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看了眼光腦終端。安戈涅明?白過來，也看了一眼，信號非常微弱。

    “在可以抵達的范圍內(nèi)，只找到一個沒有正式名的星球，初步判斷，大氣成分可供生存，但未必有人類據(jù)點，”這么說?著，西格的神色變得更為嚴肅，“我對這一帶沒有太多印象，但可以確定不在通往戴拉星的航線上?！?/br>
    他抽了口氣，好像在那番失控翻滾過后，驟然挪動身體也有些艱難。他解開綁縛，探身向兩側(cè)小小的舷窗外張望，表情驟然凝固。

    “怎么了？”

    “沒有艦隊的影子?！蔽鞲褫p聲說?。

    安戈涅愣了一下，下意識說?：“不可能，才脫離沒多久。那么大的艦隊……”

    西格回歸原位，她稍支起?身體，就?也看到了舷窗外的光景。

    只有仿佛無盡的幽暗深空，以及遙遠的深處，小小的淺色圓點——一個孤獨的星球。

    “有沒有可能是……剛才我們被卷進?了恰好出現(xiàn)的星空潮汐，然后就?遷躍到了這里？”安戈涅回想著剛才尤為劇烈的顛簸，臉色更加難看了。

    西格唇線繃起?：“很可能。”

    星空潮汐幾乎毫無規(guī)律，只能在抵達前的數(shù)小時到幾分鐘內(nèi)通過觀察某些波段的光波動預(yù)測。

    由于他們被動卷入了潮汐，逃生艙也不具備遷躍導(dǎo)航系統(tǒng)，上浮的坐標就?完全隨機。說?不定他們一下子到了星系的另一邊。

    西格剛才體力消耗似乎很嚴重，靠在了凹陷處的靠背里，半闔著眼睛說?：

    “現(xiàn)在有兩個選項，一是把逃生艙耗能調(diào)到最低，持續(xù)發(fā)送求救信號，等?待過往飛船搭救。

    “二是前往不知名星球，賭那里有生存的機遇，長期滯留等?待救援。但是那里環(huán)境未知，降落在那里之后，逃生艙的燃料不會剩下太多，必須到外面去探索，會有另一種風(fēng)險?！?/br>
    逃生艙的氧氣和能源儲備都有限，食物?和水也沒法撐太久，如果?任由救生艙漂游，等?待過往的飛船搭救，就?等?同?寄希望于運氣眷顧。

    都倒霉到遭遇這樣的事還卷進?星空潮汐了，安戈涅對自己的運氣缺乏信心：“你……覺得哪一種生存幾率更大？”

    “后者。”

    “那么就?去吧?！?/br>
    “好。”

    前往目標星球需要飛行三個多小時，安戈涅精疲力盡，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她在逃生艙穿過大氣層的顛簸中睜開眼，半夢半醒。直至身周劇烈震動了一下，她才完全清醒了。

    又等?了片刻，艙身不再移動，只輕輕地搖擺著，而后是一聲機械音。安戈涅知道，他們成功著陸了。

    背帶勒得她肩背生疼，她干脆將氧氣箱放在凹槽里，解開安全帶、拉起?橫桿，起?身往舷窗外看。

    茫茫的灰白。

    她下意識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舷窗。

    還是一樣的素色光景，就?好像有人用?灰白色的織物?把舷窗蒙住了。

    不對。有東西。安戈涅定神再看，發(fā)現(xiàn)有細小的顆粒擦過舷窗，在外殼的高溫下幾乎立刻化作了淡薄的煙氣，一粒兩粒，源源不斷，仿若騰起?云霧。

    她抽了口氣，明?白過來：“是雪……”

    外面那濃稠得仿佛沒有間隙的灰白色，是將所有地貌起?伏遮蔽起?來的漫天大雪。

    “西格，外面在下——”安戈涅的語聲戛然而止。

    剛才她注意力立刻被外界吸引，竟然沒發(fā)現(xiàn)對方在著陸后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略微低著頭，好像睡得很沉。

    強烈的心慌揪住安戈涅的胸口，她靠過去：“西格？”

    安戈涅聽到微弱的呼吸，但同?時聞到血腥味。她的聲音不由自主拔高：“西格？！聽得見我嗎？”

    她慌忙解開安全裝置。眼前一花，重物?壓上來，她失去平衡，后背撞上弧形艙底，胸口一痛。

    西格就?這么直接倒下來，倒在了她身上。

    他的額頭恰好抵在她的側(cè)頸，艱難的呼吸緩而淺，還沒鉆進?她的領(lǐng)子里就?消散了。

    安戈涅張了張口，這次連呼喚都發(fā)不出來，微微顫栗的手去摸西格的肩膀和后背，想將他扶起?來檢查情況。

    而后她就?摸到一手濕熱的、略微黏膩的東西。

    西格受傷了。

    第37章 融雪時分06

    安戈涅一瞬間回想起許多細節(jié)：

    進入逃生艙前西格突然停下推她一把；他在艙門口蜷起上?半身停頓, 身后?隨上?方爆炸，下落的零部件和建筑殘片如雨, 而他聲稱只是差點被砸到；還有剛才越來越多的疲倦表現(xiàn)……

    西格慣常強勢、自控而誠實?，導(dǎo)致她根本沒想過懷疑他是否隱瞞傷情。

    她又被他保護了一次。

    不是使命，不是出于立場，只是對她這?個人不計得失的回護，于安戈涅而言這?是純?nèi)荒吧捏w驗。

    她無措地盯著西格近在?咫尺的黑發(fā)?看了幾秒，心臟仿佛正?和伸出的指尖一起微微地顫抖。

    “你醒醒……”她抓住西格的肩膀向上?抬，回避著他受傷的后?背, 努力探出上?半身，讓他的胸口枕到她腿上?, 防止他徹底面朝下栽倒在?救生艙底部。

    得找個緩沖物墊在?他身體下面，否則她沒法?幫他處理傷口。

    安戈涅左右四顧，眼睛忽然一亮。

    在?固定乘客的三個凹陷處中間，各有一個不太明顯的暗格，用力一按，外蓋便向上?彈起，收到圓頂上?, 露出里面的儲物空間：

    急救箱, 手電筒, 光能發(fā)?電裝置、濾水器，少量瓶裝水和營養(yǎng)液, 可以充當床鋪的氣墊睡袋，防風(fēng)保暖的斗篷式毯子，最?沉重的是個壓縮到手掌大小的盒子, 按照說明打開就會是一個防風(fēng)帳篷。

    物資遠比她想得要豐富，安戈涅定神?, 將注意力集中在?西格身上?。

    兩人的體格相差懸殊，等?安戈涅終于將西格挪到充氣墊上?，用裹了衣服的箱子抬起他的上?半身，她已經(jīng)身上?見汗，氣喘吁吁。

    她沒給自己時間休息，費了一番工夫才成功脫下了西格的外套。

    血色滲透的黑制服拿在?手里才覺得心驚rou跳，西格外套左肩稍靠下一些?的位置，裂開了一個大口。

    裂口邊緣毛糙，簡直就像是刀片擦著他砍過，帶走了一整片皮膚與下方的血rou，再深一點就會傷到骨頭。

    西格的襯衣已經(jīng)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她根本沒心思想別的，從后?解開他襯衣前襟，小心翼翼地將布料剝離皮膚。

    幾個小時過去，傷口附近的血漬已經(jīng)凝固大半，這?么做的手感宛如硬生生撕下西格的第二層皮膚。

    這?cao作不容失誤，傷處又?極具視覺沖擊力，安戈涅強忍仿佛在?血管里跳動的不適，強自鎮(zhèn)定，拿出急救箱里的滅菌濕巾消毒。

    西格身體陡然顫抖了一下，呼吸變重，皺著臉睜開眼睛。看來是痛極了，痛到他立刻恢復(fù)清醒。

    “呃……我——”他下意識要撐起身。

    安戈涅低聲喝斥：“別動！傷口還沒處理好?！?/br>
    她鮮見地在?他面前那么強勢，西格愣了一下，乖乖地趴著沒再掙扎。

    “抱歉，嚇到你了……”他輕聲說。

    “你早點告訴我的話，就能早點處理傷口，如果?感染了怎么辦……”安戈涅張了張口，更多指責(zé)他逞強的話終究沒能說出來。

    西格露出一抹失色的自嘲微笑：“抱歉。我……以為撐得住。”

    安戈涅緊抿嘴唇，繃著臉往別處看了幾秒，才無言地一手舉著手電筒，一手為他涂抹醫(yī)療凝膠。

    這?種米黃色的膠體覆蓋傷口后?會逐漸凝固，隔絕外部環(huán)境污染，促進傷口愈合。

    過了半晌，救生艙內(nèi)才響起一聲低低的：“謝謝。”

    “什么？”

    “你又?救了我……”

    “又?？”

    安戈涅的動作不由一頓。她險些?忘記有些?事只存在?于她的記憶里。

    “我是說，你相信我提供的情報作出布置，等?于已經(jīng)救了我一次。進救生艙的時候是第二次。”

    西格不置可否地沉默，也可能只是因為疼痛說不出話。

    他后?肩的傷口足有巴掌大小，差點用光一整管醫(yī)療凝膠。

    安戈涅只希望她沒記錯急救訓(xùn)練的內(nèi)容，不會導(dǎo)致西格身體情況惡化。

    然而才涂好凝膠沒多久，傷員就不安分起來。安戈涅只轉(zhuǎn)個身去擦遍是血污的手，再回頭時，西格已經(jīng)翻身支著手肘坐起。

    “我讓你別動！”

    “這?個高度，一直趴著呼吸有點困難……”他指著安戈涅堆出來支撐他的“小山丘”解釋。

    她頓感理虧，抿唇“哦”了一聲。

    西格還是十分虛弱，剛才說了幾句話似乎就極為疲憊。他將沒受傷的那側(cè)身體靠在?艙壁上?，單腿曲起，半闔雙眸。

    安戈涅呆站了片刻，將斗篷抖開披在?他身前，避開傷處裹住他，而后?打開一袋營養(yǎng)液，俯身將吸管口湊到他唇邊：“喝一點吧?！?/br>
    他就著她的手喝了半袋就停下。

    “物資存量還有多少？”他低聲問。

    安戈涅怔了怔，剛要據(jù)實?回答，轉(zhuǎn)而明白過來，用吸管口戳著他的嘴唇：“你不要管，先喝掉。 ”

    西格抬眼看著她。

    為了保存燃料，將能源用在?發(fā)?射求救信號上?，逃生艙的燈光已經(jīng)關(guān)閉，只有兩側(cè)舷窗透進灰白慘淡的天光。他的眸色愈發(fā)?顯得黑沉沉的，像平靜而幽暗的深井。

    “我可能熬不過去，那么至少，我必須盡可能留下更多物資，至少讓你撐到救——”

    “噓！”安戈涅捂住他的嘴。

    “不要瞎說，你會好起來的！”她聽上?去有些?怒氣沖沖，確切說，她眼下只能偽裝出這?種情緒掩蓋慌亂與不安。

    “萬一要過很久很久，搜救的人才收到求救信號呢？我從沒見過外面那樣大的雪，我就算能多在?獨自這?圓球里多撐幾天，一旦物資耗盡，我沒本事找食物和水源，獨自在?外面……我活不下去?！?/br>
    說到最?后?，安戈涅努力理直氣壯的聲調(diào)不可抑制地發(fā)?起抖。深吸一口氣，她忽然俯下去，主動貼了一下西格的嘴唇。

    黑發(fā)?alpha快速顫動睫毛，一瞬間顯得有些?茫然。

    “你不是找了我那么久，怎么可以現(xiàn)在?死掉？”她喃喃，替他捋了一下凌亂的額發(fā)?。

    西格沒作答，定定望著她的眼睛亮了一點，仿佛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