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震 第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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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以川一頭霧水,仍然照做。 電腦屏幕中央是視頻會議的窗口,猝不及防看見自己的臉,旁邊圍著一圈正襟危坐滿臉疲態(tài)的商務(wù)人士,明顯剛結(jié)束正事。他們發(fā)現(xiàn)趙以川,一閃而過的詫異和驚訝宛如復(fù)制粘貼,整整齊齊地勾勒出一出荒誕劇。 什么情況? 條件反射地,趙以川伸出手想拉一拉不規(guī)整的衣服下擺——就算別墅內(nèi)暖氣充沛,他始終覺得t恤睡褲的打扮太過隨意了,旁邊的裴哲著裝比他正式太多。 他不想在任何有第三人的地方看上去輸裴哲一截。 咬著勺子,拉衣服動作到一半,手腕忽然被誰握住,趙以川下意識掙脫,對方卻將他抓得更緊,晃了晃他的手。 趙以川不可思議地看向裴哲。 號稱自己“不愛肢體接觸”的青年制止了他的遮掩,確認他不再逃離掌控后松開了腕骨。趙以川一口氣還沒出完,裴哲單手?jǐn)n過趙以川腰側(cè),將他往自己身邊帶。 ——居然是個擁抱,親密,曖昧,柔和又透著一絲欲.望。 耳畔“嗡”的一聲炸開。 接觸的地方,皮膚卻仿佛即將起火。 “大家這次受限于各種條件不能出席婚禮,我也感到遺憾?!迸嵴苷Z氣輕緩,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羞赧,手臂收得更緊些,“各位,介紹一下,這是趙以川,我愛人?!?/br> 誰說裴哲不會演戲? 裴哲現(xiàn)在完全像個沉浸在新婚之喜的人,驕傲地向大家分享他的快樂。 趙以川眉眼彎彎,手腳冰涼。 香草冰淇淋半融化,奶油味濃郁,膩得平時嗜甜的趙以川都終于吃不下去。 他坐在小沙發(fā)上,看裴哲關(guān)掉電腦摘了銀邊眼鏡,單手撐著額角休息。剛才那副樣子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憊和茫然。 他差點就被裴哲騙了,還以為某些時候很好拿捏對方。 這人其實根本是人形計算機,自動設(shè)定好程序,斷電也能運行,且容不得運算過程中任何一個偶發(fā)性bug,哪怕一些看上去荒唐的瑕疵說不定都在裴哲計算之內(nèi)。所以他有時無所謂,有時放任趙以川的舉動,因為逃不出預(yù)設(shè)范圍。 否則裴哲怎么剛才讓他僵在原地,半晌只說出一句“你們好”,還煞有介事地對自己公司的高管們解釋趙以川是怕生。 裴哲故意欺負他吧。 真是睚眥必報。 趙以川狠狠地咬著小勺,目不轉(zhuǎn)睛瞪向裴哲。 “搞個突然襲擊,就不準(zhǔn)我襲擊回來???”裴哲好似猜到他內(nèi)心想法,似笑非笑地說,“趙律,剛才你推門進來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準(zhǔn)備好的詞都忘了?!?/br> “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是這種人?!?/br> 裴哲沒聽懂,好奇地問:“那你覺得我是哪種人?” “有點笨,反應(yīng)還很慢?!?/br> 裴哲并不反對他對自己的定義,說話慢吞吞:“早先告訴過你,其實我并不在意別人怎么看,只要不是原則性的問題,我都能接受。” 聽起來似乎也接受了趙以川說他“有點笨”。 無原則有時也是一種不在乎。 火山噴發(fā)后天崩地裂,緊隨其后,熔巖會覆蓋掉大地的痕跡,冷卻,沒有毀滅什么,只留下漫山遍野的焦黑。而從這時起,火山因何而噴發(fā)、是否帶來災(zāi)難、下一次在何時,似乎都不再耐人尋味了。 趙以川心里的荒土剛發(fā)一點芽,還未生長,這時也被厚厚的炭色盡數(shù)埋在灰燼之下。 “哦?!彼犚娮约翰灰詾橐獾鼗貞?yīng),“你還挺幽默。” 裴哲一怔,坐直了。 小沙發(fā)里的青年因為陰影遮擋看不清臉,輕松隨意伸長的兩條腿重新擺得謹(jǐn)慎,雙手握住一個冰淇淋的空盒子架在身前,冷漠而戒備的姿勢。 恍惚間,他似乎回憶起了更年少時的趙以川。 芝加哥的大雪天,圣誕節(jié),也是這樣熱鬧的聚會現(xiàn)場。 別人的歡聲笑語包裹著耳膜和身體,裴哲不自在地躲到落地窗邊,離開人群,他發(fā)著呆,看那棵被裝點得琳瑯滿目的樹,也沒去想哪個禮盒會屬于自己。 很近的地方有輕輕的呼吸聲,裴哲轉(zhuǎn)過頭,角落里有個人和他一樣無聊又格格不入。 彩燈在那人手背留下一個寂寞的小藍點。 裴哲情不自禁盯著那兒看了好一會兒,腦內(nèi)完全空白直到它晃了晃。那人的左手向上一翻,就把那顆藍點捧在了掌心里。 注意到他的目光,他笑笑:“pale blue dot,像不像?” ……還真挺像。 裴哲那時想和他說點什么,打個招呼或者認識一下,但他最終側(cè)過臉,裝作什么也沒聽見,然后站起身落荒而逃。 原來這是趙以川對他的第一句話,無厘頭,又莫名觸動。 被遺忘的碎片偶爾在腦海里閃爍兩下,提醒裴哲它們?nèi)匀淮嬖?。裴哲不愛翻閱,現(xiàn)在卻莫名其妙地發(fā)現(xiàn)他記得趙以川說那句話的聲音。 低沉,沮喪,但有一絲暖意。 仿佛他們在雪勢最大時不分彼此地成為了龐大黑暗宇宙中僅剩的一個渺小光點。 “我去睡了?!?/br> 趙以川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這天他沒對裴哲說“晚安”,走得拖拖拉拉又毫不猶豫。厚重木門被趙以川推上時發(fā)出一聲重響,漣漪起伏,裴哲也跟著心臟一下一下地用力跳動。 婚禮前的夜晚,裴哲失眠了。 作者有話說: *pale blue dot:暗淡藍點,旅行者一號拍的那幅照片。 第19章 十九、假戲假做 天氣預(yù)報的那場雨最終沒有準(zhǔn)時抵達,即便如此,也不如預(yù)期晴空萬里。陽光藏在灰白云層后,亮而不暖,為天地間罩上一層霧蒙蒙的光。 趙以川還是邀請了親友,寧思垚、沈躍和蘇藝,他在虹市最親近的三個同事。 請?zhí)麤]有寫著裝要求,但當(dāng)趙以川看見沈躍那身重要開庭才會穿的名牌西裝時,沒忍住笑出聲:“你沒必要吧?” “給你撐場面!”沈躍說,指著另一側(cè)的花墻,那邊都是裴家精心挑選的賓客。 “就是?!睂幩紙愌a刀,“你還什么都瞞著我們不肯講,收到請貼的時候我都嚇壞了,確認幾次今天是不是哪個國家的愚人節(jié)。” 聽了這話,沈躍全不顧自己穿了最貴的一套行頭,使出擒拿手,不由分說架住趙以川的脖子,惡狠狠地審問,“對啊,怎么回事啊你和啟榮的裴少?!你嫁入豪門了啊,川兒,還一直瞞著我們!從實招來!” 趙以川掙扎未果,耳畔是沈躍猙獰的笑:“快說!坦白從嚴(yán),抗拒更嚴(yán)!” 有什么從腦海一閃而過,惡作劇或假模假樣的坦誠,趙以川沒多想,伸手朝一步開外的裴哲求助:“老公救命!” 他喊得太順口,裴哲甚至沒能第一時間反應(yīng)過來是在叫自己。 回過神,熱意卻從腳底一路躥到耳根。 裴哲遲疑著轉(zhuǎn)過身,張了張嘴,卻半晌沒能應(yīng)趙以川那句莫名其妙的,“老公”。 ……怎么能,這么順口。 臉好像更燙了。 見沒人在意后裴哲飛快地眨了眨眼,想:要不還是裝作沒聽見吧。 另一邊,沈躍聽見那句話后就立刻放開了趙以川,改用目光譴責(zé)這人打架拉救兵的無恥行為。沒等來救兵,沈躍重新?lián)炱鹄碇睔鈮?,轉(zhuǎn)向蘇藝控訴:“你還特意把錢多的訴訟全都分給他,別分了,這人居然在偷偷吃軟飯!” “就是?!睂幩紙惼沧?,“師父,你以后不能再跟我這哭窮!” 蘇藝笑著,把這兩個只會添亂的拉走了。 被沈躍勒過的地方隱隱還有逼仄感,趙以川低頭整理好領(lǐng)結(jié),舌根發(fā)麻,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怎么把那兩個字叫出口的。 要說點什么嗎?裴哲好像一直在看他。 可是能說點什么呢? 趙以川無意識地捻著衣角,不敢去對上視線。 有很多話都在舌尖徘徊、跳動,一陣酥麻。 他想夸裴哲這身黑色大衣穿得很好看,露出額頭的發(fā)型很帥氣,就是眼睛里很多紅血絲看著突兀。想打趣裴哲和那些叔叔阿姨假笑寒暄的時候有點做作,問他怎么裴董和程老師還沒來,也想和他聊天氣,欣賞兩句胸口帶著露水的白玫瑰。 他最想說,“我昨晚夢見今天有人把你搶走了?!?/br> 但是不妥當(dāng)。 最終,趙以川抿著唇,一個字一個字地咽下去。 過了11點后,高空起風(fēng),云層漸漸散去,陽光也變得清亮而輝煌。輕快弦樂烘托著溫馨開朗的氛圍,趙以川跟著裴哲打了一圈招呼,揉揉笑僵的臉。 被拉了一把袖子,他抬起頭:“嗯?” 裴哲伸手撫平趙以川西裝袖口的褶皺,又將白玫瑰的胸花扶正。做完這些,他微微皺著眉退后半步觀察片刻,解釋道:“衣服有點亂?!?/br> “啊?!壁w以川示意裴哲身后,“那邊有人看你,要不要去打招呼?” 裴哲端起香檳杯,剛重新掛上禮貌假笑,轉(zhuǎn)過頭后,表情卻僵了。他眼神難得地藏著一絲厭惡,嘴角雖然還上揚,但已是刀鋒的弧度,等那邊的幾人靠近后,先聽完一句少年清清爽爽的“堂哥”,裴哲不動聲色往趙以川靠。 “小哲,不介紹一下嗎?”來人和他碰了碰杯。 裴哲沉默著端詳這父子二人良久,才對趙以川道:“這是啟榮的副總裁程振勇,同時也是我父親的弟弟……哦,程簡,他兒子。” 甚至都不是“我表弟”“我叔父”之類的稱呼,趙以川再遲鈍也看出來了。 裴哲和他們不對付。 他點點頭:“程副總您好,程少,很高興認識您?!?/br> 程簡才十七歲,正是“有一些心眼,但不多”的年齡,并不能完全分辨成年人的笑里藏刀。聞言,他開心地和趙以川握了握手,話說得無比誠懇:“哇,我早聽伯母說堂哥的愛人又高又帥還是個很厲害的律師,你們好配??!” 趙以川選擇性地忽視了他也許在反諷的成分,第二句“謝謝”更真情實感些。 旁邊,程振勇與裴哲的交鋒就遠不如這么和風(fēng)細雨。 “你可真夠狠的,婚姻大事也可以隨便定。”程振勇話里有話地說,“你爸媽當(dāng)初結(jié)婚好歹也算情投意合,怎么不跟她學(xué)點好?” 裴哲皮笑rou不笑:“我父母結(jié)合是自由戀愛、合法結(jié)婚,我當(dāng)然也和他們一樣,多謝叔叔掛心?!?/br> “嗯,不錯?!背陶裼氯粲兴傅仄尺^他身邊的青年,“但你要小心啊,啟榮隨便漏點殘羹剩飯都夠別人眼紅的,可別被誰占了便宜還不自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