從朗這廝當(dāng)作狼王，此刻窩在籠外看韓從朗走近浮云卿，而浮云卿狼狽地掏出一把短刃，在韓從朗面前劃了劃。

    灰狼見韓從朗有危險(xiǎn)，齜牙咧嘴地警告浮云卿，不曾想?yún)s遭韓從朗一計(jì)眼刀。

    韓從朗彎腰，撿起被灰狼口水洇濕的殘破布料，這里一片, 那里一片, 最后將數(shù)片布料攥在手里, 枯瘦如柴的指節(jié)翻飛, 將布料扎成死結(jié)，扔到浮云卿懷里。

    他挺直腰桿，低頭睞著失勢(shì)的浮云卿。曾經(jīng)的天之嬌女，如今跌落凡塵，臟得不行。而浮云卿抬頭望著他，滿眼恨意。

    “還不明白嗎？”韓從朗沉聲說道，“你只知道敬亭頤是前朝人，卻不知他是前朝皇子。他可不是一般的前朝皇子，他的母妃是元靈帝的寵妃惠嬪?；輯逍站矗赐ゎU隨她姓。從他進(jìn)公主府當(dāng)教書先生那刻，他就開始蓄勢(shì)造反囖。噢，也許造反這個(gè)念頭，出現(xiàn)得更早?！?/br>
    他背著手，假惺惺地給自己洗白，“人嚜，都是有利益沖突才會(huì)斗得死去活來。這天底下，我想當(dāng)皇帝，他也想當(dāng)，我能怎么辦，當(dāng)然要明里暗里同他斗?！?/br>
    “我不信你對(duì)他的身份從未起疑。他常外出，你當(dāng)他是去做什么？你以為，他每夜持劍殺人，都是打著皇城司副使的幌子？錯(cuò)，他是殺阻止他造反的所有人。你以為他為甚會(huì)對(duì)你這么好，你不會(huì)以為他是真在乎你罷？天真！他是想利用你，要挾官家禪位?！?/br>
    既然決定磨破嘴皮子揭露真相，那干脆把一切的一切都傾倒出來罷。

    韓從朗又道：“卓旸，他本來不姓卓。他是壽春芾氏的后人，是前朝世子。還記得明吉這個(gè)小內(nèi)侍罷，他為我做事，按輩分來算，是卓旸的遠(yuǎn)方表兄弟?！?/br>
    “榮緩緩與施素妝這倆小娘子，你的好姐妹，你不會(huì)以為，人家倆待你真誠(chéng)，是因?yàn)橄矚g你的脾性罷……你這張嘴，在好姐妹面前，常是有什么說什么。她倆竊取有用的信息，榮緩緩供給榮殿帥，施素妝供給我。別當(dāng)人家倆都蒙在鼓里，對(duì)造反一事毫不知情。榮家沆瀣一氣，把你騙得徹底。你狼狽至此，榮緩緩倒輕松脫身，真是可憐?！?/br>
    每說一句，浮云卿的臉色就白一分。起初哭得滿臉通紅，今下臉色比飛雪還白。嫣紅的嘴唇像是蒙了層厚實(shí)的白紗，唇瓣張張合合，想說些什么話辯解，可又不知說什么。

    “騙人?！彼裏o力反駁，“你以為我會(huì)相信你的鬼話么……你說什么，難道我就要信什么？我說過，沒人比我更了解他?！?/br>
    惡狼在前，她尚想勇敢搏一搏?？扇缃?，明明險(xiǎn)境已過，她沒有屈服于韓從朗下三濫的手段，沒有被玷污。劫后余生，可她卻像被抽走了全身筋骨，xiele力氣，軟癱顫抖。

    韓從朗說：“我有騙你的必要嗎？騙你，好讓你與敬亭頤離心，與身遭親朋好友離心？話語(yǔ)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

    自己心里清楚……

    浮云卿眨了眨眼，眼周干澀酸疼。

    后來佘三佘九一人揪著一位小女使，將兩位失職的女使甩到韓從朗面前。

    韓從朗出了籠，重新窩在那張?zhí)珟熞卫铮瑢ち藗€(gè)舒服的姿勢(shì)坐，滿意地喟嘆一聲。

    他故作落寞，指腹輪換著在扶手上面彈奏無聲樂曲，“保定球臟了，可我還想盤球。你們說，該怎么辦呢？”

    意有所指，佘三佘九都噤了聲。倆人知道，韓從朗又要發(fā)瘋了。

    當(dāng)小底的，這時(shí)候要是蝦腰上前，諂媚地說：“小底立馬給您買新的”，未免太不知好歹。

    韓從朗對(duì)仆從的沉默很滿意，他垂眸乜著側(cè)櫳尾櫳。

    兩位女使惶恐地跪在地上，眼神懵懂，全然不知接下來會(huì)發(fā)生什么事。倒是在想，沒攔住浮云卿，而主家又說了這番話，是不是在暗示她倆，要買球贖罪。

    倆女使也是倒霉，根本不知道凌云閣有密室這事，只顧沒心沒肺地守在閣外。結(jié)果被拽到密室，惶恐至極。

    韓從朗攏緊掌心，朝女使說道：“不如你們倆猜一輪拳罷，誰(shuí)輸，我挖誰(shuí)的眼珠當(dāng)球盤?；蛘咭蝗送谝粋€(gè)眼球，湊成兩個(gè)。保定球嚜，一公一母，聲音一輕一重，兩個(gè)球缺一不可。這兩種方法，自己選，還是我來選？”

    言訖，斜眼窩在籠里失魂落魄的浮云卿，補(bǔ)充道：“或許讓她來選。”

    方才說罷真相，韓從朗又嘲諷許多句，這些浮云卿都沒給回應(yīng)。眼下聽及挖眼珠的話，浮云卿才肯抬眼，憎惡地瞪著韓從朗。

    “干脆來挖我的眼球?！?/br>
    浮云卿撐著一副落魄身，搖搖欲墜地站起來，一步一步朝韓從朗踅近。

    眼前模糊不清，她荒謬地想，是不是哭瞎了。

    事已至此，破罐破摔倒是個(gè)好結(jié)果。

    “你我之間的事，何必拉無關(guān)緊要的人下水?！?/br>
    浮云卿抬起握著短刃的右手，她想，殺不死韓從朗，多捅他幾刀也好。

    不料剛調(diào)好姿勢(shì)，就被韓從朗飛快彈出的石子擊落。石子堅(jiān)硬鋒利，劃過她的手掌，霎時(shí)劃出一條帶血的長(zhǎng)口子。

    韓從朗以為她想不開要自殺，諷刺道：“怎么，你還想殉情？”

    說殉情，是因他篤信敬亭頤死期將至。誰(shuí)死在誰(shuí)前面不要緊，只要最后結(jié)局是雙死，不就是殉情嗎？

    當(dāng)然，他不會(huì)放過任何一個(gè)嘲諷浮云卿的機(jī)會(huì)。頓了頓，又道：“殉情，好歹雙方得互生情意罷。你愛慕欽佩敬亭頤，他呢，約莫只把你當(dāng)作順手的工具罷?！?/br>
    傷口劃得長(zhǎng)，倒不算深，可還是叫浮云卿枯攏了眉心。

    萬(wàn)念俱灰時(shí)，下場(chǎng)小雨都能把人砸得粉身碎骨。

    側(cè)櫳尾櫳嚇得大氣不敢喘，一面怕韓從朗遷怒浮云卿，一面怕自己的眼球不保。

    局面僵持了半晌，末了韓從朗嘆聲氣，“女使無罪，那牙婆總有罪罷?！?/br>
    言訖拍拍手，消失許久的佘三佘九又押著仨牙婆走近。

    蔡牙婆，房牙婆，趙牙婆仨人嘴里塞著破布條，干瞪著眼求情。

    “牙婆惹不得?！表n從朗瞇起眼，打量著三位牙婆，“說這說那，到最后，連主家的事都給說了出去。”

    他那卑賤的婢女母親走得早，母親留下來的遺物大多被韓斯燒毀。

    他拽來傅母，將傅母的手摁進(jìn)燃燒的火盆里。傅母廢了雙手，他卻得了一幅沒被燒毀的自畫像。

    那是母親給她自個(gè)兒畫的。

    他病態(tài)地愛上了那個(gè)遙遠(yuǎn)模糊的形象，并在多年后驚喜地發(fā)現(xiàn)，浮云卿與母親眉眼相似。約莫只有兩分像，可旁人連這兩分像都沒有。

    他給浮云卿面子，也是給母親面子。傅母印象里的母親溫柔大方，根本不是韓斯嘴里的霪蕩妖女。倘若母親還在世，怕是也會(huì)像浮云卿那樣勸阻他，不要遷怒無辜的女使。

    韓從朗陷入甜蜜的回憶，驀地彎腰撿起那把短刃，接著走到蔡牙婆面前，卸掉她的下巴，手下的動(dòng)作又準(zhǔn)又恨。

    “嘎吱——”

    短刃無情地剜進(jìn)牙婆的眼里，在血色深淵里盡情攪弄。

    在牙婆尖細(xì)刺耳的驚呼中，一對(duì)眼球落到了韓從朗掌心里。

    蔡牙婆的眼眶里滲著兩行血，她佝僂著腰，恍似中了牽機(jī)藥，腰桿佝僂得幾欲變形。她的手虛虛靠著臉，想捂住凹陷的傷口，可又不敢。

    血漿迸濺到房牙婆與趙牙婆臉上，倆人抽搐地往外邊爬。剛爬了兩步，又被佘三佘九拽了回來。

    韓從朗將短刃扔給佘三，“沖著公主的方向，把這倆婊貨的眼珠剜下來。讓公主看看，保定球是怎么制成的。”

    浮云卿怔忡得七魄丟了兩魄，她連連往后退。然而佘三佘九帶著牙婆，不斷逼近她。

    最終，在她的尖叫聲中，兩對(duì)眼珠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