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震 第2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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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點沒有設(shè)置精確的開始和結(jié)束時間,婚禮全部結(jié)束后,長輩們基本上都換了室內(nèi)的其他地方,有屬于另一個年齡段的安排。 輕柔的三重奏在長輩們陸續(xù)退場后也結(jié)束了表演任務(wù),熱場子的換成了兩支朋克搖滾樂隊。姚迢聘請的樂隊顯然有些水平,年輕人們點的歌從80年代到最近的流行樂,他們竟都能接招,并迅速演繹出自我風格。 場面非常融洽,裴哲雖然欣賞不了鼓點強烈表達直接的音樂類型,但樂曲無疑是適合當下的,連平時不茍言笑的隋遲安也站在角落,表情閑適,隨著節(jié)奏輕輕搖頭晃腦。 賓客們都有自己的圈子,一時半會兒,裴哲作為主人公反而落了單。 他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但沒能如愿壓驚。 “阿哲!”楚暢快樂地迎上他,“學長人呢?” 楚暢習慣叫趙以川“學長”,仿佛這么叫,他們就還停留在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 見裴哲沒馬上回答,楚暢又往他身后看,疑惑地問:“他沒跟你在一起?我看他剛才找你了……你們有什么別的安排?。俊?/br> “沒有……”裴哲努力裝正常,但怎么也笑不出來。 “那他去哪兒了?” 裴哲無法招架楚暢的追問,轉(zhuǎn)移著話題說趙以川臨時有點事,借口拙劣,不知對方信沒信,但楚暢沒再糾結(jié)了。 “走吧走吧,等你半天了新郎官!”他笑著把裴哲拖走,“都在找你——” 被他拽著朝人多位置前進,裴哲若有所感,轉(zhuǎn)頭看一眼別墅的方向。 主臥室那扇窗半掩,從太遠的院子里望過去什么也看不清。他不知道趙以川有沒有在,是不是現(xiàn)在要走,只想著幾分鐘前他們的對話。 “所以我讓你為難了。” 趙以川這么說時,裴哲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下意識否認,聲帶被灼燒一樣嘶啞:“你沒有……沒有,是我剛才……” “一時沖動?”趙以川接過話。 沒錯。 就是……一時沖動。 其實裴哲不想為自己找太虛無縹緲的理由,可他又無法為趙以川長篇大論地解釋一些聽著太荒誕的東西——說著不想聽什么愛情什么好感,只是交易,卻忍不住吻他,找他,為他沒有預約的來訪而暗自期待。 趙以川大概會覺得他有病吧。 弄不好他剛積攢起來的在趙以川心里的形象會就此碎得滿地都是。 裴哲選擇了沉默以對,他已陣腳大亂,無法招架。 冬日午后的晴朗被云層完全吞噬,再不見蹤影,空氣中潮意凝結(jié),遠處山雨欲來,泥土腥味縈繞在左右時像是草香,會恍惚間產(chǎn)生春天即將來臨的錯覺。 裴哲很少感到時間這樣難熬,所以當趙以川主動開口,他仿佛即將解脫。 可趙以川說:“那能到此為止了嗎?” 他曾經(jīng)提議等裴哲有了喜歡的人后就提前結(jié)束這段關(guān)系,因為提前留一條退路對彼此都好??此期w以川早已讓渡了主動權(quán),但這話一出,裴哲腦子里“嗡”的一聲。 ……什么意思? 裴哲不可思議地望向趙以川,震驚不亞于戀愛中第一次被主動分手。 他嘴唇很干,情不自禁抿成一條線:“怎么了?” 在趙以川聽來這句又像假裝無辜,他笑笑,嘴角弧度多少帶著點苦澀,連一向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了:“字面意思啊,大家減少聯(lián)系,等三年后準時離婚?!?/br> 裴哲胡亂地想:哦,還好,他不是現(xiàn)在就要走。 但他很快又再次惶恐:趙以川先前處處暗示,怎么現(xiàn)在連提前結(jié)束都忘了?是不想跟他立刻一刀兩斷,還是真的對他失望? 僅僅做表面關(guān)系這不正是裴哲想要的嗎,為什么他此時此刻魂不守舍? 趙以川看他的眼神又冷又陌生,還有些憐憫,他的頭發(fā)里殘留一兩片婚禮接吻時落下的彩色兩片,做胸花裝飾的白玫瑰形狀完好,嬌嫩欲滴。 “……為什么?”裴哲聽見自己問。 “這樣你會輕松很多。”趙以川繼續(xù)說,“本來就應(yīng)該這樣。我們的關(guān)系……又不是真的情侶,暫時的,遲早都會分開。我的意思是先試著慢慢減少聯(lián)系,互不來往,你的人生軌跡絕不會被我打亂,等到時候……” 這下裴哲聽懂了他的意思:趙以川不會再無條件配合了。 他幾乎站不住,不得不靠著墻單手捂住眼睛。 或許趙以川從一開始就是對的,裴哲以為的最優(yōu)解是協(xié)議結(jié)婚然后互不干涉各自安好,就沒人會意亂情迷。實際不然,藕斷絲連的關(guān)系只會讓兩個人猶如踩進沼澤,越急于掙脫就陷得越深。 結(jié)婚是假的,結(jié)婚證是真的,婚禮是真的。 但裴哲用一個吻把趙以川推遠。 他明白了,趙以川是不是怕他動心,不遵守最初的承諾。趙以川肯定有喜歡的人,他剛才確實誤會了對方,原來“不信你感覺不到”的意思是—— 趙以川不喜歡他啊。 喘不過氣的沉默后,裴哲啞聲對趙以川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br> “你沒對不起我?!壁w以川說完,搶先一步越過他走出了房間,駐足道,“確實,我們本來就不應(yīng)該結(jié)婚?!?/br> 協(xié)議都以利益為紐帶,約定的表面關(guān)系實則并不能摻雜情感,若有天出現(xiàn)變量超過了穩(wěn)定的互惠交換后,這段關(guān)系很快便岌岌可危。 他對趙以川的給予和索取根本不對等,金錢不能買到一切。 “你沒有……”裴哲越說越艱難,他腦子很亂,無法描述自己混沌的思維,“我本來以為你不會在意這些所以才——” “我也以為的?!壁w以川打斷他,已經(jīng)完全聽明白了,“該說對不起的是我?!?/br> 因為太長時間不眨眼,裴哲眼圈微紅著,發(fā)出一個朦朧的鼻音。 “嗯?” “可能我和你一樣想得太簡單了,覺得‘這算什么’,結(jié)果走到這步,我就忍不住想未來還有什么要求、我能不能平靜地接受和面對?!壁w以川深吸一口氣,“裴哲,我的答案是‘不能’——我不喜歡撒謊,告訴過你的?!?/br> 裴哲沒聽進去,他耳畔嗡嗡作響:“我知道?!?/br> 趙以川很深地望進他的眼瞳。 不,你不知道。 他在心里說:你一點也不知道。 他等一個再見裴哲的機會,盡管可能不那么認真、不那么執(zhí)著,但他一直在等。而機會終于來了,他沒放手,如愿讓裴哲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得越來越長久,或許某個時刻裴哲也對他有感覺,趙以川曾經(jīng)自信地覺得,一切盡在掌握。 他要得到裴哲,不在乎形式和手段,哪怕有這么一段荒謬的婚姻在前。 “不該結(jié)婚”不是“算了”的意思,試禮服的時候,看見戒指的時候,牽他的手感覺到潮乎乎的緊張的時候,他都沒想過真的“算了”。 直到裴哲的過分認真的親吻。 纏綿卻疏離,溫柔卻克制,一下子把趙以川叫醒了。 裴哲不會愛他的。 裴哲根本不會意識到,他們之間可能產(chǎn)生愛情。 至少現(xiàn)在,只要這張結(jié)婚證、這對鉆戒、這場婚禮和這個頭銜繼續(xù)存在著,裴哲就不會因他聯(lián)想到愛情。那些東西會時時刻刻提醒裴哲,他們是一場交易。 那他的喜歡也失去了終點。 命運從來都很公平,聽見趙以川的許愿后給了他再見裴哲的機會,可又捉弄他,讓他進退維谷,剝奪他在婚姻關(guān)系內(nèi)向裴哲告白的自由。 他不該答應(yīng)和裴哲結(jié)婚,這座墳墓把喜歡都變成唯利是圖了。 “我太差勁了。”趙以川最后想。 熱鬧的朋友聚會進行到一半,楚暢給趙以川打電話想叫另一位主人公來,要介紹裴哲和自己的其他青梅竹馬給他認識。 裴哲阻止了他。 “別去打擾趙以川了?!彼f,鎮(zhèn)定自若地撒謊,“他很累,需要休息。” 楚暢一愣,旋即露出個促狹的笑容,拖長聲音:“哦——” “理解、理解的!”旁邊有人也跟著起哄,“不過阿哲,你們也太迫不及待了吧,太陽都還沒下山,我和我老婆結(jié)婚的時候……” “少來說你的事啦小心我告訴嫂子!” “薇薇,別這樣——” “阿哲來跟我喝酒吧!” 沸反盈天,草地上四處都是歡樂因子,但陽光始終躲在云層后。 裴哲低頭揉了揉眼睛。 剛才吹過了一陣微冷的風,他的眼睛突然很痛。 婚禮到這兒也可以說圓滿結(jié)束,沒人在意為什么最后趙以川沒有再出現(xiàn)。對于他們而言,婚禮的主角只有裴哲,另一個人可有可無。 等裴哲有空上樓時,臥室空空蕩蕩。 聊天框也一句話都沒有說,裴哲坐在他們吵架的床邊,握住手機思索良久,還是給趙以川發(fā)了消息:“你回家了?” 趙以川很快回復他,若無其事的語氣。 “嗯,這邊不好打車,我送寧思垚先走了,就沒再回去?!?/br> 他一向這么紳士。 裴哲挑不出這個理由的紕漏,說:“那好吧?!?/br> 趙以川說:“你今天也累了,早點休息?!?/br> ……那就是不想理他了。 裴哲單手撐臉,茫然地在窗邊的地毯上坐了很久。 心里仿佛有許多五顏六色迫不及待要噴薄而出,但出口太小太窄,一個細細的孔洞不能讓它們重見天日,等費盡心思鉆出來—— 顏色又褪光了。 不再濃烈,不再熾熱,一切猶如波瀾不驚的湖水。 “趙以川回去了?!迸嵴芟?。 而且趙以川應(yīng)該短時間內(nèi)不會愿意見他。 接下來,他能用一百種理由解釋趙以川的突然缺席。從今天起,他們的生活會按照原本的樣子回歸正軌,不輕易打擾對方。趙以川遇到困難,他如果肯開口,裴哲會毫不猶豫地竭盡所能,他不伸手,裴哲或許就再難前進半步。 宣誓會度過余生,戒指刻有雙方的名字,粉白玫瑰花雨下接過吻。 但最終什么也沒有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