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

    “哪里……”

    “裴總說的什么客氣話……”

    “就是。難得來一趟，能見裴總我們高興還來不及……”

    迭聲的應(yīng)和。

    裴決沒說話，面上只是淡笑。

    隨即，場面上的客套銷聲匿跡。總工程師王部長起身招呼大家離開，臨走貼心叫來服務(wù)員，說給裴總上點(diǎn)解酒的，說著，扭頭看了眼裴決，笑著道，裴總，這么晚了，代駕不方便，要不就在這里——

    裴決面色如常，微微擺手，總工程師便識趣關(guān)上門離開。

    空氣里，濃郁的酒精氣息混合殘羹冷炙的油腥，不是很好聞。

    夜風(fēng)從窗口匯入，臨到跟前，風(fēng)聲都淡了。

    服務(wù)員很快端了杯解酒茶進(jìn)來，見偌大宴廳只有一個人坐著，便沒關(guān)上門。

    裴決沒喝茶，他拿起擱在一邊的手機(jī)。

    腦子這個時候還是很清楚，所以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只是置頂?shù)男畔谝呀?jīng)許久沒有說話了。

    說什么呢……

    輸入點(diǎn)了許久，裴決只是叫了她一聲：“影影。”

    發(fā)出去后好像就不是那么清醒了，想了想，他問她：“在做什么？”

    一墻之隔的走道——

    往回走的鐘影低頭看著裴決發(fā)來的第二條信息，同那些出來的工程師迎面。

    正準(zhǔn)備回，程舒怡的信息一連進(jìn)來好幾條。

    “千萬別回來?！?/br>
    “要不你還是回去吧。團(tuán)領(lǐng)導(dǎo)來敬酒了。搞笑呢吧！”

    “這怎么喝？！瘋掉了！這幫人打量著明天不上班是吧……”

    鐘影問她：“你呢？”

    程舒怡：“我躲衛(wèi)生間呢。你可千萬別回去！我不在啊寶貝?！?/br>
    鐘影笑：“包怎么辦？”

    程舒怡：“我去樓下和服務(wù)員說一聲，讓他們幫我們拿出來。你記得去前臺拿?！?/br>
    鐘影：“好?！?/br>
    她低頭回著信息，耳旁忽地傳來幾句碎語。

    “……交道是不好打……把握好分寸就行了——回去別說些有的沒的?！币晃磺浦袷穷I(lǐng)頭的中年男人壓低聲音道。

    “吳總至少面上和和氣氣，還能和我們開玩笑……這位說話都要吊著心。”

    擦肩而過的這群人，鐘影想起來應(yīng)該就是之前去露臺抽煙的。他們嘴里說的，自然就是吳宜和裴決。

    “他又不是你兒子，你吊什么心？”

    “按時發(fā)工資就好了呀！”

    人群沉悶的當(dāng)口，一道插科打諢傳來——東捷不愧是隱形的相聲培訓(xùn)集團(tuán)。

    “去你的！”前面說話的人頓時又氣又笑。

    “哈哈哈！”

    氣氛驟然松快。

    鐘影聽得也忍不住笑，手機(jī)上正要回裴決，就聽走到身后、等在電梯前的那幫人又說：“沒給裴總安排房間嗎？這么晚了，喝了不少啊……”

    “問王部?！?/br>
    話音落下，一道佯作心虛的聲音笑著傳入：“我提了——要不現(xiàn)在你們誰再進(jìn)去問問？”

    瞬間，無人應(yīng)答。

    鐘影：“……”

    電梯達(dá)到的聲音傳來，眾人仿佛無事發(fā)生，腳步飛快，沒一會，門就關(guān)上了。

    鐘影回頭，莫名好笑。

    迎面走來的服務(wù)員有些好奇地瞧了眼站原地不動的鐘影，見狀，鐘影拉住他，問道：“剛才那些人是在哪里聚會的？”

    服務(wù)員往前指了指：“走到盡頭就是?！?/br>
    東捷包下的宴廳明顯要比他們藝術(shù)團(tuán)搞的大許多。

    鐘影進(jìn)去的第一眼都沒找到人。

    正對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南州整個中心商區(qū)的繁華熙攘。

    和之前露臺的景色不同，也許是面前的場地實(shí)在寬大，窗外敞開的夜色也分外遼闊。

    此刻，夜色寧靜，好像巨鯨棲息的海底，波瀾不驚。

    室內(nèi)綠植隔開一道休息區(qū)，光線往里暗了許多，不過還是能看到背朝她、坐在沙發(fā)上正低頭琢磨手機(jī)屏幕的裴決。

    屏幕上黯淡的光朦朧地映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鼻梁到下頜的線條利落清晰，整個人有種規(guī)整又迷離的錯覺。

    “裴決。”鐘影朝他叫了聲。

    話音傳到耳邊，他一下怔住。

    太不真實(shí)了。

    眼前的信息還未得到回應(yīng)，耳旁卻做夢似的響起鐘影嗓音。

    他扭頭，望著不遠(yuǎn)處的鐘影，試圖清醒地問：“怎么在這里？”

    鐘影笑著朝他走來：“團(tuán)里慶功聚餐?！?/br>
    “剛才看到你們的人出去”，說著，她伸手往外指了指：“好多人，說你喝了酒……”

    “喝了多少？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我沒喝酒?！?/br>
    裴決盯著鐘影嘴唇，試圖去分辨她說的每一個字，話音到了耳邊，他也試圖去聽清。大概有那么幾秒，他確實(shí)是聽清了鐘影在說什么，可剩下的所有時間，他只能盯著她，動都不能動。

    “……裴決？”

    鐘影在他身旁坐下，見他看著自己不說話，伸手在裴決面前晃了下。

    裴決握住鐘影手腕，閉了閉眼。

    這種感受太陌生——以往那么多次醉意上頭，都沒有一次有這樣的感受。

    鐘影低下頭看著自己被握住，沒有說話。

    面前的夜色無邊無際。

    晚風(fēng)不知道從那扇窗口拂進(jìn)，帶著極濃的春夜氣息，摻雜著一點(diǎn)微醺熱意。

    “裴決……”

    “影影。”

    兩人同時開口，都在一瞬間抬起頭、睜開眼，望向彼此。

    “你說什么？”裴決握緊她的手，低聲詢問。

    鐘影望著他，望進(jìn)他深不可測的漆黑眼瞳，恍然明白，他是真的醉了。

    只是不同于十六歲那年，裴決高考后的那次喝醉。她也被他這樣盯著，沉默又壓抑，仿佛要拖拽著她的魂魄進(jìn)入他的身體。那個時候，鐘影不知道自己臉紅了，她只感到一陣驚慌、一陣無措，一陣急于想要逃離的沖動和不安。仿佛只要慢一步、半步，她就再也跑不掉了。所以她甩開了裴決。

    時隔多年，再次被這樣的眼神凝視，鐘影卻忽然覺得難受。

    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失魂落魄，更沒有想要逃離的沖動。

    她看著注視自己的裴決，良久低聲：“喝多了是不是很難受？”

    裴決愣了下，像是有點(diǎn)意外，又像是意識到什么。鐘影感覺自己的手又被他握緊了些許。

    半晌，只聽裴決也低聲道：“還好。”

    鐘影看著他，忍不住想笑，覺得他這樣怎么有點(diǎn)小心翼翼。

    未等說什么，裴決又低聲：“下次應(yīng)該不會喝這么多了。”

    第29章 清醒

    車門關(guān)上發(fā)出很輕的聲音。

    鐘影將車倒出去，后視鏡里能看到地上綠瑩瑩的出口指示標(biāo)。

    視線轉(zhuǎn)回來，裴決沉默地坐在一邊。他也幫她注意著后視鏡，神情瞧著還蠻清醒的。盡管在離開的電梯里，他站都站不直了，靠著墻壁閉目養(yǎng)神，弄得鐘影有些擔(dān)心自己的力氣一會能不能搞定。

    電梯中途打開，裴決睜開眼一副我好了的樣子，直起身若無其事就往外走——要不是鐘影眼疾手快拉住他的手臂，裴決就要和迎面進(jìn)來的陌生人撞上了。

    “笑什么?！迸釠Q無語。

    他熱心的meimei從坐進(jìn)車?yán)镩_始，嘴角就沒下來過。

    鐘影笑得瞇眼：“沒笑吧?！?/br>
    裴決：“……”

    車子慢慢開出去。

    鐘影瞥了眼副駕上的裴決，注意到什么，又將車停在路邊。

    “裴決。”鐘影憋笑。

    裴決睜眼。一副有何貴干的冷靜神情。鐘影發(fā)現(xiàn)他這個人真的不能看表面。她一邊樂，一邊指了指安全帶：“一加一現(xiàn)在等于幾？”

    裴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