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屋里太熱了，我感覺臉上有些燙。

    我放下碗，對上身邊吉羌澤仁熾熱期待的視線，發(fā)出由衷的贊嘆，“好香?！?/br>
    在冷天氣里喝一碗這樣的暖湯，也是一種安慰。

    “這才是個開始，過幾天我?guī)闳タ?舞，盡興地玩幾天，讓你體驗一下我們當?shù)馗嗟奈幕?。”吉羌澤仁摸著后脖子笑，“到時候我跳給你看。”

    是一個從未聽說的名詞，我不禁疑問:“?舞？”

    吉羌澤仁點點頭，耐心跟我解釋:

    “?舞是九寨溝縣白馬藏族民間的面具舞，是一種傳統(tǒng)祭祀性舞蹈，逢年過節(jié)都會有專人跳，初六那天開始在甲勿跳，機會難得，原醫(yī)生你這次來可千萬不能錯過。”

    確定吉羌澤仁極大可能上是不會殺掉我后，他的這種邀約倒讓我十分猶豫。

    我有什么理由接受呢？

    “到時候可不可以請原醫(yī)生幫我拍一下視頻？”吉羌澤仁像是看透了我猶豫的根本，恰當?shù)亟o我鋪了臺階。

    “……嗯?！蔽尹c頭答應，也算是知恩圖報。

    等回過神來，外頭的天已經(jīng)暗下去了。

    大家圍著火鍋互相問候寒暄，談天說地，從趣事奇聞聊到各自生平，人人都有意照顧我的傷，卻沒人問我的傷從何而來，他們不會揭開我的紗布，窺視我的傷口，一切都是稀松平常，這個家里，沒有那些異樣的眼光。

    忽然nanf，一道泠泠琴韻打斷了我的思緒，我隨聲望去，只見火墻轉(zhuǎn)角的長凳上坐著一位戴著雷鋒帽的老爺爺，那是吉羌澤仁的外公：

    他懷抱一把漆紅的土琵琶，褶糲的指間捻著一個水滴形撥子，輕輕地在弦上彈，另一只手擰著琵琶頭的弦軸，看樣子是在調(diào)整弦音。

    吉羌澤仁見狀起身拿來一副筷碟，提高聲音沖著老爺爺說：“外爺，來，彈曲《采花》！”

    老婦人磕著瓜子沖老爺爺催了一句：“馬成，快快快，跟兒子一塊兒唱，我給你們錄個視頻?！?/br>
    老爺爺憨實笑著壓了壓帽頂，清癯的面容疊出歲月的褶子，只見彈挑掃拂間，一陣清脆如玉的琴聲悠悠響了起來。

    “正月里采花無喲花采～二月間采花花喲正開 ，二月間，采花花呦正開……”

    沙啞蒼老卻不失力量感的嗓音伴著弦音響起，吉羌澤仁一手一根筷子，跟著他外公的奏唱有規(guī)律地敲擊碟子，彈撥弦聲與敲擊聲相得益彰，抑揚頓挫，聲聲相扣，如敲冰戛玉般悅耳。

    原來，并不是所有絕妙的音樂都在殿堂里。

    一曲唱罷，吉羌澤仁轉(zhuǎn)頭看了過來，看見我在拿手機拍他后，便笑著比了個耶。

    青年的笑陽光又溫暖，熾熱且真誠。

    當下的種種感受都是前所未有的。

    我回憶起之前，生活就是兩點一線，家，醫(yī)院，家，醫(yī)院……或許那個冷冷清清毫無生氣的房子根本都稱不上家。

    我的每一天就那樣循規(guī)蹈矩地過著，軌跡很少有什么變動，只是偶爾會有高校請我去做個講座。

    生死與骨rou才是與我最親密的。

    我媽早在我高三那年就病逝了，而我爸自那天也離開了家，不知道去了哪里，高中畢業(yè)后，我就從家里搬了出來，從大學到工作，從租房到買房，幾乎都是我一個人。

    我爸一年里或許會回一次家，兩人的聯(lián)系幾乎沒有，就像陌生人一樣，各忙各的，各活各的，更別說一起過年。

    所以，我的年歷里根本沒有節(jié)日一說，我的工作就是我的生活，我一個人的節(jié)日已經(jīng)沒什么意義，還不如多練練拿手術刀的勁兒，多救幾條命，我竭盡全力，無愧于心，起碼……三個月前我是這樣認為的，而如今，或許真的是我名不副實，沒辦法給那位患者一個滿意的結(jié)果。

    我望著木黃的地板，心里難受得厲害。

    “我真的盡力了。”

    我偏頭看向鏡子里說話的人，他白得不正常的膚色在晚上看起來愈發(fā)嚇人，昏黃的燈光打在白色毛衣上像浮了一層透明的羽翼，頭發(fā)被壓在衣領里，和身體一樣佝著，難以恢復原樣。

    我收回視線，把衣袖挽在肘窩，取下紗布，上面有幾片血褐色的印記，很淡很淡的碘伏味飄在房間里，苦澀又沉悶。

    這些碘伏棉簽是吉羌澤仁去對岸的老村醫(yī)家買來的，我很感謝他，但我還是不想讓吉羌澤仁看到我的傷。

    我快速換上新的紗布，用牙與手配合打結(jié)，雖然包扎的效果并不好，但要是把吉羌澤仁吵醒，就更不是我想發(fā)生的了。

    收拾好痕跡后，我躡手躡腳地回到床上，見旁邊的吉羌澤仁并沒有醒來的跡象才勉強松了口氣，我輕輕湊到他臉邊，闔著發(fā)燙的眼睛，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原乂，你可真狼狽。

    凌晨，我隨著身邊的動靜醒來，看見吉羌澤仁躡手躡腳地爬下床，我以為已經(jīng)到了早晨，明明感覺還沒睡多久，只好問他：“起了？”

    吉羌澤仁身形一滯，然后弓起了腰。

    “我，我去上廁所?！奔紳扇室荒樋喙蠘拥匚嬷律?，用眼神向我表達著他此時此刻十分想要出去這扇門。

    同樣身為男人，我立刻就明白他的狀況。

    我起身戴上眼鏡，掃了眼吉羌澤仁窘迫的神情，秉持著職業(yè)cao守，我面不改色地向他進行科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