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了?！彼嵝雅嵴埽跋乳_車，高架上不要急剎?！?/br>
    等重新駛?cè)胝?，裴哲不看他，緩慢開口時語氣比起警告更接近于威脅。

    “趙以川，管好你的嘴?！?/br>
    第6章 六、第一次見家長

    裴哲父母居住在市郊的“半山”，位于虹市郊區(qū)，依山望海，同時距離避風(fēng)港又有一定路程，被自然環(huán)繞，是個適合療養(yǎng)身心的好地方。

    從東新區(qū)出發(fā)，不堵車也需要將近40分鐘才抵達半山。

    劍拔弩張的氣氛在一路安靜中逐漸消散了，裴哲無意和趙以川吵架，而趙以川似乎也意識到剛才失言，沒有繼續(xù)對臺詞之類的話題。

    拐進了富麗堂皇的別墅小區(qū)大門，周圍樹木越發(fā)繁茂。

    “到了嗎？”趙以川打破沉悶。

    裴哲把車速降到30以下：“還要開一截，他們住在山上?！?/br>
    車窗完全敞開，初冬肅殺的風(fēng)與柔和的草木清香一起涌入，趙以川的手臂搭著窗框，若有所思：“你父母是什么樣的人？”

    “一會兒就知道了?！迸嵴茴D了頓，帶了點寬慰說，“不會太難相處。”

    趙以川“嗯”了一聲。

    邁巴赫最后停在了一間獨棟別墅門外的路邊車位，周圍空曠，最近的另一間別墅都至少在百米開外。進門先是花園，立冬已過，再精心呵護的花也擋不住冷空氣，草本植物大都蔫兒了，院落中楓樹紅透，成了灰白天地間最鮮亮的點綴。

    裴哲領(lǐng)著趙以川進門。

    南北向的一樓明亮寬敞，穿過整個客廳，落地窗連接后花園，隱約可見圍欄外還有一大片私人領(lǐng)地。后花園和前院的規(guī)整相比多了點生活氣，最顯眼的是一片菜園。

    一個中年男人正在菜園邊摘辣椒。

    “爸，來了?！?/br>
    中年人“哎”了一聲，拿起身邊的一籃子菜站在窗邊換了拖鞋往客廳里走。路過裴哲時他上下掃了兩眼，語氣戲謔：“這么快，一路上沒超速吧？”

    裴哲說沒有，伸手拉了下趙以川的袖子。

    演戲場地變大了不少，不只裴哲，趙以川剛開始也緊張。他躊躇著和裴父打招呼，改不了口，最后說：“叔、叔叔好。”

    男人沉吟片刻：“你是小哲的……”

    “對，”裴哲大約和他一樣說不出“丈夫”兩個字，含糊道，“趙以川，跟您說過的，趙律師?！比缓筠D(zhuǎn)頭向趙以川介紹，“我父親，程明柏教授。”

    正式稱呼僵硬得直接把家庭聚會變成了商務(wù)洽談，趙以川和程明柏都忍不住笑。

    這下氣氛倒緩和一些了。

    程明柏去廚房放了菜，回來后就請趙以川坐下喝茶，順著“律師”的頭銜問了他幾句諸如在哪工作、團隊氛圍如何、最近忙什么。

    反而父子間除了最開始那兩句就沒怎么攀談，裴哲在旁邊成了陪襯。

    話題慢慢地聊開，趙以川也逐漸習(xí)慣和程明柏相處。他不算特別開朗的人，可只要他愿意，長輩鮮少有不喜歡的，更何況程明柏似乎不太關(guān)心他和裴哲的感情經(jīng)歷，反而更喜歡和他聊些瑣事，趙以川應(yīng)付起來越發(fā)得心應(yīng)手。

    午飯時間很快到了，阿姨準(zhǔn)備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中餐，東星斑和花膠雞做了重頭戲，其他陪襯的菜品從各種rou類到家常青菜應(yīng)有盡有。

    “小哲這孩子沒告訴我們你喜歡吃什么，阿姨只好看著做了?！背堂靼卣f著，不忘瞪裴哲，責(zé)怪他對這些事一點不上心。

    裴哲不以為意，只問：“媽呢？”

    “還在開視頻會，不用等她。”程明柏示意裴哲把碗遞給自己。

    “我來?！壁w以川說，站起身給裴哲盛一碗南瓜粥。

    程明柏笑笑，嘴上卻還繼續(xù)嫌棄裴哲：“以前有老爸，現(xiàn)在有小趙，我看裴總這輩子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命嘍！”

    裴哲低頭喝粥，耳朵莫名地有點泛紅。

    飯桌話題進行到程明柏的科研項目時，裴哲母親終于開完會，從樓上姍姍來遲。

    身為啟榮集團目前的董事長，裴照雪并非很有氣勢的風(fēng)格，長相很是溫婉，看得出年輕時是大美人。只是現(xiàn)在頭發(fā)稍顯凌亂，面帶倦色，她坐下后沒拿筷子，先喝了口茶。

    “怎么？”程明柏問得自然。

    “陳芝麻爛谷子，不提了?！迸嵴昭┌櫰鹈迹戳税措[隱作痛的太陽xue，發(fā)現(xiàn)餐桌上多了個人，回過神，“哦對，這位……小趙，趙律師？”

    趙以川：“阿姨您好?！?/br>
    “你好?！迸嵴昭B(tài)度禮貌，卻和裴哲如出一轍的疏遠，她問程明柏：“剛下樓就看著你和小趙很投緣的樣子，在聊什么呢？”

    “無非一些家長里短的?！背堂靼貥泛呛堑模哉Z間頗有幾分炫耀，“小哲的男朋友當(dāng)年第一志愿就是虹大，你說巧不巧？差點就成我的學(xué)生了。不過他專業(yè)不同，入學(xué)沒多久又讀交換項目出國，去的加州……我們正說起西海岸呢。”

    “這樣啊?！迸嵴昭┑?，終于肯拿正眼看趙以川了，“聽小哲說過，你后來去芝加哥念jd？不錯，是我們程教授欣賞的孩子?！?/br>
    趙以川心思敏感，察覺得出裴照雪大約不太喜歡自己，聞言只是賠笑。

    他出身中產(chǎn)，家里也曾富裕過很長一段時間，但即便旁人眼中他已經(jīng)條件非常不錯，與裴哲相比仍然天差地別。

    裴家的啟榮集團早年靠制造業(yè)發(fā)家，后來陸續(xù)參與了不少諸如地產(chǎn)、新能源之類的行業(yè)，現(xiàn)在又涉足金融投資，是不折不扣的大企業(yè)。盡管這些年已脫去家族企業(yè)的烙印，啟榮和裴家仍在一條船上，誰也不能徹底離開誰。

    而裴照雪就是這條巨輪現(xiàn)在的掌舵人。

    與性情溫和、不太在乎人情世故的程明柏相反，裴照雪強勢、精明。她話不多，整場飯局中幾乎隱形，一直聽程明柏拉著趙以川聊了不少在國外念書的經(jīng)歷。

    “……小哲就不肯跟我聊這些?！背堂靼匕β晣@氣，“小時候挺活潑的一個孩子，出國幾年再回來跟變了個人似的，嫌我話多嘍！”

    一直安靜吃飯的裴哲放了筷子：“爸?！?/br>
    “你看，你看。”程明柏對趙以川告狀，“我沒說錯吧？”

    趙以川隔著一張飯桌看裴哲，眼睛如新月，單手托腮，目光閃閃發(fā)亮。見父子拌了兩句嘴，他笑得更深些，越發(fā)專注地凝視裴哲。

    這眼神被裴照雪注意到，她眼底微沉，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

    “……不過我倒不后悔小哲讀高中就送他出去。”程明柏話鋒一轉(zhuǎn)，“都是鍛煉嘛，想著男孩子，獨立點兒總沒錯——可惜現(xiàn)在好像事與愿違啦，到處都在麻煩人?！?/br>
    趙以川說：“沒什么的，小細節(jié)?！?/br>
    程明柏笑道：“那也能反映一些性格，你別幫他打圓場?！?/br>
    “那這么說起來，”裴照雪突然插入談話，“你和小趙是在美國就認識了的？”

    她問的裴哲，后者眼神游離片刻，點了點頭。

    “難怪，這么快都談到結(jié)婚了。”裴照雪話里有話地笑了下，“我還以為你們是剛認識比較投緣，原來以前就在一起嗎？”

    裴哲一愣。

    他沒想到裴照雪真的會問。

    飯桌上短暫安靜，裴照雪預(yù)料到裴哲答不出來似的，仍在笑，眼神卻變得尖銳。

    “那時沒有。”開口的是趙以川，他不閃不躲望向裴照雪，“哪有一遇見就談戀愛的，阿姨，我們第一次見面是楚暢安排的同學(xué)聚會。后來陸續(xù)出去玩了幾次，到邁阿密，暑假又一起去了歐洲……畢業(yè)后我先在紐約工作了兩年，他經(jīng)常過來看我……是這段時間?！?/br>
    “的確，我記得小哲有段日子常往返紐約和芝加哥。”程明柏恍然大悟，他對裴照雪道，“看，這不就對上了？你看你剛才把小哲嚇得，都結(jié)婚了還上綱上線的，好意思怪人家談戀愛不告訴你？”

    “我沒那意思?！迸嵴昭﹪@了口氣，“算了，他從小就跟我不親?！?/br>
    程明柏：“……話不能這么說?！?/br>
    他提及裴哲無論出國留學(xué)還是后來的事業(yè)多是母親幫忙，說的樣樣都在寬裴照雪的心，好一會兒女人才面色緩和。

    飯桌下，裴哲松開拳頭，手心被自己攥得發(fā)酸，因緊張而加快的心跳終于平復(fù)。

    該感激趙以川替他解圍了，可那些杜撰經(jīng)歷與謊言讓裴哲莫名難堪。

    無論歐洲還是邁阿密他都真的去過，頻繁往返紐約和芝加哥也確有其事，只不過目的和趙以川沒任何關(guān)系。

    ……他怎么知道的？

    裴哲抬起頭，眼神復(fù)雜地和趙以川對視。

    趙以川稍抬眉弓，是個時間極短的戲謔表情，好像炫耀“我沒說錯吧？”

    可裴哲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仿佛在他毫不知情的時候就被趙以川從內(nèi)到外地盡數(shù)掌握。

    一頓飯吃得心思各異，結(jié)束后程明柏問趙以川會不會下圍棋。趙以川答只會一點，他就興致勃勃地把青年請到二樓書房去切磋。

    偌大客廳剩下裴哲和裴照雪。

    裴照雪最近幾年對茶葉有了興趣，也在一樓開辟出一間單獨茶室，緊挨花園。她示意裴哲過去，裴哲猜到必然有一場談話，但他卻沒有剛到家時緊張了。

    坐到桌邊，裴哲安靜地等母親先開口。

    第一輪水煮沸了，裴照雪挑揀茶葉，垂著眼打破了沉默：“雖然我之前說過不反對你這么快結(jié)婚，但找個男人，是故意給我臉色看呢，還是給江家難堪？”

    “都不是?！迸嵴苷Z氣平淡，“因為我不喜歡女人?！?/br>
    從出國不久就在心里演練過無數(shù)次的場景，他沒對裴照雪表露出任何，這時突然承認，本以為裴照雪總該有一點震動。可裴哲望著她表情的細微變化，女人卻始終波瀾不驚，不知沒聽懂還是不在乎。

    “這樣啊?！彼c點頭，好像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出柜不是個事兒，“那就解釋得通你為什么對江笑避如蛇蝎了——無所謂，正好我也不喜歡她。”

    裴哲摩挲茶杯：“江笑嗎？”

    “或者可以說我不喜歡江家?！迸嵴昭┭凵褚焕洌捳Z仍是柔和的，“江家太強勢，你真和江笑在一起，那位正想找理由摻和進啟榮的事呢。”

    “江董的胃口太大。”裴哲皺著眉。

    “話又說回來了，”裴照雪給他斟茶，“那孩子家里條件應(yīng)該也不錯吧？談吐很得體，講話也挺中聽，會動腦子?！?/br>
    她很少第一次見面就夸人，裴哲暗道，看來午飯時趙以川的表現(xiàn)到底得到了裴照雪的認可。他雖不太看重這個，現(xiàn)在莫名的也有點開心。

    “他父親做生意的，不過最近情況不容樂觀?！迸嵴芪竦卣f。

    裴照雪：“既然結(jié)婚了，別人家里現(xiàn)在遇到困難，適當(dāng)?shù)貛鸵恍┮埠?，免得鬧大了讓有心人指責(zé)你不懂事?！?/br>
    “……好?！?/br>
    “小哲，我對你是有期待的。”裴照雪漸漸語重心長，也更嚴(yán)肅了些，“當(dāng)初我沒有直接讓你進總公司而去啟榮科技也是這個想法。啟榮科技掌握的前景不可限量，在這里從一線到中層再到現(xiàn)在接替ceo，再到未來……你必須一步一步走穩(wěn)、走好，那些人挑不出錯，自然會回到合適的位置?！?/br>
    裴哲神情隨之鄭重：“媽，我明白?！?/br>
    “這次做得欠妥，但不算大問題。”裴照雪把玩茶杯，露出了這天第一個溫柔的笑，“當(dāng)然，你們結(jié)婚我是贊同的，也信得過你的眼光，如果不僅僅是犧牲婚姻那就更好不過了?！?/br>
    如玉的白瓷茶杯中清澈漣漪蕩開，映出裴哲眼底，有一點亮色忽閃而過。

    他半晌才“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