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必須動起來。

    提溫仰面躺倒，一眨不?眨地?看著籠罩在黑灰夜色中的天?花板，像座雕像。

    極致的寂靜中只剩呼吸聲。

    警告窗口突然跳出來。是大樓防衛(wèi)系統(tǒng)，有人?試圖闖入高風險等級區(qū)域。

    提溫在警報發(fā)出聲音前開啟靜音，悄無聲息地?起身往外走。

    五分鐘后，他見到了警報觸發(fā)的始作俑者。

    “放我出去！”紅頭發(fā)的alpha在鐵籠般的逼仄空間里暴躁地?來回?踱步，察覺他靠近第一反應(yīng)就是怒喝。

    提溫與?陷阱鐵籠保持兩步距離，像是怕被對方的唾沫星子濺到。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未受許可?不?要闖入主人?的私人?區(qū)域，這點做客的禮儀都不?知道?？你?應(yīng)該感謝我沒有啟動防御反擊程序，否則我現(xiàn)在面對的就是一具尸體了?！?/br>
    哥利亞磨了磨牙，轉(zhuǎn)而問：“她?人?呢？！！她?那么久都沒回?來，你?對她?做了什?么？！”

    “她?已經(jīng)睡了?！?/br>
    “你?——！”一記重拳砸在牢籠上，奇異的合金材質(zhì)立刻彎折出個凹坑，指骨的輪廓清晰可?見。金屬條隨即慢慢復原，直至舒展平整。

    如?果是普通的金屬，恐怕已經(jīng)在這一擊的威力下折斷。

    “收起你?貧瘠的想象力，我和你?不?一樣。我只是和她?聊了聊，她?很疲憊，但之后還有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我讓她?先?好好休息，”提溫適時?頓住，咬字略微加重，“在遠離干擾源的地?方好好睡一覺?！?/br>
    哥利亞對此嗤之以鼻：“她?明明在我懷里睡得很香?！?/br>
    這么說著，他意有所指地?抬起了下巴。

    提溫今天?罕見有興致和對方斗嘴，言辭鋒銳：“她?在我這里應(yīng)該只待了一個多小時?，連這點時?間都無法獨自?忍耐，立刻闖進來找人?，恕我直言，這只顯得你?對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缺乏信心?！?/br>
    哥利亞漲紅了臉，罵了兩句又嗤笑：“輪不?到藏著掖著的膽小鬼來教訓我?！?/br>
    “你?現(xiàn)在該擔心的對手確實不?是我。我對你?沒有興趣。安戈涅很快會回?首都星，艾蘭因生死不?明，暫時?沒有人?牽制西格，他又占有欲很強，你?可?能有一段時?間沒法接近她?。”

    提到西格，哥利亞臉色不?太好看，低聲咒罵：“安戈涅確實偏心那家伙，要不?是我，他能活到現(xiàn)在？”

    提溫抬了抬眉毛，卻沒追問。

    哥利亞狐疑地?盯過來：“你?？你?就什?么都不?做，你?不?怕她?一回?首都星就不?搭理你?了？在那里，西格和手下那群黑制服的可?比你?有權(quán)有勢。”

    提溫笑了笑，并不?作答，轉(zhuǎn)開話?題：“你?要怎么處理那堆到處亂竄的老相識？我或許可?以期待一下你?大展身手，直接把他們?nèi)几傻?？?/br>
    這個話?題拋出來，哥利亞當即臉色微沉。他摩挲著腰間的短刀刀柄，半晌，粗聲道?：“如?果他們不?來害她?，我不?想去找他們的麻煩?！?/br>
    提溫興致盎然地?追問：“因為‘伙伴情誼’？還是罪惡感？”

    紅發(fā)青年森然盯他一眼，身周氛圍陡變，威壓暴漲，帶著明確的警告意味。

    提溫不?為所動，聳了聳肩，抬手解除牢籠門鎖。

    “如?果你?能找到并活捉路伽，那會省事很多，安戈涅也會感謝你?，她?有很多事想要當面質(zhì)問他，”他停了一拍，“不?過我更推薦直接消滅他，留活口只有后患。他在不?同人?面前的形象很不?穩(wěn)定，這樣的人?很危險。”

    哥利亞一個躍步從懸空的牢籠邊緣跳到了提溫所在的平臺之上。他手癢地?按了按關(guān)節(jié)，最后忍住了給金發(fā)青年一拳的沖動，只惡狠狠地?道?：“不?用你?教我做事，那小子攪黃了那么多事，我早盯上他了?！?/br>
    提溫笑瞇瞇的：“我可?以給你?一些建議。你?可?以主動和老朋友們聯(lián)絡(luò)，先?加入他們，依言殺掉幾個目標，在首都星制造更多恐慌氣氛，慢慢博得他們的信任，在成功進入核心層之后接近路伽，一擊必殺。身為前一代最優(yōu)秀的鬼牙，你?肯定會受到熱烈歡迎?！?/br>
    哥利亞沒說話?。他顯然已經(jīng)考慮過這個做法，只是尚未下定決心。

    這個方案極具可?行性，并且只有他能實施。但最大的問題在于，即便能殺死路伽，他也未必能活著離開案發(fā)現(xiàn)場。

    “如?果需要后勤援助，我很樂意和你?合作?！?/br>
    哥利亞冷著臉哼了一聲，卻沒直接拒絕。

    提溫見狀加深笑弧。

    哥利亞嫌惡地?斜睨他：“你?總是這么笑真的怪惡心的。沒別的事我走了，如?果再過半天?她?還不?回?來，我就再來闖一次。”

    提溫對挑釁毫無反應(yīng)，淡然看著哥利亞走近。擦肩而過時?，金屬薄荷味的alpha信息素存在感猛增。

    這還不?夠，哥利亞又極具火藥味地?撞向他的肩膀。

    提溫就勢讓了一下，卸掉了襲來的沖力，同時?快速確認對方的狀況：腳步穩(wěn)健，呼吸平穩(wěn)，完全沒有受傷，甚至可?以說因為活動了一番筋骨愈發(fā)活蹦亂跳。

    哥利亞明顯沒有打算認真搞破壞，只是以這種方式鬧一場，逼得他出面告訴她?安戈涅的下落。

    雖然看起來行事粗疏，但作為潛入者和刺客的水準毋庸置疑，也知道?如?何行動能將效率最大化。

    與?化樂星城這棟大廈頂層區(qū)域安全風險等級相近的地?方有……提溫在腦海中快速過了一遍地?名。

    或許可?行。

    提溫瞇了瞇眼，一個此前并未認真納入考慮范疇的提案浮上心頭。

    紅發(fā)青年大搖大擺，即將走到平臺盡頭的門前，就在這時?，提溫忽然出聲：“我有個私人?委托。”

    第97章 夢短夜長14

    嗡的一聲輕響, 光點匯聚成人形，黑發(fā)深眸的青年出現(xiàn)在安戈涅眼前。

    他顯然剛處理?完公?務(wù), 軍帽沒摘，身上還搭著黑色制服長外套。和她一樣，他也在動態(tài)捕捉儀前呆站了幾秒，這才想到已經(jīng)可以坐下。

    “西格?！卑哺昴プ》鍪忠芜吘?，輕聲念他的名字。

    他沉吟片刻后開?口：“總覺得……應(yīng)該和你說好久不見?！?/br>
    上次聯(lián)絡(luò)是差不多24個標準小時之前，面對?面地談話?也僅僅過?去了幾天。

    但密集的意外和轉(zhuǎn)折讓分開?的數(shù)日變得仿佛有數(shù)倍長，更不用說他們上次是以未得出結(jié)論的爭執(zhí)道別的。

    “之前聯(lián)系時別人在場, 我沒有機會說，但我要再次為我上次的表現(xiàn)道歉。”

    安戈涅搖了搖頭：“我不生?氣了?！?/br>
    這是實話?。那?時候的失落和不被理?解的憤怒已經(jīng)飛快地褪色,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心平氣和地和西格的虛像獨處，甚至仔細地觀察對?方的外貌。

    他明顯比之前消瘦，看起來很久沒好?好?休息了。

    安戈涅柔聲問：“你吃過?飯了嗎？”

    西格愣了愣：“還沒有?！?/br>
    她調(diào)侃似地又發(fā)一問：“怎么，你的新秘書官還沒有學會怎么督促你按時吃飯？”

    他苦笑了一下：“要怪我這個不太好?相處的長官?！鳖D了頓，他說道：“你氣色比上次聯(lián)絡(luò)的時候好?了一些?。”

    安戈涅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到了化樂星城我除了和人吃了一頓飯，好?像基本就在睡覺?！?/br>
    “那?也好?。”

    寒暄到這里告一段落?！澳?么，新聞你看了嗎……？”她含蓄地發(fā)問。

    西格松弛的表情略微收斂：“庭審的轉(zhuǎn)播我看了。”

    “我是得到的文字消息?！?/br>
    數(shù)秒沉默。

    半個小時前, 對?舊王安普阿的審判第二次庭審開?啟。此前公?眾大都認為舊王本人會行使沉默權(quán), 將?辯護的重責全權(quán)交給法律代理?人。

    出乎所有人意料, 安普阿不僅發(fā)言了，還發(fā)表了一段幾乎超時的長篇自述。

    他承認王政下的諸多政策不合理?且腐朽, 比如征收omega、比如將?大部分星球交由空降的總督管理?。他并非沒想?過?改變現(xiàn)狀，但在觸怒利益集團王位不保和自身安全之間，他退縮了。

    他還坦白?身在首都星的王宮中, 信息實則十分閉塞，導致他與民眾身處的一日日的現(xiàn)實逐漸脫節(jié), 深陷幻覺，以為王宮外還是他登基初期的繁盛景象。

    安普阿還對?近日首都星的連環(huán)刺殺事件做出了評價。他誠懇地請求路伽停止這樣的恐怖行為，因為每次襲擊都有可能波及到無辜的民眾。在王國分裂危機空前的時刻，他呼吁所有王國人回想?他們共同擁有的東西——語言，歷史，還有在對?抗第九共和國的沖突中服役乃至喪生?的祖輩。

    最重要的是，他十分自然地將?話?題轉(zhuǎn)到了路伽身上。

    安普阿不否認路伽確實擁有繼承權(quán)，雖然他是個omega，但從血緣上，他在繼承人順位上僅次于公?主安戈涅。但這些?都不那?么重要，王室是否應(yīng)當繼續(xù)存在、這根維系各個星球的紐帶是否要剪斷應(yīng)當由王國人決定。如果路伽真的要和王太子斐鐸一樣聲稱自己全心為王國，那?么更應(yīng)該放棄暴力手段，這是他作?為一個長者、也是他的親族的請求……

    總體而?言，這是份相當好?懂的懺悔書。

    媒體向來擅長抓住焦點：安普阿透露了兩個此前未知的重大事實，其一，路伽是個omega；其二，他公?開?認可了公?主安戈涅擁有優(yōu)先的王位繼承權(quán)。

    至于安普阿的悔罪態(tài)度有多誠摯，就各有各的看法了。

    “我不會問你在助推舊王改變想?法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認罪是我樂見的，”停頓半晌，西格緊繃的臉部線條更凸顯出態(tài)度的嚴肅，“你的想?法并未改變，你還是想?要王位，是這樣嗎？”

    “是，這幾天的所見所聞讓我更加堅定?！?/br>
    安戈涅換了個坐姿：“順便?一問，現(xiàn)在我是和指揮官西格對?話?嗎？”

    黑發(fā)青年木然眨了眨眼，一瞬間沒掩飾住被擊中般的痛楚。她這樣將?他的社會身份與他的人格切割的姿態(tài)讓他受傷——

    因為潛臺詞很清楚，無論她對?他本人怎么想?，身為指揮官的西格是對?手，甚至可能是敵人。

    她將?腰背挺得更加直，同時盡可能平靜地說道：“我們的意見有很大分歧，所以我有心理?準備，你的看法可能會讓我受傷。但我寧愿你對?我誠實直接，我不希望……你哄著我、實則看輕我，覺得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西格，”她的聲音有一絲幾不可察的顫抖，“上次見面時我或許還不夠成熟。但現(xiàn)在艾蘭因不在，我必須獨當一面。我想?要的是你對?我……身為另一個政治玩家的尊重。”

    她微笑了一下：“這個要求很過?分嗎？”

    西格看上去差點要立刻站起身到她身邊來。但他隨即意識到，在眼前的只是安戈涅的投影。她在王國之外的某座星城。

    他松開?抓住椅子把手的五指，淡而?苦澀地彎了彎眼角：“好?，我知道了?！?/br>
    隨著這一個小動作?，年輕的指揮官眉眼間那?點柔軟的情緒迅速地收斂干凈，他利落地反問：“那?么，你現(xiàn)在又是以什么身份來和我談？”

    她并無猶豫：“公?主安戈涅，同時也是個omega.”

    “你希望說服我，讓我接受君主制值得保留?！?/br>
    “你可以這么概括。剛才的推測也沒有問題，確實是我推動父親選擇悔罪。但愿這件事足夠作?為入場券，證明我有資格和你談?wù)撐业奈磥怼€有王國將?來的道路。”

    西格一頷首，爽快地推進?話?題：“現(xiàn)在艾蘭因缺位，易耘不足以團結(jié)起驚惶的舊黨，廢除君主制的阻力前所未有的小。安戈涅，現(xiàn)在我們有機會建立真正全新的秩序。”

    “我們”之中包含哪些?人呢？

    安戈涅沒有問出來，反而?先指出其他漏洞：“反抗軍可以鎮(zhèn)壓控制住首都星，可其他區(qū)域呢？你手下的人力遠沒有多到能平定每一顆星球的地步?！?/br>
    “希望王政徹底終結(jié)的人每顆星球都有，需要加大兵力的只有部分地區(qū)?！?/br>
    “如果有打算獨立自治的總督，還有現(xiàn)在對?你不滿的人，他們只要有機會，就會全都立刻涌到路伽的身邊去，你真的打算開?始內(nèi)戰(zhàn)嗎？”

    西格繃緊唇線沉默。他當初愿意與艾蘭因合作?就是因為想?避免內(nèi)亂。

    “但這不足以證明，你作?為新君就會有足夠的凝聚力，能讓王國以現(xiàn)有的規(guī)模繼續(xù)存在。而?且你想?要讓君主制以什么形式留存？”西格的身體因為專注微微前傾，“我絕對?不會接受完全的復辟，由君王和他們的心腹內(nèi)閣完全主宰政治的時代必須結(jié)束?！?/br>
    “我并沒有抱那?樣的幻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