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寧大哥，京城大盜，大名叫寧宇飛的這位，就嚇得渾身肌rou僵硬，盤膝坐在地上，任憑衙役怎么拉扯，也是紋絲不動。

    葉神醫(yī)忙過來伸手再給瑩瑩診脈。

    “你這藥單子開的到是很有些水平，只你這用藥的劑量，未免有些大，尤其是生附子，用的有點嚇人?！?/br>
    葉神醫(yī)嘆了口氣。

    一開始診脈，他神色便漸漸凝重，話音也越來越輕，閉上眼，心下一沉。

    葉神醫(yī)并不認(rèn)為，顧湘真能治好眼前已經(jīng)病入膏肓的女子。

    他行醫(yī)這些年，全部精力都用在了病患上，看過的病人車載斗量，自認(rèn)為醫(yī)術(shù)不錯，不敢稱什么天下第一，可便是真有個醫(yī)術(shù)天下第一的站在他面前，他也不認(rèn)為自己會輸給對方太多。

    顧湘的藥單子，寫的是真精妙。葉神醫(yī)一看就驚為天人，忍不住靈感迸發(fā)，他是真心覺得，眼前這小廚子恐怕在醫(yī)術(shù)上也有所建樹。

    但即便如此，葉神醫(yī)也不覺得只憑這藥單子，這藥方，顧湘就能力挽狂瀾于既倒，救活一個身體本源都消耗干凈的，將死之人。

    “哎！”

    不相信歸不相信，葉神醫(yī)心中卻尚存了幾分奢望。也許，顧湘當(dāng)真有如此能為？這小娘子不似一般人，誰敢保證一定做不到？

    葉神醫(yī)再次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顧小娘子，你這藥用得確實有些重了，到反而虛耗身體，恐怕——”

    剎那間，寧宇飛的臉色一片死灰，目中幾欲滲血，顧湘笑了笑：“眼神真可怕。不過，我答應(yīng)的可都已做到，我說給你藥酒，給了，我說竭盡全力幫你救人，我也救了?！?/br>
    周圍登時一片寂靜。

    葉神醫(yī)皺眉，瞥了顧湘一眼，張了張嘴，隨即又閉上。

    顧小娘子，可并不像一個，會開這種玩笑的女子！

    第四百零一章 光陰

    這樣的玩笑，會讓人發(fā)瘋的。對病人來說，更是十分殘忍。

    張捕快等人，以及這些食客，一群哪怕現(xiàn)在也無條件站在顧湘這邊的看客們，心里也有點不是滋味。

    寧宇飛整個人癱在地上，一下子卸了力氣，張捕快本能地把他提起來交給身邊的衙役。

    顧湘擺擺手：“都別急，還沒結(jié)束。”

    她眨了眨眼道：“還有最后一步?jīng)]有做……唔，大家應(yīng)該都想得到才對，起死回生哪有那般容易，憑我這區(qū)區(qū)一壇蛇血酒，哪怕是師門秘傳的秘方，對瑩瑩目前的狀況也沒有大用?！?/br>
    顧湘輕嘆一聲，轉(zhuǎn)頭看了看寧宇飛，又看向瑩瑩，“如果在之前，我這藥酒的作用說不定還能大一些，但最近，你的身體惡化得太快了?！?/br>
    “怎么會？”

    寧宇飛厲聲道，“我給她喝了從謝尚那兒得的藥酒，也是你們‘顧記’的，你不是說過，你的藥酒很是滋補，對身體大有好處？便是有毒，你不是也能解毒？”

    顧湘搖了搖頭：“我指的是，你從薛山處得的藥酒有大問題?！?/br>
    寧宇飛渾身一顫，面上隱隱露出些恐懼。

    顧湘嘆氣：“看來你自己也清楚?！?/br>
    寧宇飛閉上眼，一言不發(fā)。

    葉神醫(yī)皺眉：“是阿芙蓉嗎？這藥雖說也能治病，但害人害得更厲害，一旦藥量拿捏得不對，一定會害了病人，早些年我們大夫便已不用阿芙蓉了，這是又有人在用不成？”

    寧宇飛睜開眼，恨聲道：“我便是將其千刀萬剮，也難消心頭之恨。薛山這廝不光造假酒騙我，為了騙得時間夠長，竟在酒里動了手腳，也是我……這么粗淺的陰謀，我竟也沒有識破。”

    或許是他太希望瑩瑩能平安無事。

    “喝了薛山的蛇血酒，瑩瑩的精神rou眼可見地好轉(zhuǎn)起來，身上的病痛也減輕了許多，我心中對他，竟還很是感激，要不是我隔幾日便要帶瑩瑩去看大夫，恐怕瑩瑩真要被我……”

    “寧大哥?！爆摤撔ζ饋?，“沒有你，瑩瑩早就死了，你可千萬別說讓瑩瑩不開心的話?！?/br>
    寧宇飛沉默下來，片刻忽驚覺，連聲問道：“顧小娘子，你剛才說——還有最后一步？什么意思？瑩瑩的病，到底還能不能治？”

    顧湘神色肅然，低聲道：“肯定是只能寄托于神佛了?！?/br>
    眾人：“……”

    顧湘面上表情卻稍稍和緩：“我這藥酒尚不是完整版，聽我的師兄們說，完整版的蛇血酒是上佳的補品，溫和而有效，即便是瀕死之人飲用，至少也能延壽數(shù)載?！?/br>
    寧宇飛登時吸了口氣，正待說話，顧湘便擺擺手：“先聽我說完，瑩瑩現(xiàn)在喝的蛇血酒，離完整版只差最后一步，需要讓她再服兩種藥。”

    “其中一種，很名貴，叫‘光陰’。不知來歷，世間只有傳說在流傳，聽說能逆轉(zhuǎn)陰陽，為人續(xù)命，很多人都當(dāng)它是傳說而已，但我?guī)熼T就有一份‘光陰’在?！?/br>
    瞬間，在場的所有食客，尤其是葉神醫(yī)，都全神貫注地聽顧湘說話，周圍簡直鴉雀無聲。

    葉神醫(yī)也只在心里腹誹：“可不是，光陰必然是最好的藥，可凡人上哪里去捕捉它去？”

    顧湘輕聲道：“傳聞這光陰是我一個師姐，走到半路上，天上就掉下來一小塊糖，她接住這糖，腦子里就自動浮現(xiàn)出這糖的介紹，正是傳說中的‘光陰’，這聽起來不光不像真事，就連當(dāng)故事也沒頭沒尾的，讓人連聽都沒心思聽，我也一直把它當(dāng)師門的笑話?！?/br>
    “直到不久之前，我和我?guī)熜痔詺?，偷偷去我?guī)熃愕膶殠?，拿刀從‘光陰’上刮蹭了一點糖渣，釀酒時順手用上試了試，沒成想這一試，還真試成功了，讓我不得不相信，我那些師兄，師姐們給我講的故事，可能有一點是真的，比如，傳說中的，能起死回生的‘光陰’，確實存在?！?/br>
    寧宇飛第一次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顧湘笑了笑，翻出腰間的荷包，從里面取出個怪模怪樣的細(xì)長的小棍，棍子一頭裹著一個小小的圓球。

    這小棍和圓球一出現(xiàn)，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轉(zhuǎn)移過來，圓球上裹著一層?xùn)|西，看起來像金燦燦的金葉子，又有點像紙，只見顧湘很隨意地把‘金葉子’扯開，眾人登時輕咦了聲。

    金葉子底下露出褐色的藥丸。

    雖是藥丸，卻散發(fā)著如蜜一般的芬芳，小小的圓球，外表褐色，中間晶瑩剔透，外表圍繞了一層彩虹。

    “還，還真不像凡塵能有的東西！”

    一眾食客看到顧湘取出的新鮮‘藥丸’，都不免對‘光陰’這藥引的說法，有些半信半疑。

    寧宇飛目光沉沉地盯著顧湘手里的東西，顧湘笑了笑，忽然又傾身過去，把藥丸往瑩瑩嘴里一塞。

    “唔！”

    瑩瑩登時瞪大了眼。

    其他人也大驚失色，好幾個嚇得驚呼失聲，還有幾個都摔到地上去。

    秋麗驚道：“小娘子，就，就這般給了別人？”

    顧湘莞爾：“我都說得這般神乎其神，想必其他人便是不信，也要動動心思，咱們何必找這樣的麻煩，趕緊吃掉，一了百了?！?/br>
    瑩瑩：“……”

    寧宇飛動了動嘴唇，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他的滿腹疑問，對所謂‘藥引’的質(zhì)疑，都吞咽回肚子里去。

    “這是第一種藥，瑩瑩吃了?！?/br>
    顧湘完全不受影響，平平靜靜地道，“還有第二種藥?！?/br>
    在場的所有人都死死盯著顧湘，食客們心潮澎湃。

    “至少半年的八卦，許是都要聽咱們說？”

    “第二種就是祈禱?！?/br>
    顧湘轉(zhuǎn)頭吩咐秋麗去拿些糖片，是顧湘做的小零嘴，一片一片的冰糖，只顏發(fā)白，渾濁，不好看，便沒拿出來賣。

    糖片一來，顧湘拿起筷子蘸著蜂蜜，在糖上寫了小小的長壽二字。

    又抓起糖來分下去，最大的遞給臉上全是迷惘的寧宇飛。

    “我早說過，寄托于神佛，反正我?guī)熼T典籍里記載的就是如此，只有得到真誠的祈禱，病人喝的藥酒才會起作用?！?/br>
    顧湘笑了笑，“我沒把握，一成都無，只看你賭不賭?！?/br>
    寧宇飛撲通一聲跪下，砰砰砰連磕了九個頭，帶著滿臉血，鄭重地寫下‘長壽’二字，親自捧著糖片遞給了瑩瑩。

    瑩瑩一邊落淚，一邊笑起來，笑著將糖含在嘴里，只覺心中甜如蜜一般，全身病痛不翼而飛。

    第四百零二章 平庸

    顧湘也不管寧宇飛，只擺擺手，秋麗便捧著一鍋新鮮出爐，還熱氣騰騰的糖片往食客邊上走去。

    食客們面面相覷，心里竟也升起一絲的激動來。

    一眾食客自動自發(fā)地排好隊伍，依次在小小的，只有手指蓋那么薄的糖片上寫就‘長壽’二字。

    還有許多食客閉目默默祝禱。哪怕是平時并不信神佛的食客，此時也肅然而立，虔誠地為這個鮮活的，年輕的生命祈禱，希望她再能多一點點時間，希望上天能給予一點點奇跡。

    這等時候，他們便是不大信，又如何敢輕視生命？平日里對親人朋友總說求神拜佛無用，廟里供奉的不過是泥胎罷了的人，此時也謹(jǐn)言慎語，不敢流露出半點不敬。

    或許神佛平日并不有求必應(yīng)，可若是他們說了不動聽的話，見罪于神佛，本來七八成的希望能成，偏神佛注目，信手給減去幾分福氣，他們豈非成了罪人？

    寧宇飛還抱著瑩瑩發(fā)呆，食客們便湊出來四十九片‘藥’。

    顧湘輕笑，戴上手套取出只雪白的陶瓷罐子，把這些藥都收起來遞給瑩瑩，轉(zhuǎn)頭對葉神醫(yī)道：“神醫(yī)，您再來給診診脈？”

    葉神醫(yī)：“剛診過……算了?！?/br>
    盯著顧湘看了幾眼，葉神醫(yī)面上就流露出幾分驚疑來，走過去蹲下再次給瑩瑩診脈。

    “咦？”

    葉神醫(yī)揚了揚眉，抬頭復(fù)看了顧湘一眼，伸手又把瑩瑩另外一只手臂拖過來繼續(xù)診。

    寧宇飛僵硬地轉(zhuǎn)頭，盯著葉神醫(yī)半晌，眼睛陡然亮起來：“神醫(yī)？”

    葉神醫(yī)鼓起臉，嘴里念念有詞，半晌，倏然轉(zhuǎn)頭盯著顧湘，猛地一拍大腿：“我猜，你這是用了祝由術(shù)？但也……”

    眼角的余光瞥向瑩瑩與寧宇飛，葉神醫(yī)話音一收，目光灼灼地盯著顧湘：“到底是用了什么靈丹妙藥？這小丫頭竟然生發(fā)出一點生機？”

    顧湘搖搖頭：“那些藥，神醫(yī)也親眼看過，說得上名貴的也不過是八十年的參須兩根，不用八十年的，五十年的，甚至二三十年的也可以，京城各大藥鋪都有售賣，至于其它藥材，訥，我們家秋麗去買的，加起來八兩三錢銀子而已?！?/br>
    “至于我從師門得的‘光陰’，還有這大俠，以及眾位食客的誠心祈禱究竟價值幾何，那可不好算，這兩種藥引子，都有價無市?！?/br>
    寧宇飛一直絕望地扶著瑩瑩，腦中一派茫然，此時不敢置信地抬頭：“神醫(yī)，您是說，瑩瑩能好起來？”

    葉神醫(yī)臉上的茫然比他還重。

    身為一個醫(yī)者，行醫(yī)大半輩子，遇見絕癥了也想求神拜佛去。

    “難道這神佛也看臉的？”

    他求神拜佛，神佛連搭理都不搭理，人家漂亮的小娘子來做這些，神佛就有求必應(yīng)了？

    葉神醫(yī)知道顧湘是用了祝由術(shù)，用了情志療法，首先徹底激起病人本身的斗志，但她已是病入膏肓，身體虛耗得厲害，光靠情志療法，顯然不可能逆轉(zhuǎn)這個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