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事么？”她謹(jǐn)慎地說。

    “jiejie不記得我了？”小太監(jiān)說，“前幾日我掃地弄臟了一個宮女的裙擺，jiejie你路過幫我解的圍。”

    “噢——是你啊。”經(jīng)他一提醒，謝巒枝想了起來，的確是有這么一回事。

    “這個給你。”小太監(jiān)略有些靦腆地說，“師傅賞了我一顆蛋，jiejie拿去吃吧?！?/br>
    謝巒枝說:“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要的要的，這是我想給jiejie的謝禮?！毙√O(jiān)說，“jiejie不要嫌棄。”

    謝巒枝心中一暖，這還是進(jìn)宮這么久第一次有人想送自己禮物，不過對這種底層的小太監(jiān)來說，雞蛋也是稀罕物了，她怎么好意思拿。

    正要推辭，她突然想到什么，改伸出手，“那我便收下了，真的謝謝你?！?/br>
    明澤堂里那個人，雖然是王孫貴胄，但吃得比小太監(jiān)還不如呢，雖是守孝，也沒有叫人先被打一頓還清湯寡水吊著的道理。

    而且看起來很是感人不是么——

    哪怕是得到一個小小的雞蛋，也沒有私吞，而是記掛著主子身體給送回去。

    也許能小小地打動一下這位殿下？

    剛回到明澤堂，謝巒枝一進(jìn)門就舉起了手中的蛋，期待地說:“殿下，奴婢給你帶了這個——”

    朱炯向她手中望去，蹙眉道:“這是什么？”

    “雞蛋啊。”

    “我當(dāng)然知道這是一個蛋?！敝炀嫉哪樅诹?，“我問的是，這是從哪來的，司膳監(jiān)應(yīng)該不會給你這個?！?/br>
    “我之前幫過一個掃地的小太監(jiān)，他剛剛在路上給我的，說是為了謝謝我?！敝x巒枝把蛋遞到他面前，“還熱的，殿下你吃吧?！?/br>
    “小太監(jiān)？你和他關(guān)系很好？”朱炯問，“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為什么我不知道?！?/br>
    謝巒枝說:“就是路上認(rèn)識的小太監(jiān)，我曾經(jīng)幫了他一次，他說想報答我，就如此簡單?！?/br>
    “扔了?！敝炀济畹馈?/br>
    謝巒枝的手緩緩放下，“為什么？”

    “我命令你扔了。”

    “殿下不吃也可以，但沒有必要扔了吧？”

    “那個小太監(jiān)的底細(xì)你清楚么，萬一他下毒怎么辦？”朱炯硬邦邦地說，“也或許他想趁機(jī)與你拉近關(guān)系，讓你放松警惕，好渾水摸魚?！?/br>
    “奴婢與他純粹是偶然相識，他連奴婢在明澤堂當(dāng)差都不知道?！?/br>
    “阿巒，你要為了一個不認(rèn)識的小太監(jiān)與我作對？”

    “殿下，這根本是兩碼事。”謝巒枝分辯。

    “那就扔了！”

    “奴婢不是不知輕重的人，自然是有把握的東西，才可能會拿來給殿下。”

    謝巒枝也有些不悅，她好心好意帶個雞蛋回來，朱炯不領(lǐng)情還潑一盆冷水。

    她不再解釋，轉(zhuǎn)身走到小幾邊上，把蛋在桌角敲碎，“罷了，奴婢自己吃就是了?！?/br>
    這可是一顆許久沒有見過了的雞蛋，她不愿意浪費(fèi)了，畢竟她在明澤堂這段時間每天都吃得極其寡淡，腹中委實(shí)難耐。

    “阿巒！”朱炯?xì)饧?，怒喝了一聲?/br>
    這聲怒喝里面包含了太多情緒，像晴空炸開一道雷一樣。

    謝巒枝一震手一抖，剝了一半的雞蛋就掉落在地，咕嚕咕嚕滾到了朱炯腳邊。

    謝巒枝回身看他，他氣得胸脯都有些起伏，眼睛死死盯著她，帶著股不容反抗的意味，戾氣四溢。

    前世一個個掉腦袋的倒霉蛋輪流在她面前閃現(xiàn)，謝巒枝的理智頓時回籠，她在做什么？她是來成為朱炯的心腹的，不是嫌命長來故意惹惱他的。

    她乖乖屈膝，低聲道:“奴婢不敢?！?/br>
    看著謝巒枝低眉順眼的樣子，不知為何，朱炯心頭火氣更旺。

    在徹底爆發(fā)之前他指向門口:“出去！”

    謝巒枝如蒙大赦，立刻快速逃了出去。

    她松口氣暗道，好險，剛才差點(diǎn)就失控了。

    不過，就在剛剛的那一瞬間，她突然就領(lǐng)悟了方奇所說朱炯不適合出現(xiàn)在朝臣面前是什么意思了。

    現(xiàn)在的他脾性比后來要外放許多，還不能很好地收斂，至少登基之后的他絕不會因?yàn)檫@種小事大發(fā)雷霆。

    那時候的他更加沉穩(wěn)懂得控制，顯得深不可測，且因著大權(quán)在握而自有一股睥睨一切的氣勢。

    他只需要淡淡一個眼神，底下的臣工就會戰(zhàn)戰(zhàn)兢兢，暗自反思近日可有做得不當(dāng)之處。

    這樣回想一番后，謝巒枝猛然發(fā)現(xiàn)上輩子敢違逆他而安然無恙的，好像只有一個人——她自己。

    而現(xiàn)在呢？

    他渾身散發(fā)的戾氣傻子都能看出來，更別說朝堂上那些人精了，如果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只會得到一個“不似人主”的評價。

    上輩子的事實(shí)證明，當(dāng)他三年后更加懂得忍耐偽裝之后再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他得到了一致認(rèn)可，認(rèn)為他沉穩(wěn)有度氣質(zhì)尊貴，還附加了一個孝順的美名。

    這樣看，方奇也算用心良苦了。

    屋內(nèi)，八寶一個人收拾殘局，彎腰把地上的碎屑收拾干凈。

    看朱炯難看的神色，他勸到:“殿下息怒?！?/br>
    “她剛才是什么態(tài)度？”朱炯說，“我只是讓她把一個來歷不明的蛋扔了而已，這樣一件小事，她卻不愿意，她眼里還有我這個主子么？”

    “阿巒她或許只是一時沒有考慮周到，她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知錯了?！卑藢殯Q定給謝巒枝說幾句好話，“而且她把東西帶回來，也是因?yàn)槟钪钕?，事辦得不好但一片心是好的。”

    朱炯不語，八寶雖然惋惜，但能幫阿巒做的他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

    于是他趕緊說:“不過最重要的還是殿下的心意，若殿下看她不痛快，奴婢這就去把她打發(fā)走，換一個調(diào)教好的進(jìn)來?！?/br>
    把阿巒換走么？不，應(yīng)該說要?dú)⒘税n么？

    朱炯心里頭直覺的想法就是當(dāng)然不可以，他不會殺她。

    “……先放放。”

    第16章 求和

    這天晚上剛好不是謝巒枝值夜，和朱炯發(fā)生沖突跑出去以后，她索性直接回了自己屋子躲在里面不出來。

    她早早就上床了，可是翻來覆去折騰了好久都睡不著。

    一會想自己做得沒錯，雖說這輩子還依舊指望著傍上朱炯這尊大神，可也不意味著自己得事事屈從啊，連自己一點(diǎn)想法和主見都沒有這還能叫人么，自己干脆改名謝小狗好了。

    而且一味聽話也不見得就能得到朱炯重視，他登基后身邊都是聽他話的人，哪怕他說太陽是從西邊升起的，他們也不會反駁，可也沒有誰就因此得了皇帝青眼的。

    翻個身，她又想，自己實(shí)在是不應(yīng)該沖動的。

    不是說好了要討好他取悅他成為他的心腹么，怎么這么快就忘了，竟敢跟他吵架，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可不是臣子而是宮女了，更沒有救命之恩在前頭。

    聽說過鐵嘴直諫的大臣，還沒聽過有頭硬的宮女的。

    第二天，八寶找到躲在后院數(shù)落葉的謝巒枝，她看起來懨懨的十分沒精神。

    他皺著眉頭問：“你怎么不去前頭，你還真跟主子賭氣了不成?！?/br>
    謝巒枝無奈道:“公公你剛才又不是沒看見，我去伺候殿下，殿下連個眼神都不給我，他肯定還在生我氣，我還是不去觸霉頭的好，等他氣消了我再過去?！?/br>
    八寶心道，可是你溜了以后殿下的臉色更難看了。

    他頗有些恨她不爭氣地說:“所以你就躲開了？殿下現(xiàn)在沒有發(fā)落你就是在給你機(jī)會，你得把握住??！你難道還等著主子來跟你低頭？”

    道理她都明白，可——確實(shí)有那么一點(diǎn)拉不下臉來。

    八寶直截了當(dāng)吩咐:“殿下在書房，你現(xiàn)在就送茶水過去?！苯z毫不給她拒絕的余地。

    謝巒枝磨磨蹭蹭到書房門口，不住對自己說，為了更遠(yuǎn)更大的目標(biāo)眼前這點(diǎn)不算什么，他是皇帝，對他低頭很正常。

    朱炯正在作畫，聽到動靜抬眼看了一眼，什么都沒說，低下頭繼續(xù)手上的動作。

    她輕手輕腳到他身側(cè)，把茶杯推到他手邊，朱炯也不客氣，直接端起來一飲而盡。

    屋子里的沉默壓抑得可怕。

    深吸一口氣，她清了清嗓子，“殿下，昨日是奴婢錯了。”

    朱炯停下筆，“錯在何處？”

    謝巒枝乖巧道:“不應(yīng)該同殿下頂嘴?！?/br>
    朱炯的心情舒暢了一些，但謝巒枝的答案似乎又不能完全令他滿意。

    他還沒有意識到，謝巒枝的冒犯并沒有真正令他不快，他在意的是謝巒枝為了“旁人”與他爭執(zhí)。

    “下次還敢么？”

    “不敢了?！?/br>
    似乎也沒什么話可訓(xùn)斥的了……

    “下不為例。”他干巴巴地說了一聲，“快點(diǎn)過來替我研墨。”

    “是。”

    謝巒枝松口氣，這次總算是混過去了，比想像的容易一些。

    她往硯臺中加點(diǎn)水，拿起墨錠一圈圈打著轉(zhuǎn)，墨錠與硯臺摩擦發(fā)出規(guī)律的聲音。

    朱炯在畫的似乎是一座山，但又與謝巒枝平日所見的山水圖有所不同，似乎全無構(gòu)圖，景色也沒什么特別之處，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半山腰一塊形狀有些像大烏龜?shù)木奘?/br>
    這是在畫什么？謝巒枝心中疑竇越來越深，以朱炯的畫技來說，不像如此品味拙劣的。

    不，或許是自己想岔了，謝巒枝突然想到一種可能，這并不是在畫山水圖，而是在畫某一個現(xiàn)實(shí)存在的地方。

    那么，這是什么地方呢？能讓朱炯鄭重其事畫下來的肯定不簡單。

    “殿下，你在畫的是什么地方？”謝巒枝試探著問。

    朱炯筆尖微頓，“我怕忘記的地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