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昨日朝露07

    西格快步穿過寬闊的大廳, 軍靴鞋跟叩擊地面，急而冷硬的回音一重又一重。

    目的地是這?家主打聯(lián)盟特色的高級餐廳二樓的私密包廂。

    為了營造氛圍, 餐館內(nèi)部光影分割明確，陰影里有人也很難發(fā)現(xiàn)。西格心思明顯在別處，到了門前三步之內(nèi)才冷然駐足，側(cè)眸望向傘形立柱下端的人影。

    金發(fā)綠眸的alpha不緊不慢地踱出來，不怎么恭敬、卻也稱不上怠慢地一欠身：“安戈涅在里面等?您?！闭f著，他便要為指揮官開門。

    并沒?有以公主殿下之類的頭銜指代，而是直呼其名。

    西格面色更冷：“不勞煩你帶路?！?/br>
    提溫笑了笑, 就真沒?和他客氣，垂手站在門邊目送。

    那好整以暇的注視近似挑釁, 西格面上不顯惱怒，只將對?方當(dāng)作空氣，一句話都沒?和提溫多說。

    磨砂玻璃門后是流線型的屏風(fēng)，恰好將室內(nèi)的陳設(shè)和來賓遮住。

    繞過它時?西格不由略微放緩步調(diào)，這?種材質(zhì)的地板，足音藏不住，他也有意讓她知道自?己到來。

    安戈涅站在弧形大窗戶前, 循聲回眸。

    強(qiáng)烈的心慌在那瞬間擊中西格。她的表情十分淡薄, 與?在反抗軍主艦重逢時?有些相似, 顯而易見的疲倦里混雜了戒備和不安。

    “我?那么急著和你見面，你知道原因嗎？”她保持著與?他的距離, 輕聲問。

    逆光站著，西格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純黑色的。他沉默片刻后說：“你有想問的事，你可以直接提問?！?/br>
    “那好。你在極力給艾蘭因制造困境, 讓他不得不同意你和我?聯(lián)姻，這?是真的嗎？”

    這?是個?艱難的話題, 她卻一口氣將問句說完。而且句式頗為書面化，像是事先數(shù)次草擬后熟記，以確保無論?如何都能問出來。

    一秒，兩秒，西格的表情是空白?的。

    他看上去并不驚訝，甚至有種見證糟糕預(yù)想成為現(xiàn)實的了然。反而是安戈涅在這?一個?呼吸的沉默中的表情刺痛了他，他差點挪開視線，最?后終究沒?有。

    “你可以這?么認(rèn)為?！彼麖拇朕o到站姿都透出生?硬。

    安戈涅抽了口氣：“不是你身邊的人給你壓力要你那么做，是你主動策劃……是你想要那么做的？”

    幾乎像是在給他找借口。

    西格垂眸，語聲有些沙?。骸白鰶Q斷的是我??！?/br>
    安戈涅并不想表現(xiàn)得太激動，但他不做辯駁的姿態(tài)讓她無法繼續(xù)強(qiáng)作冷靜。

    “為什么？！”

    拔高的質(zhì)問令環(huán)繞頂燈的薄紗都輕輕顫動起來。室內(nèi)隨即變得安靜極了，仿佛能聽到她某張面具摔碎在地的脆響。

    西格定定看了她片刻，輕聲說道：“我?想讓你擺脫艾蘭因控制，同時?必須實現(xiàn)我?對?你、對?民?眾承諾，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安戈涅冷笑出聲：“你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把我?當(dāng)作明碼標(biāo)價的貨物?，讓艾蘭因不得不接受你給的價錢？”

    西格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我?不是這?個?意思?！?/br>
    她閉了閉眼?：“你可以事先告訴我?，詢問我?的意見。但你沒?有?！?/br>
    他唇線繃緊了，沒?有反駁。

    “如果不是我?偶然得到消息，你還打算繼續(xù)瞞下去？瞞多久？到艾蘭因撐不下去，我?才會突然知道，原來我?必須和你成婚？這?就是你想要的局面？”

    一連串的問句從安戈涅嘴里跑出來，西格被問得有些發(fā)怔。她見狀就有些想笑，也是，他從來沒?見過她的這?副面孔。

    “為什么你不反駁？不給自?己辯護(hù)？我?……”她有些脫力，反手撐住玻璃窗，“你真的什么都不說嗎？”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西格低語，“我?無可辯駁?！?/br>
    安戈涅尚未燃盡的惱怒歇火了，只剩下拳拳打空的茫然：“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我?以為你不是那樣的人?！?/br>
    西格身體微微一震。之前所有的指控都可以忍受，唯有這?句話終于撬開他自?持的外殼，尖銳的情緒傾瀉而出。

    “什么樣的人？”他毫無笑意地扯了一下嘴角，無法控制話語中的厭惡，“艾蘭因那樣的人？”

    安戈涅差點沒?反應(yīng)過來?；蛘哒f，眼?前這?個?人表露出來的情緒與?她對?西格的印象偏差太大，她一時?間就像是沒?認(rèn)出他。

    “你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卻還是選他，讓他靠近你。那我?呢？

    “我?試過對?你坦誠，但自?從回到首都星，你就在躲我?。并不是拒絕和我?見面，而是只要我?一談?wù)?我?對?你的感受，詢問你怎么看我?們的未來，你就會從眼?神到話題都開始閃躲?！?/br>
    西格彈劾般的話語讓她定在原地。

    他一步步走近，遠(yuǎn)比語調(diào)起伏要洶涌的情緒全都在撲面而來的信息素之中。

    嫉妒，不甘，悲傷，困惑。

    “我?沒?有其他人那么能說會道，但我?有眼?睛。不論?我?怎么向你示好，你還是不相信我?，不愿意像我?對?你坦白?一樣對?我?敞開。我?給你時?間，想耐心等?待你調(diào)整好，但一次又一次，每當(dāng)我?想好好談?wù)?，你都會轉(zhuǎn)過身去?！?/br>
    安戈涅本能地想要申辯。但她最?后只是張了張口。

    西格見狀輕輕笑了一聲，那是有些失常的低笑。

    “有時?候我?會想，在荒星的時?候，你對?我?說想要認(rèn)真和我?試一試是真心的嗎？那時?候的……我?們之間的……又算什么？我?以為哪怕不算多，但你對?我?也有好感?！?/br>
    他向她伸手，帶起一縷頭發(fā)卻又頹然垂下去。

    “可我?已經(jīng)沒?法確定了。”

    安戈涅哽了哽：“西格……”

    他用力地?fù)u了一下頭，仿佛她喚他名字的聲調(diào)是一種咒語，而那么做能從魔法的效果中擺脫出來：“反倒是艾蘭因……我?都不敢問你和他現(xiàn)在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br>
    “我?已經(jīng)對?他死心了。但他還有用。你和他不一樣?！彼龁÷曊f。

    西格哈地呼了口氣，忽然扯過她的手按到他的胸口。

    她下意識掙扎，他的瞳仁愈發(fā)幽沉，冷冽的雪松信息素氣息幾乎要讓人透不過氣來。

    “你說的每句話我?都想相信，但理智告訴我?，我?不應(yīng)該那么做?！?/br>
    在有如實質(zhì)的信息素風(fēng)暴中，她用掌心感受到的，是襯衣也無法藏住的心跳。那急促的鼓動堪稱暴烈，一下下，通過她的指掌、她的手臂血管和神經(jīng)，直擊她的心臟。

    她這?時?候終于后知后覺地感覺到一絲屬于西格的鈍痛，還有局勢瀕臨失控的惶恐。

    “我?在乎你的感受，害怕傷害你，不敢逼你太緊，反倒束手束腳，最?后好像什么都辦不到，”西格攥著她的手加大力氣，眸光激烈閃爍著，“我?保護(hù)不了你，做不了離你最?近的那個?，甚至聽不到你的真心話?！?/br>
    他低頭親吻她的手，從指尖到手背，帶著無限的克制和溫存，甚至有一些虔誠，穿過她指縫落下的語聲卻是冷的：

    “那么好，我?也可以強(qiáng)硬、冷酷、不擇手段、不近人情。我?不想這?樣，但好像只有那么做，我?才肯定不會被你又一次推開。”

    說到這?里，黑發(fā)深眸的alpha抬眸，仰望的姿態(tài)里透出占有的渴求：

    “你對?我?失望，那你倒是告訴我?，我?究竟要怎么做？”

    安戈涅惘然沉默。

    在她選擇與?艾蘭因和西格同時?周旋的時?候，她就隱約知道這?么維持的平衡會有期限。只是這?期限來得比她想得要早得多。

    艾蘭因從來不缺耐心，西格卻因為更真誠而容易變得急迫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傷害西格?？芍e言和欺騙編織的網(wǎng)再縝密再柔軟，還是總有人會受傷。

    現(xiàn)在該怎么做？

    安戈涅重新看向西格時?，已經(jīng)再無遲疑。她緩慢而堅定地將手抽出來：“我?不向你吐露真心話，是因為不敢說。”

    西格聞言，瞳仁微縮。

    “我?有一種感覺，你努力想給我?的，是你記憶中的利麗會想要的幸福。你規(guī)劃的未來很好，我?相信你能保護(hù)好我?，也會愛護(hù)我?、讓我?過得舒適幸福?！?/br>
    安戈涅長長吸了口氣。

    “但我?不確定那是我?想要的生?活?！?/br>
    西格臉繃得很緊，宛如石塑，呼吸聲卻變得急促。

    “你曾經(jīng)說，我?好像直到荒星那時?候才真正看見你。我?不否認(rèn)，那個?時?候我?才第一次對?你有一點真正的心動?！?/br>
    她的直白?坦誠刺痛西格，但這?是他渴望的坦率，于是他甚至點了點頭，擠出一絲微笑：“我?知道?！?/br>
    安戈涅側(cè)首往自?己的肩膀上看，后面的話要看著對?方的眼?睛說出來，似乎還是有些殘忍：“但是說點不好聽的，你又真的看見我?了嗎？不是你執(zhí)著的記憶里的那個?人，而是我?、作為公主安戈涅活了又五年的我??！?/br>
    包廂內(nèi)陷入死寂。

    西格那一刻看上去甚至是困惑的。

    她毫不意外，甚至柔和地牽起了唇角：“從你言行?舉止的細(xì)節(jié)里，我?感受到的是……你從來沒?真正接受我?的這?一個?身份。所以有一些話，我?沒?法對?你說，沒?法對?反抗軍的指揮官說?！?/br>
    西格艱澀地吐字，短短的問句像是擠出來的：“比如？”

    “艾蘭因說，他會助我?登基?！?/br>
    她聽到他的呼吸明顯一滯。

    “而你，則想要讓王室、君主制一起消失?！?/br>
    就好像揮出的利刃無法收回，說到這?個?份上，已經(jīng)沒?有再遮掩的可能。這?個?念頭讓安戈涅從胸腔深處到手指尖都一下子舒張開了。

    西格會有什么反應(yīng)，艾蘭因或者提溫會不會贊同她直白?表態(tài)，諸如此類的擔(dān)憂和考量變得不那么重要。

    她直直地看進(jìn)對?方的眼?睛里：

    “我?最?初只覺得艾蘭因的提議可以是個?備選項。但最?近我?開始覺得，也許王位正是我?想要的——非常想要的。”

    第72章 昨日朝露08

    “為什么？”

    西格輕聲問, 安戈涅看到他的眼睛睜大，眉峰不由?自主下壓, 細(xì)微的表情變化里寫滿了難以置信。

    “你為什么那么驚訝？”她反問。

    “我以為……”他吸了口氣，要將他的困惑和震驚剖開給她看仿佛令他窒息，“我以為沒有人比你更清楚王室有多?邪惡不義，王政又給多?少人帶來了痛苦?！?/br>
    “你現(xiàn)在有機(jī)會永遠(yuǎn)擺脫它，你卻想要主動成為它的門面。我當(dāng)然驚訝，”他的臉頰微微抽動?了一下，“我無法理解?！?/br>
    安戈涅扯了扯嘴角：“確實?, 我很清楚王室內(nèi)部有多?惡心。可一旦王室徹底不復(fù)存在，我就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omega.”

    西格眉心壓出更深的褶皺：“你還有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