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太過突然，并且毫無來由，她愕然仰首看著他。

    他沒向她解釋，大喇喇地走到了走廊上，一步、兩步、三步，他并不掩藏腳步聲，任由身形暴露于太空盜眼前。

    安戈涅屏息，準備迎接激光槍射擊時的低鳴。

    “老大！”

    “我們剛想你死哪里去了呢，嘿，來的正是時候，那邊有個軟蛋想逃跑呢。”

    紅發(fā)alpha面無表情地揪住恰好退到他面前的倒霉乘客，提著那人的后頸拎起來，朝說話的太空盜那里一扔。

    而后，他回首，與僵在門邊的安戈涅視線相對，異色的雙瞳閃了閃。他倏地笑開，兩顆尖尖的虎牙讓他笑起來總有些不懷好意。

    “好像還沒自我介紹。我是哥利亞，那邊那群混蛋的領(lǐng)袖?！?/br>
    第3章 亡國之日03

    首都星傍晚時分，王宮中的交火聲終于停歇。

    近旁街區(qū)嚴密封鎖，各道宮門都成了哨卡，重型裝甲車沉默地堵住宮殿外圍的路口。除了持械巡邏的黑色制服士兵，四周看不到一個人影。

    在這硝煙后的死寂之中，四輛無標識的黑色軍車先后駛?cè)敕怄i區(qū)。它們毫無阻礙地通過重重關(guān)卡，直入殿前廣場，安靜得像是一群黑色的幽靈。

    車門流暢地滑開，黑衣軍官們魚貫而出。

    他們迅速圍攏到唯一沒開門的那輛車，訓(xùn)練有素。而后，這輛搭載了重要人物的軍車，終于緩緩開啟。

    一個高挑的身影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黑發(fā)深眸，正是帶兵擊潰王國防線的反抗軍指揮官西格。

    幾乎同時，激光束尖銳的輕嘯刺破寂靜。從宮殿屋檐的死角，猛地冒出槍口，抓住目標剛下車的那一刻，果斷發(fā)動狙擊！

    西格不躲不閃，反而迎著狙擊的方向一抬手。

    嗡！

    足以燒穿防彈衣的強力激光撞上屏障，火花四濺，花朵般展開的透明裝甲隨著沖擊現(xiàn)形，接住了攻擊。

    這是叛軍投資研發(fā)的最新型便攜防彈護罩。一旦開啟，傘狀屏障恰好完美覆蓋遭襲者的要害位置。可惜它有兩個缺陷，一是造價昂貴，二是無法重復(fù)使用。

    “長官！”

    “指揮官閣下！”

    “我沒事?！蔽鞲裆裆?，完全不像剛剛經(jīng)歷了刺殺。

    與此同時，多架飛行器已經(jīng)升上狙擊手所在的方位，將對方團團圍??；數(shù)隊士兵也從隱匿的角落現(xiàn)身，拋出攀爬用的輔助機械，輕巧地登上房頂，趕去控制刺客。

    西格掃視了一圈同行的軍官們，平靜無波地發(fā)問：“我比預(yù)定早了半小時出發(fā)，但刺客對此早有準備。這意味著什么？”

    答案顯而易見：反抗軍內(nèi)部也混進了保王黨的間諜。

    語聲落下的同時，西格身上的信息素壓迫力驟增。冷冽而沉靜的雪松氣味中顯露出與琥珀相近的輪廓，濃郁而有侵略性。

    這群人里至少半數(shù)是alpha，然而在西格缺乏起伏的逼問下，他們不由自主，一個個地低下頭去，以實際行動表明自身的忠誠和臣服。

    這就是至強alpha的威壓，絕對、不容反抗。

    西格并無得意之色，他的目光在每一個人身上緩慢滑過，沒有在任何人身上多做停留。剛才釋放的信息素威壓似乎只是一個警告。就在所有人那么認為的時候，西格又突然動了。

    他身形一閃，就到了最后一輛車上下來的某個軍官面前。其余人立刻后撤半步，有人已經(jīng)悄然拔槍，戒備著對方暴起襲擊指揮官。

    “舒爾，提早出發(fā)，就是我給你的最后做選擇的機會?！?/br>
    被點名的軍官顫抖了一下。他抬起的臉孔比夜霧更慘白，雙眼劇烈閃爍著。他嘶啞道：“不是您，就是我的家人?！?/br>
    名叫舒爾的男性beta的嘴唇彎曲出一個嘲弄的弧度：“況且，這座宮殿的主人是國王，還是指揮官閣下，對alpha以外的人來說有什么區(qū)別嗎？”

    不等任何人應(yīng)答，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抽出配槍。

    “射擊！”

    “國王萬歲！”

    幾發(fā)子彈同時擊中了舒爾。但在那之前，他已經(jīng)飲彈自盡。他正是憑著一手好槍法，才力壓不少alpha同僚，一路晉升到指揮官近隨的位置。

    西格盯著舒爾的尸體看了幾秒。而后，他面無表情地轉(zhuǎn)向前方，邁步行進，向侍官拋下命令：“如果他的家人對此不知情，就以殉職的流程處理后事。”

    侍官愣了一下才應(yīng)答：“是！”

    幾個軍官交換著眼神，紛紛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

    從展開防護罩、控制嫌疑人、再到指認內(nèi)jian，此次應(yīng)對的每一步都井井有條，毫無臨場反應(yīng)的間隙——倒好像這一切只是場預(yù)先排練過的演習。

    西格早就得到情報，保王黨依舊潛伏在宮中，甚至滲透進了叛軍內(nèi)部，拿到了他的日程表打算伏擊他，而且，他早就懷疑舒爾就是那只內(nèi)部的老鼠？

    一般身居要位的人物面對這種情況，大都會選擇改變?nèi)粘蹋只蛘哂蒙咸嫔?，自己悄然選擇另外的路線抵達目的地。

    然而為了不驚動內(nèi)部的叛徒，引出保王黨并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西格不惜以自身為誘餌。

    大膽而縝密，確實是西格做得出來的事。

    畢竟叛軍的指揮官閣下在許多人眼中，就是這么個具有瘋狂色彩的傳奇。

    他沒有經(jīng)過任何基因序列或生理改造，憑自身才智屢建功勛，從一介二等兵光速晉升，入伍沒多久就身佩圣心聯(lián)合王國尉官軍銜，人稱“太空盜殺手”。

    然而，眼看著要躋身決策層、成為王國歷史上最年輕的少校，西格竟然拋下大好前程，帶著與他出生入死的連隊反叛，跨越與王國敵對的共和國空域，在星系邊緣的小行星帶銷聲匿跡。

    那時所有人都說西格瘋了。

    誰能想到數(shù)年后，這個瘋子回來了，而且歸來的風暴直接掀翻了王國死水般的政局。

    西格公眾露面不多，但一露面就是爆炸消息。

    十天前，叛軍黑入公共光網(wǎng)下達視頻通牒。西格直視鏡頭，以陳述的口吻冷淡宣布：“半個月內(nèi)，反抗軍將占領(lǐng)首都星，推翻王室的暴||政。”

    西格說到做到。

    半個月期限未至，首都星、乃至整個圣心聯(lián)合王國舊域已然是叛軍掌中之物。

    攻下王宮后，叛軍處決了王儲在內(nèi)的所有alpha王室成員，只留了老國王一條命。今日同行的軍官們大都認為，西格來到王宮，就是為了給老國王公開定罪做準備。

    尸體很快被抬走了，黑制服們簇擁著西格快步穿過殿前廣場，皮靴叩地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驚起停在宮墻上的鴉群。相較剛才，此刻的氣氛無疑極為沉重。

    唯有西格似乎完全沒有被剛才的事件影響。

    黑制服肩頭垂落的披風隨他帶風的步伐向后揚起，露出深紫色內(nèi)里的一角。反抗軍年輕有為的指揮官常常扔給下屬這么個背影，高大、挺拔，永遠走在所有人前面，獨自一人。

    眾人收斂心神，連忙跟上去。

    與老國王需要一些準備，西格步入一間休息室。他遣散了大多數(shù)軍官，只留了兩名親信。

    擔任秘書的那名beta軍官按了按光腦耳掛，傾聽片刻后低聲匯報：“長官，屋頂?shù)拇虤⒄咴谑『罅⒖谭咀员M了，動作比無人機麻醉針更快。”

    西格并不意外：“知道了。”

    “還有，剛剛接到的消息，有太空盜襲擊了首都星南部空港起飛的客船，在劫掠乘客財物后逃逸。現(xiàn)在市內(nèi)局勢基本平穩(wěn)，警備隊隨時可以出發(fā)追擊?！?/br>
    西格沒猶豫：“按照慣例處理。”

    “太空盜殺手”麾下飛戰(zhàn)隊對于太空盜的慣常處理方式，當然只有一種：

    全殲。

    秘書官面色不改，稍微壓低了聲音：“還有，您要的名單已經(jīng)準備好了?！?/br>
    西格聞言打開自己的終端投影，打開傳送來的文件。那是一份附帶正面照片的名單，看頁面最上方的標識，是王室內(nèi)部的人事文書檔案。

    文件很快到了末端，西格顯然沒找到想要的：“只有這些？”

    “王室名下年齡在15到25歲之間的女性omega，包括已經(jīng)去世的，家鄉(xiāng)不局限于戴拉星，全都在名單上了?！?/br>
    西格閉了閉眼，沉默片刻后說道：“可能有沒正式留檔的人，再找。”

    秘書官在王國軍時代就陪伴西格身側(cè)，頷首應(yīng)答時，他不覺怔了一下。

    這可能是幾年來，他第一次見到西格露出這樣疲憊的表情——要形容的話，就好像長度跋涉、歷經(jīng)險阻，終于抵達目的地的旅人，卻發(fā)現(xiàn)那里只剩下廢墟。

    難以避免地，秘書官對于指揮官想找的那個人，產(chǎn)生了些微的好奇。

    19到20歲之間，黑發(fā)紅眸，出身戴拉星的女性omega，王室的“保護性管理”對象，這是西格最初給他的尋人描述。

    ※

    “我還有兩個月20歲，這張照片是我15歲的時候拍的，乍一看有些不同，但主要面部特征沒有太大變化?！?/br>
    另一艘飛船的艦長室中央的沙盤上，投影出了叛軍下達的通緝令。

    安戈涅指了指通緝令上黑發(fā)紅眸的少女畫像，又指向自己的臉，干脆取下了遮蓋眸色的隱形鏡片：“很顯然，我就是她?！?/br>
    “嗯，我長眼睛了。所以？”這間房間的主人、太空盜頭目哥利亞歪在長沙發(fā)的另一頭，單手撐著額角，姿態(tài)懶洋洋的，卻一如既往給人蓄勢待發(fā)的危險感。

    安戈涅強忍著煩躁與緊張，深呼吸：“再重復(fù)一次，我是圣心聯(lián)合王國王室成員，君主直系血親，是個公主，同時也是叛軍的通緝對象?！?/br>
    哥利亞并不接話茬：“所以？”

    “我真的要再重申一次我的訴求嗎？”

    對方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請?！?/br>
    “你們剛剛在叛軍管控的空域干了一票，他們不會是很友好的商談對象。所以，比起把我交給叛軍換取懸賞金，我希望你讓我聯(lián)絡(luò)其他的王室成員，把我送到安全的匯合點。為此，他們會給你們豐厚的報酬，作為你幫助我的答謝?！?/br>
    “那么我也重復(fù)一次。我對這兩個提案都沒興趣。”

    安戈涅抿住嘴唇不語。他給出的提示明顯不過，但她拒絕咬鉤，于是談話自然開始繞圈子。

    這樣缺乏建設(shè)性的對話已經(jīng)持續(xù)了至少十分鐘。

    在那之前，她和劫掠來的財物一起，被哥利亞帶上了這艘屬于太空盜船隊的主艦。他行動得理所當然，沒征求她的同意。

    畢竟是太空盜。

    踏入自家主艙時，哥利亞直接環(huán)住了安戈涅的肩膀。經(jīng)過幾個alpha船員面前時，他手臂收緊，信息素濃度也驟然增強。

    簡單有效的警告。齊刷刷向安戈涅飛過來的視線立刻全部低下去。

    而后，在船員們意味深長的注視中，他把她帶進了這間艦長室。

    那時安戈涅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萬幸的是，至少到現(xiàn)在為止，他還沒打算對她用強，甚至還陪著她繞言語上的圈子。但她不確定他的耐心還剩多少。

    沉默片刻后，她終于打破了僵持，主動將交涉前推一步：“那么，你想要什么謝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