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淺茶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語調(diào)輕快地補充：“殿下您大概不清楚集團構(gòu)架，執(zhí)行辦公?室的干事就是理?事會幾位會長和會長秘書的直屬心腹，總部日常具體的財政啦人事啦這些事的統(tǒng)籌實施，都要從執(zhí)行辦公?室走。總之就是有了不得實權(quán)的大忙人。”

    “恭喜?！卑哺昴傆X得提溫一點不高興。

    他和她視線一觸即離，沒?表現(xiàn)出?異常，轉(zhuǎn)而噙著笑，驚訝又有些擔(dān)憂地對戶瀨砂發(fā)?問：“是剛剛決定的嗎？我在王國的事務(wù)才步入正軌，王國又在劇變不斷的震蕩期，這時候我回總部接手集團日常事務(wù)，人脈都要重新打通，恐怕會給陶朱雙蛇的繼任者出?難題?！?/br>
    安戈涅這才意識到，這個?升職佳訊可能意味著提溫要被?調(diào)回自由聯(lián)盟境內(nèi)。

    戶瀨砂寬和地點頭?，欣慰他考慮到這層：“現(xiàn)在先只掛個?名，這樣給你的待遇都可以立刻提上去，等王國的事告一段落你再回聯(lián)盟來?！?/br>
    提溫笑笑，像是就此?接受了這個?安排。

    那之后餐桌上只有輕松安全的話題。

    戶瀨砂這個?陶朱雙蛇集團二?把手毫不費力?地支撐著對話，弗雷也很擅長制造氣氛，再加個?場面話專家?提溫，冷場是絕對不可能的。

    安戈涅索性放寬心，全心享受起佳肴，只在必要時回幾句話：她好歹是貴客，埋頭?狂吃也沒?人能擺臉色。

    酒足飯飽后戶瀨砂向?安戈涅發(fā)?出?邀請：“這層另一側(cè)有個?封閉觀景臺，能欣賞到化樂星城最繁華區(qū)域的全貌，不知道您是否有興趣來看看？”

    提溫和弗雷都沒?跟著過來的意思，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

    短暫地體驗過化樂星城迷幻霓虹下的生存現(xiàn)狀，安戈涅就很難沉醉于觀景臺望見的景色。她等待了片刻，側(cè)首看向?戶瀨砂：“您如果有什么想法，不妨直接說，我不在意虛禮，更喜歡直入正題?！?/br>
    “您的作風(fēng)確實和艾蘭因不太一樣?！睉魹|砂的注視有那么幾秒略微扎人。

    安戈涅不確定這是夸獎還是貶損，便?只笑笑：“我雖然叫他一聲老師，但畢竟艾蘭因只有一個?。”

    戶瀨砂輕聲重復(fù)：“艾蘭因確實只有一個??！?/br>
    那微妙的、似乎帶了一絲向?往和悵然的表情瞬間就消散了，她隨即說：“我不能百分百保證信息的可信度，但侯爵閣下應(yīng)該不在死者名單里。但是重傷還是無恙就不好說了?！?/br>
    安戈涅輕輕呼出?一口氣，從他人口中得到自身猜測的確證總是好的：“我猜也是。”

    “無論如何，眼下首都星和王國各地的貴族們驟然失去了頭?領(lǐng)是事實。易耘完全可以站出?來接替艾蘭因，但她沒?有。不論她在想什么，這無疑都是一個?機會，”戶瀨砂說著直直地看進安戈涅的眼睛里，“既是您的，也是陶朱雙蛇的。”

    安戈涅面色沉靜如水，一言不發(fā)?地等著繼續(xù)亮明牌面。

    “我也喜歡更爽快的做法，那么就直說吧，陶朱雙蛇愿意在您身上下注?！?/br>
    “下注？”

    “艾蘭因遇刺前，就已經(jīng)有您作為新君登基斡旋新舊兩派組建新政府的風(fēng)聲了，不是么？投資要趁早，我希望能做最早為您提供幫助的那個?朋友?！?/br>
    安戈涅也不怯場，直接問：“陶朱雙蛇能給我什么？作為交換，你們又需要什么？”

    “您現(xiàn)在最缺的是什么？是一支聽?您的命令、為您行動的私兵。而養(yǎng)一支武裝力?量意味著武器和后勤資源采購、意味著訓(xùn)練前期投入和配套設(shè)施，還有保證軍官和士兵的待遇，這些全都需要錢，”戶瀨砂聲調(diào)柔和地重復(fù)，“很多?錢?！?/br>
    而無論是雇傭兵還是金錢，陶朱雙蛇顯然都不缺。

    “您和提溫的關(guān)系似乎還不錯，他可以是互惠互利的一部分，只要您有意，他可以無限期繼續(xù)留在首都星?！?/br>
    安戈涅差點沒?反應(yīng)過來。

    對方又來一句：“如果弗雷和您的眼緣，他也一樣可以到您身邊去?！?/br>
    她驚異地看著戶瀨砂，半晌才委婉地說：“以我的身份敏感程度，和聯(lián)盟的人聯(lián)姻恐怕暫時不太可行……”

    戶瀨砂愣了一下，愉快地笑起來，她的聲音極為動聽?，難得笑出?聲的時候有種超越年齡和身份的輕盈風(fēng)情：“聯(lián)姻我們當(dāng)然不會指望。只是如果能給您帶來一些樂趣，也是他們的榮幸?！?/br>
    于戶瀨砂，無關(guān)性別，這兩個?孩子似乎都是可以擺上交易桌的附帶贈品。

    安戈涅決定暫時不去想這個?附加條件，緩慢地說：“私兵很誘人，但我不一定付得起價錢。王國不會成為一個?外來財閥的東西?！?/br>
    她也不會傻到愿意當(dāng)聯(lián)盟資本cao縱的傀儡。

    戶瀨砂笑了，脖子微微后仰，她不怎么做那么大幅度的動作，生動且滿溢人類的野心氣味：“您想錯了。我們對王國統(tǒng)治權(quán)沒?興趣，如果能打通關(guān)節(jié)，讓陶朱雙蛇的軍工和生物制品在王國大規(guī)模流通當(dāng)然很好，但我們最想要的是另一樣?xùn)|西?！?/br>
    “什么？”

    “您應(yīng)該是眼下與?艾蘭因侯爵走得最近的人之一，他的宅邸、他的身邊對您來說都不是禁區(qū)。我們希望您之后幫我們從那里取一些東西?！?/br>
    第89章 夢短夜長06

    “殿下?殿下?, 一樣要?在聯(lián)盟待幾天，您還不如到夜摩星城去, 我和母親都常住在那里，夜摩的軌道位置好，有充足的光照，哪和這里一樣，不分日夜地黑漆漆的！”

    安戈涅看了一眼搭住她小臂的手。

    少年人的指掌柔軟、有微微的rou感，光潔細(xì)膩的皮膚在關(guān)節(jié)處透出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淡粉，人工長?甲床濃紫的底色上是熒光的花紋。

    她的視線上移, 落定在這只手的主人臉龐。

    弗雷唐突地安靜了一秒。

    他的眼睛是漂亮而張揚的橙色，瞳孔在與她對視時?急速擴張, 并非因為興奮，安戈涅在瞬息之間捕捉到了掩不住的倉皇。

    真有意?思，他居然害怕她。

    或者?說被她厭惡的后果。

    這一刻，安戈涅才第一次感覺正與真實的弗雷面對面。

    她表情沒太大變化，只淡然眨眨眼。弗雷乖覺地收手，深深埋下?頭，認(rèn)錯的調(diào)子像撒嬌, 讓人厭煩不起來?：“請殿下?原諒, 是我僭越了?！?/br>
    討人喜歡似乎是他的生存技能, 在omega中這并不罕見。

    道歉之后從睫毛下?飛向她的一瞥又證明他還心頭惴惴。

    “沒事，我不習(xí)慣突然的肢體接觸而已, ”安戈涅客氣了一句，伸手過去在他的手臂上輕輕拍了兩下?，回敬他剛才親近的小動作, “日后有機會，我也?很想?多領(lǐng)略聯(lián)盟不同星城的風(fēng)采?！?/br>
    弗雷明顯怔住。

    “那么之后您如?果再來?聯(lián)盟, 一定要?讓我作陪！”還是熱情洋溢的口吻，但那層裹在詞語表面的甜膩糖霜不見了，這句話比之前都要?真心。

    這么說著，他瞥了一眼在旁站著的母親。

    戶瀨砂還是一臉寬和的笑，安戈涅從中讀不出任何新信息，弗雷卻?解出了正向信號，從外套口袋里取出一個精致的小袋子，雙手捧著遞過來?：

    “這是我做的護身符，如?果您能收下?的話……”

    對方姿態(tài)鄭重其事，安戈涅緊張起來?，先看提溫，再看戶瀨砂，生怕收下?這個小禮物就等同收下?了這個人——

    剛才和戶瀨砂單獨商談給她的沖擊還有余韻。

    提溫從剛剛開?始就在旁觀她和弗雷來?來?回回，與她對上眼神也?只是一揚眉毛，還是看戲的樣子。

    “弗雷很喜歡做手工活。如?果您不嫌棄，就當(dāng)作小玩意?收下?吧?！睉魹|砂被安戈涅警覺的反應(yīng)逗樂了，笑弧比剛才加深了些微。

    弗雷揪著包裝絨袋的手指緊了緊。

    “那就……謝謝你用?心準(zhǔn)備禮物了，”安戈涅接過，“我可以現(xiàn)在打開?嗎？”

    “當(dāng)然！請?！?/br>
    她翻轉(zhuǎn)袋子，涼涼的金屬物件落入掌中。

    是一朵狹長?的暗金色金屬玫瑰，花瓣部分鑲嵌了極細(xì)巧的深紅色礦物碎片，花枝末端穿孔系著絲帶。

    是與弗雷穿著打扮風(fēng)格截然相反的復(fù)古飾品。

    很難看出這小東西與護身符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不過與離開?藍(lán)星時?累積的數(shù)千年歷史相比照，這個星系的人類文明最特異的一點，或許就是信仰的缺位——

    宗教是這個星系的人類幾乎完全摒棄的東西。與之相關(guān)的名詞也?逐漸失去了原本的意?義，成了富有裝飾性的漂亮詞匯。

    “非常精致，”安戈涅稱贊道，“現(xiàn)在很少有人會手工做這樣的東西了?！?/br>
    泛泛的稱贊，她可以想?出更周到精準(zhǔn)的贊美，但沒有必要?，讓弗雷和戶瀨砂會錯意?就麻煩了。

    “您說得太夸張了，”弗雷略微失落地垂眸，但再一眨眼又是活潑的樣子，“見到您真人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玫瑰并不是最適合您的花。我之后會再做個適合您的小禮物作為剛才的賠禮，小哥哥，能請你幫忙轉(zhuǎn)交嗎？”

    提溫突然被點名，不置可否地笑笑：“是否愿意?收你的下?一份禮物，是殿下?的決定?！?/br>
    “那當(dāng)然?！备ダ渍０椭笱劬ν哺昴敛谎陲椘诖蛻┣?。

    安戈涅下?意?識看向提溫。他沒有打圓場，唇角似翹非翹的，像是想?見識一下?這種情況下?，她自?己會做出什么決定。

    最后還是戶瀨砂發(fā)話，結(jié)束了這難堪的沉默：

    時?間不早，客人也?確實應(yīng)該去休息了。

    登上飛行器，安戈涅不覺輕輕呼了口氣。

    提溫收起了保持了好久的微笑：“母親和你談了什么？”

    她于是大致復(fù)述了戶瀨砂的“投資”提案，以及她索求的回報。關(guān)于提溫和弗雷的那兩句話隱去不提。

    “我猜你的回復(fù)是，需要?再考慮一下??！?/br>
    “那么確定？”

    提溫表情變得嚴(yán)肅，牢牢盯住她：“你答應(yīng)了？”

    “那不至于，你那么忌憚她，我不可能相信她會開?出破格優(yōu)惠的條款。她想?要?的東西一定對陶朱雙蛇極其有價值，只是她不愿意?具體說是什么。所以我只說艾蘭因的狀況還不明朗，我不好做涉及他的決定。”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問：“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嗎？”

    提溫遺憾地攤手：“這個問題我真的沒有答案?！?/br>
    安戈涅往后一仰，閉了閉眼：“總之，戶瀨砂知道這筆投資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我也?沒隱藏心動，所以她應(yīng)該相信談成的幾率很大。我也?確實非常需要?能夠動用?的武裝力量?！?/br>
    提溫沉默片刻，提醒道：“依靠外來?軍事力量上位的主君有致命的弱點，在政權(quán)正當(dāng)性上總會差一截?！?/br>
    “我知道。但我不能把一切押在西格會改變想?法這個可能性上?！?/br>
    現(xiàn)在談到西格，反而沒法和之前那樣敞開?。

    安戈涅隔著袋子反復(fù)捏著弗雷送的金屬玫瑰，有些走神。

    提溫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揶揄：“只是一頓飯，你倒是又俘獲了一顆心?！?/br>
    她慢半拍才理?解他的話：“弗雷？他恐怕收到了什么要?全力討好我的命令，是逢場作戲還是真心我還是分得清楚的?！?/br>
    “誰說做戲里就不會有一點真心呢？他足夠聰明，一頓飯就看清楚，比起和一些alpha結(jié)合，在你身邊會更好過。”提溫看向窗外，掠過的霓虹光影流過他的側(cè)顏，卻?什么都沒留下?。

    “安戈涅，有的時?候你非常冷酷，但又有一些時?候，心軟得不可思議，很容易招惹到一些難纏的家伙?！?/br>
    從語境看他在說弗雷，可那淡淡自?嘲的表情也?像在談?wù)撟?己。

    安戈涅眸光閃了閃，避重就輕地反駁：“心軟……也?沒到那個地步吧，不就是對他和氣了一些。他畢竟是主賓之一，而且同為omega，我能理?解他的難處，刁難他也?沒意?思?！?/br>
    “難處？”提溫輕聲笑，“那也?是他做給你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