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口干舌燥，為他說的“一對”。

    趙以川應(yīng)付了兩句，楚暢卻像找到他的把柄似的又開始調(diào)侃，追問他和裴哲怎么突然領(lǐng)證了，到底怎么想的……但趙以川還沒多說什么，裴哲搶先一步抓起電話按了掛斷鍵，再倒扣在桌面。

    室內(nèi)一下子安靜極了。

    小餐桌空空蕩蕩，半小時前的溫馨煙火氣驟然煙消云散。

    是夢就會醒，這個道理再簡單不過。

    “……我沒說什么吧?！壁w以川小聲地為自己辯護。

    嘴唇干燥，裴哲下意識地抿起，舌尖挨著唇縫一小圈，蚊子似的哼：“沒?！?/br>
    他泄氣般往小沙發(fā)上坐，整個人陷進一片橙黃，溫暖顏色卻并不讓裴哲看上去柔軟，他像豎起渾身的刺，要在狹窄空間和趙以川隔離。

    很委屈的樣子，趙以川忍不住更輕地說：“你怕我答應(yīng)他??？”

    裴哲冷哼。

    ……居然承認(rèn)了。

    趙以川忍著心花怒放，聲音卻控制不住愉快地變得輕飄飄：“我跟他們又不熟，去什么？自討沒趣，還不如加班……哦對了，上次買了點椰子糖，很好吃，我去裝點待會兒你放車上——免得哪天低血糖?！?/br>
    “你知道我低血糖？”裴哲問。

    趙以川心跳差點驟停，一時無言。

    他又多說多錯了。

    學(xué)生時代一起讀書、異國他鄉(xiāng)建立的聯(lián)絡(luò)既脆弱又堅固，可趙以川和裴哲都與他們格格不入，是圈子里的“異類”。他是因為眼光高，瞧不上這群敗絮其中的富二代，不樂意玩在一起就自己刻意缺席了大部分聚會。

    而裴哲……

    裴哲有個外籍男朋友，一直不合群。

    圈子太小，大家都知道裴哲當(dāng)時分手的前因后果，不僅不同情，還把這段狗血故事當(dāng)做下飯菜咀嚼多時——裴哲不想理他們，很正常。

    而關(guān)于低血糖，趙以川總不能說：你去紐約找fran他不見你，你喝多了在街邊吐得一塌糊涂，是我把你扛回去的。

    你半夜低血糖犯了，吃我買的比利時巧克力還嫌太甜。

    說好了要賠，結(jié)果現(xiàn)在都沒還我。

    他算看出來裴哲根本是忘了，這算不算自我保護？選擇性隱瞞最丟臉最狼狽的一段記憶，從未受傷的高嶺之花總比淋雨的狗尾巴草好一些。

    趙以川不提了，最后說：“低血糖又不稀罕?！?/br>
    “哦?！迸嵴苁苓@通電話影響興致不太高，他站起身，“算了，我先走了?！?/br>
    趙以川卻幾乎條件反射：“我給你看個東西?！?/br>
    裴哲略一抬下巴。

    趙以川只想試著留他，沒想到奏效了。

    他硬著頭皮思索自己家里還有什么能讓裴哲眼前一亮的玩意兒，大腦高速運轉(zhuǎn)時余光瞥過金絲熊窩。他默默地給金絲熊道了個歉，將它從一堆木屑里薅出來。

    “這個?！壁w以川說。

    全在意料之外，裴哲和那只黃白色的熊面面相覷，都一臉懵。

    金絲熊平時不和趙以川肢體接觸，現(xiàn)在忽然被吵醒，大約以為快死到臨頭了，驚恐無比縮成一團，把臉都埋進了肚皮里。

    小動物的動作讓裴哲有了興趣，他想摸一摸，伸出手又不知該碰哪兒。

    于是訕訕地收回，裴哲沒話找話地問：“挺可愛的，叫什么？”

    “賠錢貨。”趙以川說。

    裴哲：“……啊？”

    趙以川耳朵一紅，電光石火地明白過來。

    他飛快解釋：“不是跟你姓的意思，它就、一開始就叫賠錢貨?！?/br>
    裴哲：“……”

    越抹越黑，完蛋。

    趙以川覺得自己今天大概被裴哲做的蘿卜rou丸藥傻了，舌頭不受控制。他把賠錢貨金絲熊往兜里一揣，懊惱地轉(zhuǎn)移話題：“要不，我送你下樓開車——”

    “趙以川?！迸嵴芎八麜r后兩個字總很輕，像一片羽毛，輕描淡寫飄在水面。

    漣漪緩慢擴散，一圈一圈地蕩漾。

    趙以川預(yù)感不妙地說，干嗎。

    裴哲用手指點了下從他口袋里探出腦袋的金絲熊。

    “你這人挺有意思的?！?/br>
    第16章 十六、“就猜你不想和我結(jié)婚?！?/br>
    “這什么？”

    隋遲安不滿又疑惑地看著眼底粉白色的折頁卡片。

    裴哲拿起隋遲安的鋼筆壓住它：“我的婚禮請?zhí)?，還有伴手禮。周六中午，南岸莊園的‘天鵝堡’，不用隨份子——當(dāng)然你沒空就算了?！?/br>
    “收到?！彼暹t安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他說完，把包裝精致的伴手禮和請?zhí)閷侠镆蝗?，繼續(xù)滿臉怨氣地盯著電腦屏幕改方案，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

    這是裴哲親自送的最后一份請?zhí)恕?/br>
    離婚禮還有6天準(zhǔn)備倒計時，裴哲推掉大部分工作，只留下兩三個要緊會議繼續(xù)參加。跟隋遲安交代完，核對確認(rèn)行程表上大部分安排已經(jīng)處理完畢，裴哲回了兩個電話，動手修改了一個執(zhí)行方案，結(jié)束后看時間。

    他站起身，姜嘉鈺立刻提著巨大托特包跟在裴哲身后，打電話給司機。

    今天他約了趙以川試婚禮西裝。

    坐上車，裴哲若有所思地望了一會兒空蕩蕩的右手，提醒姜嘉鈺：“上午讓你去拿的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嗎？”

    姜嘉鈺不敢怠慢：“裴總，我隨身攜帶呢?！?/br>
    “給我吧?！迸嵴苷f，靠著車后座，又對她補了一句，“謝謝。”

    邁巴赫開出幾個路口，裴哲忽然如坐針氈。他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確實開始緊張了，于是低頭反復(fù)看手機里的聊天記錄，可惜工作處理得差不多，他的私生活又乏善可陳沒有樂趣，打發(fā)時間轉(zhuǎn)移注意力對他竟成了一件困難事。

    裴哲的手指最終停在一個對話框上。

    和粉紅小豬面面相覷良久，又經(jīng)過一個路口后，他想著“現(xiàn)在找他應(yīng)該不突?！?，思索如何開頭，然后問：“你出發(fā)了嗎？”

    幾乎是瞬間的，手機振動，趙以川回了他一個小表情。

    貓咪點頭.jpg

    趙以川緊跟著說：“來的路上買了兩盒草莓，待會兒分你一盒。”

    草莓兩個字具體而生動，立刻在眼底幻化出了鮮艷可口的形狀。裴哲暗想，趙以川好像總有辦法讓他感到期待。

    自從元旦去過趙以川家后，他們的關(guān)系又更進一步了，有時候的交談會讓裴哲覺得他們已經(jīng)是朋友。而既然是朋友，很多話就可以多說兩句，趙以川開他玩笑，他偶爾還接茬，把趙以川弄得挺意外的。

    裴哲不討厭這種關(guān)系，他們各取所需，同時也維持了體面和交情。

    婚禮整個流程方案由專業(yè)團隊負(fù)責(zé)，力求精確到每一秒。

    與裴哲這邊對接的策劃叫姚迢，名字有趣，初次溝通時裴哲和她見過一次，是個風(fēng)格干練、想法卻天馬行空的職業(yè)女性。裴哲和她接觸過，印象不錯，覺得挺靠譜。

    試裝也是姚迢一手安排，地址早在兩天前就發(fā)給了他們。

    趙以川來得早，裴哲抵達時，他邊等待著站在玻璃門前與姚迢聊天。女人穿一身版型寬松的西裝，她本就高挑，再配以冷酷表情，猶如櫥窗里單薄的假人。

    見了他，姚迢的開場白卻很特別：“裴總，您先生真長得跟模特似的?！?/br>
    裴哲同她握手，不知怎么接話就尷尬地一翹嘴角。

    倒是趙以川對此很受用，笑得如沐春風(fēng)。

    試裝的地方是一家主打私人訂制的工作室，據(jù)說傳到現(xiàn)在的老板手上已經(jīng)是第四代了，手藝起源可以追溯到民國。老板十分低調(diào)，也不靠工作室吃飯，所以概不接待生客，只靠熟客和朋友介紹才能預(yù)約到這里。

    “原本你們這么急是趕不上的，但誰讓我善良呢。”姚迢不茍言笑說這話時有種別樣的幽默感，“當(dāng)然啦，你先生這么帥也是有加分的?！?/br>
    她不到半小時已經(jīng)夸了趙以川好幾次，看樣子真對他非常欣賞。

    裴哲初聽有些無所適從，現(xiàn)在被迫習(xí)慣，坐在旁邊看趙以川量體裁衣。

    趙以川提過的草莓?dāng)[在裴哲手邊，盒子印著某家進口超市的logo，連裴哲這種不怎么逛超市的人都知道這家超市的食品水果都以貴出名。

    裴哲拿起一顆嘗了嘗味道。

    “好吃嗎？”趙以川被測著肩寬腰圍，問他。

    很甜，但口感清爽，余韻充滿果香，沒有人工成分添加過度的膩味。

    裴哲點點頭：“不錯?！?/br>
    被設(shè)計師老板拍了拍后背，趙以川側(cè)過身，卻扭著脖子轉(zhuǎn)回去看裴哲，手指不安分地動一動：“也給我一顆?！?/br>
    本想假裝沒聽見，可他忽略不了趙以川黏糊糊的目光。周圍若有似無的打量仿佛重回在民政局登記那天，連坐在門口的姜嘉鈺都有意無意放慢了打字速度——

    全是騎虎難下。

    裴哲暗自嘆了口氣，端著草莓走到趙以川身邊遞過去。

    但趙以川根本沒有要接的意思，他保持著手臂伸開，好讓設(shè)計師更清楚地測量身體數(shù)據(jù)。這樣一來，原本不那么明顯的身高差距忽然極具壓迫感，卻也無形地讓裴哲仿佛陷入一個預(yù)備中的擁抱，進退兩難地猶豫了會兒。

    趙以川垂下眼，用目光暗示、言語明指：“左邊第二顆長得好看。”

    心里想“順著他一次”，身體卻對某些近距離接觸已有了條件反射的抗拒，一次一次突破安全感，裴哲盡量不讓自己表現(xiàn)得不自然，拈起草莓。

    舉到趙以川唇邊時，陽光似乎更亮了。

    那人直視他，嘴唇微張，眼神莫名帶著直勾勾的侵略意味，憑空鉤了裴哲一下。

    指尖好像被什么蹭過一瞬間。

    似是而非的親吻。

    閃電般地一陣酥麻竄過神經(jīng)末梢，裴哲禁不住想后退半步，趙以川預(yù)料到一半小臂虛虛地?fù)踉谂嵴芎笱柚沽怂?/br>
    渾身幾乎都開始戰(zhàn)栗，裴哲喉頭微動，始終眼睫低垂著。有個很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里徘徊：這一刻只要對上視線，不出片刻他就在趙以川面前完全赤裸，沒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