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黑木神這莽撞行徑，弦月趕緊讓鶴齡將他拉起，推說他有點腦子不正常，將他拉去了一旁。

    等人群散后，才又跟上老頭的步伐，跟著老頭到了他的家里。

    老頭住在一個僻靜的院子里，院子里種滿了菜，屋子里堆滿了米，里面還有一男一女兩個老鬼，像是伺候著老頭生活起居的奴仆。

    “你怎么知道我能封神？”老頭問黑木神。

    “聽別人說的?！?/br>
    “你現(xiàn)在不就是神嗎？”

    “我現(xiàn)在只是個小小的邪神，信徒寥寥可數(shù)，我想做正神，還請您賜封?！?/br>
    “你想做什么神？”

    “我要求不高，做個城隍老爺就成。”

    “城隍已經(jīng)有人做了，你要想做，就先將那廟中城隍誅了再說?！?/br>
    “誅了？”黑木神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無生老母要求所有兄弟姐妹需得和平共處，我哪里敢動手?！?/br>
    老頭笑了：“封神從來就不難，難的是誅仙，不誅了他，你怎么取而代之？”

    “將他調(diào)去別處不就行了。”

    “神位就這么多，你也想坐，他也想坐，大家都想坐，你沒點本事證明自己，我憑什么讓你坐？”

    黑木神一想也是，把心一橫，就回去找城隍算賬了。

    他一走，老頭又問弦月他們：“你們也是來找我封神的？”

    弦月?lián)u搖頭，“我是特地來找您了解封神的事情的。從您剛剛的話語來看，您當(dāng)年看似封神，實際上是在誅仙？”

    老頭沒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只讓她繼續(xù)說。

    “封神其實挺容易的，就像剛剛離開的黑木神，拜祭的人多了，信仰的人多了，他也就成神了。而誅仙不同，只要信徒還在，信仰不消，就依然不滅，只待時機又會卷土重來?！?/br>
    “沒錯，封神簡單，皇帝能封，百姓能封，修道之人也能封，甚至有些山精野怪還能夠自封，誅仙就難了。不過再難我也做到了。”

    “你弄個無生老母出來，逼走所有正神，又將諸多邪神封成正神，貌似也沒有誅仙成功，人們拜的還是正神?！?/br>
    “掌控不住才要殺掉，掌控得住，還殺什么。”

    “你掌控住滿天神佛要做什么？”

    “讓天下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六畜興旺，國泰民安?！?/br>
    弦月身子一震，突然明白了無為老祖為什么要這么做。

    山有山神，水有水神，上蒼諸神掌管著風(fēng)雨雷電，卻并沒有讓天下風(fēng)調(diào)雨順，反而降下天災(zāi)，導(dǎo)致災(zāi)民遍地，餓殍遍野，百姓流離失所，所以無為老祖那時決定誅仙，然后自己封神，平定亂世。

    想清楚這些，弦月不禁對他生起幾分敬佩，其實她曾經(jīng)也有想過，神明若是靈驗，若是慈悲為懷，怎么還會降下地震、山洪等等天災(zāi)，又怎么會放任人間戰(zhàn)爭發(fā)生？她只是想想，無為老祖卻是將他認(rèn)為不作為的神仙給“誅”了，由自己來封神。

    老頭笑容更甚：“沒想到你這女娃娃最解我意?！?/br>
    隨即指著天道：“皇帝不仁，自有人反，天地不仁，我亦反了它！”

    “可是你封的神似乎也沒好到哪里去?！?/br>
    弦月將那天在土地廟看到的事情告訴他，將白蓮教罔顧人倫，兄妹相交，全教吃人的事情告訴他，“你掌控了神，成為了天，你導(dǎo)致的災(zāi)禍算不算天災(zāi)？你引發(fā)的人禍算不算天災(zāi)？”

    老頭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唇邊的胡子也被他的呼吸吹起，許久，他說道：“這事我會處理的。”

    說完，他就要送客，弦月不走，站起來又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四季更新，日夜交替，花開花落，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輪回，天災(zāi)人禍，或許并非你以為的上蒼不作為，就像你設(shè)立無生老母的初衷是好的，封神的初衷也是好的，但還不是弄成了現(xiàn)在這樣？”

    老頭的面色愈發(fā)顯得灰敗，他靜靜坐了許久，想了許久，“天地不仁，我反了它，我不仁，自會有人來反我，你們是來反我的？”

    “我們沒有您的大本事，反不了天，我只想破除身上邪神的詛咒，還希望您廢除無生老母是眾神之母的說法，還我自由之身?！?/br>
    老頭抬頭看向弦月，他問弦月：“你覺得是神創(chuàng)造了人，還是人創(chuàng)造了神？”

    “神話當(dāng)中，人是女媧捏出來的，古來皇帝也稱天子，號稱君權(quán)神授，乃是天命所歸，實際上神話不知真假，君權(quán)神授也不過是上位者用神明來穩(wěn)固自己手中權(quán)利的說辭，神權(quán)還是居于皇權(quán)之下?！?/br>
    在千秋國時，聽到神權(quán)大過皇權(quán)弦月就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她知道皇帝可以封神，甚至朝廷還專門設(shè)有封神的規(guī)定，所封之神既有山川自然之神，又有忠臣義士節(jié)烈孝婦之神，還有那些祈禱靈驗的仙釋巫鬼，不論出身，只看影響，影響好的就定諸神爵制。

    就像那三國名將關(guān)羽，就是依著歷代皇帝的封賜，從一名武將成了現(xiàn)在的武財神和伽藍(lán)菩薩，在佛道兩家都享有非凡地位。

    而許多傳說故事當(dāng)中，皇權(quán)也是大于神權(quán)。傳聞武則天當(dāng)年下令命百花于嚴(yán)寒開放，所有花神不敢不從，唯牡丹花神傲骨，最后所有牡丹被武皇下令燒焦，扔去了洛陽邙山。

    說到底，在人間看似神大，實則人大。

    老頭聽完弦月說的又高興了起來，他說：“以前遇到旱年，村長便會率領(lǐng)大家去龍王廟祭祀求雨，祭祀不成就上鞭子抽龍王像，或是將龍王像拉出廟去曬，要還不下雨，就燒了他丫的，你靈我們才拜你，你不靈，可別想再吃香火?！?/br>
    老頭看起來又恢復(fù)了原先的活力，他朝其中一個老鬼招了招手，“娘，將封神榜拿給我。”

    老鬼一翻手，手中便憑空多出了一塊長長的提花錦緞，上面寫滿了眾神的名號。

    老頭接過，低頭仔細(xì)看了看上面每一個名號。鶴齡正想要不要動手搶時，老頭將上面的名號全都抹了干凈，然后主動將封神榜遞給了弦月，“我老了，改天換地，重整河山的事情，要交給年輕一輩了。”

    封神榜一到弦月手上，便成了一塊神磚，弦月緊緊握住，她不知道接下來要怎么做，或許只要將無生老母抹除，讓正神回歸，一切順應(yīng)自然就是最好的做法。

    回去黃粱縣的途中，弦月又碰上了黑木神，看他灰溜溜的樣子，明顯是打輸了，弦月想起一樁事情問他：“在今天之前你又不知道無為老祖是誰，為何在無生老母面前爭奪城隍一位時，聽她說城隍由無為老祖封賜，你問都不問一句無為老祖是誰就走了？”

    “這些年不知名的野仙野神太多了，無為老祖，無生老母，一聽就是一家人，我們不知道，肯定是無生老母想瞞著，我大庭廣眾的問，這不是沒眼力見嘛，我可不想觸她霉頭，被打個灰飛煙滅?！?/br>
    “你以后不用怕她了，她已經(jīng)不是眾神之母了?！?/br>
    “出什么事了？”黑木神連忙問。

    弦月但笑不語，讓他自己回黃粱縣去看。

    無生老母沒了眾神之母的封號，但也不會消失，正如黑木神這樣，只要信徒還有，信仰還在，就永遠(yuǎn)也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