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打開之后，葉梨已經(jīng)隱隱能看到外面有人有車有馬，并聽得愈發(fā)清晰。

    ——請?zhí)拥钕禄鼐├^位！

    ——恭迎先王嫡嗣！

    ——真龍血胤，豈容蒙混！

    葉梨聽到這些，心驚之下，亦有些迷惑。暗暗想，難道是京中的圣上薨了？

    她尚未厘清，就跟著眾人走出道觀。

    李茂站在門首中央，兵將們立在兩旁，她亦小心翼翼跟著穆川，站在稍后一些的地方，都不敢探頭東張西望，只努力越過前面的人往下看。

    道觀之前，白雪皚皚，在陽光下璀璨生輝，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竟是站了很多身著官服的人，一排又一排，幾乎看不到頭。

    可是任下面那些老老少少的官老爺們不停呼喊，李茂這里，只是默不作聲。平日里看這些人，皆是莽漢。如今才發(fā)覺，個個身姿挺拔，就如石雕人像一般，幾乎紋絲兒不動，令人頓感威嚴(yán)。

    正在這時，葉梨瞧見，有人從遠(yuǎn)處一個馬車上下來，被人攙扶著走近，漸漸看的清楚，原是一個頭戴鳳冠身穿麻衣的老婦人。她被扶到接近些的地方，就擺手讓人都散開，自己又走近幾步，哭著道：“都怨哀家有眼無珠，被人蒙騙，錯認(rèn)了真龍，竟令皇家血脈淆亂，讓假太子尊居皇位……”

    葉梨努力聽清她的話，卻敏銳地發(fā)現(xiàn)，因她的出現(xiàn)，李茂垂在身旁的手，微微動了一動，似是想捏拳，又忍了住。

    “祈請?zhí)拥钕禄爻?，匡亂反正，繼承大統(tǒng)。否則，哀家即便是一頭撞死在這里，也無有面目去見先皇！”

    葉梨終于從她言語猜到，這該是太后。

    太后說完，那些官老爺們，又齊齊呼喊，“懇請?zhí)拥钕掳鄮熁爻?，繼承大統(tǒng)！”

    并且，跪在了雪地上。

    待他們喊了三遍，李茂仍是未吭聲。太后又說了一遍，并且提裙也要下拜。

    “母后折煞明懋了！左相右相兩位大人，快扶住皇太后娘娘！”

    太后身側(cè)的兩位老大人扶著雪地站起，做了個攙住皇太后的虛禮。三人站著，又道：“國不可一日無君，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回朝登基！”

    這時，從道觀里出來的將官們，也齊齊跪下懇請。羅玉卿和穆川皆扯了下葉梨，葉梨也忙跟著跪了下去，腦子里卻似漫天雪地一般，有點(diǎn)白茫茫閃光一片。

    李茂揚(yáng)手，“雪地寒冷，諸位愛卿起身吧。”

    眾人謝過恩，才都站了起來。

    葉梨終于明白過來，看了看李茂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圍。穆川毫無驚疑之色，連羅玉卿也沒有任何驚訝，看到她望過來，笑著偷偷沖她眨了個眼。

    接下來，下面來請的朝臣，以及太后，還奉上了一些東西，似乎是一些規(guī)矩流程。葉梨眼睛睜的大大，卻幾乎有些站立不穩(wěn)，也不知道是白雪皚皚閃了眼睛，還是站立太久，有點(diǎn)晃神。

    漫長的過程之后，葉梨被羅玉卿扯了下，跟著她走進(jìn)道觀，有些茫然地往里面走去。

    走到二庭，穆川道：“主子要見那些朝臣，囑咐了我，先送您回去，收拾下東西。大抵很快就要上路回京城了?！?/br>
    葉梨嘴上“嗯”了聲，腦子里卻仍是一團(tuán)麻，一直進(jìn)了側(cè)院，穆川要離開，她終于忍不住問：“李茂是太子？”

    穆川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

    “他要回京……當(dāng)皇上？”

    穆川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您將隨身要帶的整理好就行，剩下的，會有人來收拾的?！?/br>
    葉梨呆坐半天，想起來把壓在被褥下的那個匕首找出來。看了看，卻又猛地心驚：那她豈不是曾經(jīng)弒過君？

    這是夢吧……

    或許是李茂故意讓人扮的，就為了戲弄她。

    忽而想起在桃皈觀，李茂有日勸她離開道觀，說她只要點(diǎn)頭，就讓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做他的妻子，若有人對她說三道四，就割了那人的舌頭。

    她當(dāng)時說，“你又不是皇上，亦不是閻羅，哪里就能擋得住別人的口?！?/br>
    另有一次，他道：“小道姑啊小道姑，我命令你來親我一口……”

    他一邊說，一邊抓了葉梨的幾縷頭發(fā)，當(dāng)成刷子在她鎖骨窩撓癢。葉梨癢到不行，邊笑邊道：“你又不是皇上，還能命令我向東向西不成？我偏不！”

    他竟真的要成了皇上？

    葉梨再見到李茂時，他已換了一身明黃色的衣袍，頭戴太子玉冠，與往日的俊朗瀟灑又不相同。葉梨呆了一下，要不敢上前。

    他走過來抱住有些傻呆呆的葉梨，竟是嘆了口氣。

    難道他不高興？

    葉梨從他懷里仰頭，端詳他，面色肅然，眸色發(fā)冷，確實(shí)不是高興的樣子。

    “李茂？”

    葉梨有很多問題想問，卻又悶在了心里，只伸手去撫了撫他的臉。

    “阿茂。”

    “明日卯時，我們就進(jìn)京，路上冷，你多穿些。我不能和你同乘，你若是覺得路上無聊，和羅小姐一起也可以，她亦要跟著一起回京。穆川也會跟著你?！?/br>
    李茂望著她，溫言叮囑，除了面色稍微冷清些，和桃皈觀時毫無二致。

    葉梨卻忽然覺得有些陌生，她望著他的眼睛，想要從中尋找一些暖意，外面已經(jīng)有人催著李茂了。李茂用力抱了下她，在她額頭很快啄了一下，道：“最近或許會顧不上多看顧你，你有任何事，就讓穆川來告知我。”

    外面又在催“太子殿下”，李茂放開葉梨，最后在她頭上摸了一下，急急又離開。

    葉梨是想和羅玉卿同乘馬車，可是她又暗暗盼著李茂得了空，能來看她一回。于是還是自己乘了。在馬車?yán)镆粋€人悶坐了半天，等著暫歇時，終于死心，換到了羅玉卿馬車上。

    上了車，才發(fā)現(xiàn)看似一模一樣的馬車，她那輛，卻是溫暖的多，軟和的多。

    方才換馬車時，她趁機(jī)往前看了看，前面的隊伍，遠(yuǎn)遠(yuǎn)看不到頭，上來和羅玉卿說，羅玉卿道：“那是自然。你家將軍……如，如今該叫太子殿下，等進(jìn)京辦了登基大典，就要叫圣上……”

    葉梨低著頭抓自己的手指。

    羅玉卿暗暗打量了她一回，說：“你押對了寶，怎么竟是不開心呢？”

    “嗯？”

    葉梨本就有些心不在焉，更不懂她說什么押寶不押寶。

    羅玉卿訝然，“難道你真的不知道？我卻不信?！?/br>
    葉梨昨日已經(jīng)驚訝到了極點(diǎn)，如今聽她說些奇怪的話，都沒往心里去。反問：“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呢？你早就知道，是嗎？”

    羅玉卿伸手撥弄車窗的簾子，似是往外看了眼。

    “你看，偏生下了雪，瑞雪兆豐年，這是大吉之兆。我都意想不到?！?/br>
    葉梨也往外看。

    這兩日也是奇怪，晚上就飄鵝毛大雪，到了白日，又是陽光燦爛?？胺Q天有異象，倒是很合迎回真太子的祥事。

    羅玉卿放手了簾子，葉梨回頭時，瞄到她的肚子，想要問問，卻又忍住。

    “葉小姐真是天生的好命?！绷_玉卿自己倒是說了起來，“哈，有真龍護(hù)佑，自然是好命。不像我……”

    因?yàn)槿徊恢?，葉梨想安慰她，都不知道如何說，只得道：“李……圣……他不是壞人，不會傷害……”

    她連如何稱呼李茂都難以適應(yīng)，亦明白，自己并不能幫李茂承諾什么，最終還是閉了嘴，微不可聞嘆了口氣。

    羅玉卿卻抓了葉梨的手，道：“你啊，看別人都不是壞人，實(shí)際上，大概只有你一個好人。你這么好，就該有好報應(yīng)。幸好……”

    她定了定，才繼續(xù)道，“幸好如今有了解藥，否則，說不得，你也會……和我一樣，成了苦命人?！?/br>
    葉梨暗暗思索她這話里暗含的深意，有些心驚，忍不住問：“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羅玉卿松開她的手，笑著道：“萬一太子殿下沒被找回來，沒被認(rèn)下，你豈不苦命。”

    ——那倒有什么苦命？

    葉梨不以為然，又問：“為何你和蘭九中了一樣的毒？”

    羅玉卿忽然嗤笑了一聲。搖了搖頭，看著葉梨笑了半天，才道：“這卻要問給我下毒的人了?！?/br>
    葉梨又問：“你是英國公府小姐，又是……究竟是什么人，竟是膽大到給你下了毒？”

    “說的是呢。我若知道，他豈不是沒法給我下毒了。”

    葉梨看羅玉卿的樣子，便知她并不想多說此事。她并不善于為難別人，就立時閉了嘴。又想著原來的圣上還不知現(xiàn)在如何，羅玉卿懷著他的孩子，也很可憐，不該老提說這些話，惹她更加難過。

    她垂眸沉默坐了一會，羅玉卿卻又笑，笑完道：“你這樣綿軟的性子，以后可怎么在宮里過活。宮里的女人，可不會覺得你天真老實(shí)，就手下留情。”

    葉梨還沒想過這個問題。她想起，羅玉卿之前就與她說過一回，一國之君，注定三宮六院，即便是無情無實(shí)，也要夠數(shù)的。

    而且多娶些高門大戶的小姐，也對皇位的穩(wěn)固更有好處。

    李茂也要如此嗎？

    只看到李茂娶別人，她便要心痛死了，如何能看他身邊還有無數(shù)女人。

    葉梨想到這些，臉色漸漸蒼白。

    這時，外面卻有人道，英國公府里派人來接羅小姐了。

    葉梨忙道自己下車離開，馬車在路邊停下，葉梨要下車，又忍不住道：“為何連你也知道的事情，我卻不知道？”

    她并不是想從羅玉卿要答案，說了話，就要掀簾，羅玉卿卻擋了下，問：“你真的不知道？”

    葉梨點(diǎn)點(diǎn)頭，掀簾下去，回了自己馬車上。

    黃昏的時候，才到了京城，一路亦是各種歡呼，即便隔著車壁，也是震耳欲聾，葉梨卻仍覺是在夢中。

    馬車停下的時候，穆川和一個軟轎候在外面。穆川道：“主子說，宮里未定，安全起見，讓您暫住在他的后殿。卻不好從前面進(jìn)，要繞些路?！?/br>
    葉梨被抬著繞了一大圈，入目皆是高大殿宇和紅色宮墻，已經(jīng)有些云里霧里之時，終于到了一個小門處，走了進(jìn)去。

    他們之前住的地方，是別人遺棄的道觀，很是簡陋，這下卻又突然挪到了豪華精貴的地方。葉梨對這些倒是淡然，但是偌大的宮殿。竟是沒什么人，寂靜無聲，讓她不由想起在豐極觀和桃皈觀時的日子。

    穆川過了會又來送了回東西，道：“殿外都是主子的人，我就守在后門，您若有什么需要，隨時來找我。”

    葉梨一個人在比道觀大殿還更寬闊的寢宮內(nèi)室里走來走去，想去前面看看，卻又怕自己不懂，萬一壞了什么規(guī)矩，做錯什么事。況且，既然讓她從后門進(jìn)來，自然是不想讓人知道，她也進(jìn)了宮，來了這里……

    她暗暗覺得被嫌棄了，又是失落，又是難過，悲傷一起，就生了困倦，伏在案上，漸漸睡了過去。

    ……

    醒來后，她終究忍不住，往前去找李茂，才走到一個拱門處，就被門邊守衛(wèi)斥責(zé)：“皇家重地，你胡亂闖什么？”

    葉梨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身份，只盼著李茂能出來接她，探頭往里面看。沒看到李茂，卻看到很多身著輕紗的美人兒在跳舞。她瞧見其中一個邊跳邊笑，朝著一個方向走，忍不住也在殿外跟著走，走到一個窗子處，就看到了方才瞧不見的地方，終于找到了李茂。

    她高興地?fù)]手，李茂在側(cè)頭和別人說話，完全沒注意到。葉梨順著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李茂兩側(cè)，坐著幾位衣著華美的女人，李茂與她們，歡笑晏晏……

    葉梨生了氣，大聲喊：“李茂！”

    方才攔住她的侍衛(wèi)卻聞聲跑了過來，手里拿著長劍，指向她，怒斥道：“竟敢直呼圣上名諱，又叨擾圣上與娘娘們飲酒行樂，該殺！該殺！該殺！”

    那個侍衛(wèi)的長劍逼近，葉梨嚇得跌坐地上，大喊著向李茂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