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幕以一種幾乎覆蓋整個頁面的火爆形式刷著。

    季琦欣慰地把目光從帳篷處收回，落到直播間鏡頭前，笑得慈祥又jian詐，“親愛的觀眾朋友們，又到了今天的投票時刻。”

    季琦看著最后一排幾乎為零的票數(shù)，像是早就預(yù)料到大家會藏好票，讓藏鹿cp穩(wěn)居倒數(shù)第一，繼續(xù)接受懲罰。

    但季琦哪是那種會放著刷爆屏幕的熱度不要的人，所以他繼續(xù)彎著眼睛道，“今天的投票規(guī)則稍有更新——”

    “第一名將獲得某大牌代言機會?！奔剧粗鴱椖簧喜粶夭换鸬钠诖龖B(tài)度，小聲補充道，“超——那個的代言哦~懂的都懂?！?/br>
    【啊啊啊啊啊什么那個？我聽聽呢】

    【不會是情趣內(nèi)衣或者什么小玩具吧？】

    【你說點能播的好嗎？不管了先沖票！相信季導(dǎo)不會讓我們失望嘿嘿】

    ……

    “而最后一名，將無緣趕赴我們的下一個站點?！?/br>
    季琦點出日程圖，哪曾想下一個站點竟然是羌導(dǎo)的采景現(xiàn)場——一個處于交界地帶的紅燈區(qū)！

    真是，刺激得讓人無比期待啊。

    *

    鹿嘉渺第二天聽到投票結(jié)果的時候，深深被網(wǎng)友們的善變態(tài)度所感動。

    上次倒一，這次第一，他接過季琦手上那份代言合同的時候，如同念書時被老師頒發(fā)了進步獎狀。

    本來他還挺開心的，但不知為何，在看到季琦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簽的合同，并且在他署名后明顯長舒一口大氣后，感到了一種熟悉的不詳之感。

    似是注意到了鹿嘉渺質(zhì)疑的視線，季琦回以一個“我辦事你放心”的安撫眼神。

    “……”就是因為你我才不放心的啊喂！

    最后一名毫無意外是姜齡菱。

    說起這個事，季琦才認(rèn)識到人的多樣性——姜齡菱在代言試鏡成功后太高興，碰巧節(jié)目帶來的熱度不小，又有人私下邀約，還是同類產(chǎn)品。

    按理說這種想長續(xù)發(fā)展的都會選擇避嫌，但姜齡菱似乎有點既要還要的意思，沒想到小聚結(jié)束后就被人匿名舉報酒駕，被逮了。

    這是一個利益至上的至上的世界，之前姜齡菱買票買得那么明顯，也就網(wǎng)友罵罵，沒鬧怎么大，畢竟她愿意冒風(fēng)險買，并且真的帶來了好處和熱度。

    這個世界的一切價值都是可以商品化衡量的，這酒駕一出來，無疑是一股彩票沾了臟污，價值可就沒那么高了。

    代言瞬間跑了，打算觀望觀望再說，票數(shù)更是買了都沒超過其他人。

    季琦長嘆了一聲，本來想就這個案例提醒一下鹿嘉渺，但目光往鹿嘉渺悄悄藏糖結(jié)果被藏總逮到被迫交出的場景中收回……

    嗯，這家庭管理很有保障。

    *

    鹿嘉渺沒有直接去參加代言試鏡。

    季琦說，對方對他的基本外形條件非常滿意，就是不知道他滿不滿意對方。

    所以先去紅燈區(qū)，代言等對方會把產(chǎn)品寄過來試用。

    基本……外形條件？

    什么產(chǎn)品……還要試用？？？

    鹿嘉渺被賣的感覺十分強烈。

    但他還沒琢磨透這個，就被窗外的景象吸引去了注意力——

    這是一片與高樓大廈一河之隔的廢墟。

    他們的車從綠洲城市的繁華中駛出，不知道走了多久，快近黃昏時，終于來到了這里。

    這里的建筑物矮小擁擠，墻體斑駁破敗。

    地上洼著黑污渾濁的水，有一群臟兮兮的小孩從上面打鬧跑過。

    緊湊的樓層間，懸掛著五顏六色的衣服，被風(fēng)輕輕吹起，倒成了這座城市里唯一的亮色。

    紛沓而至的記憶一下沖入腦海，鹿嘉渺的瞳孔微微睜大，像是被時間和空間的洪流驟然拉入了某個記憶里的畫面。

    眼前的場景分明顏色鮮亮，但腦海里浮現(xiàn)的場景，卻像莫名浮上了一層隔著遙遠(yuǎn)歲月的泛黃顏色……

    他家應(yīng)該再上面一點，從這道窄窄的樓梯走上去，左轉(zhuǎn)一個小彎。

    有些歪歪扭扭的竹籬笆，春天會開滿不知名的野花。

    有座不大不小，剛好能住下他和奶奶的小屋。

    屋后片不結(jié)果子的樹林。

    那里遠(yuǎn)沒有山下繁華，卻是他當(dāng)時所有顛沛流離的唯一歸宿。

    那條回家的路他記得很遠(yuǎn)，要爬很久很久的階梯，要經(jīng)過那些污水和燈紅酒綠……

    但那時候，就算有人在必經(jīng)的路口堵他，有人用小石子砸他……他都是要回家的。

    因為，家里有奶奶在等他。

    溫?zé)岬难蹨I什么時候從眼眶掉落的，鹿嘉渺都全然不覺，還是微冷的風(fēng)吹在順著臉頰而落的淚痕上，涼涼的觸感讓鹿嘉渺呆呆抬手碰了碰……

    記憶里的那個地方在另一個世界都已經(jīng)被拆掉了，奶奶死后他回去過一次，他的小院子變成了高樓，就連那條要走很久很久回家的階梯，都被夷為了平地……

    那時候他還很小很小，在書上學(xué)會了一個詞……叫作遺憾。

    那時候他就知道，人的一生總是在失去的，總會有些留不下的人和物。

    所以往后，他對一切都大大咧咧，無所畏懼，卻從不敢想擁有什么。

    他沒有能力保護，更沒有能力留住。

    可……歲月流轉(zhuǎn)那么多年，在另一個世界竟然有一塊能填補他心里名為“遺憾”的小小拼圖。

    天色越來越沉，擠簇的房屋上亮起霓虹燈。

    各色的酒吧、娛樂場地像一塊塊魔方一樣從白日里雜亂不起眼的樓棟中點亮。

    所有人都在興奮的歡聲笑語，對這個即將布上頹靡的地方充滿新奇。

    只有鹿嘉渺背對著所有人，趴在車窗邊緣，風(fēng)把他的頭發(fā)吹得很亂。

    但他的目光卻很安靜，像是在……描摹一幅久別重逢的畫卷。

    季琦把車停下，宣布今晚將請大家到當(dāng)?shù)刈畲蟮木瓢赏鎯阂粓觥?/br>
    先去酒店，八點準(zhǔn)時開場。

    只是，他的車前腳才剎住，后腳一直安安靜靜的某個小孩兒就一把拉開車門沖了出去。

    這邊臨近海灣，尤其是中心區(qū)本就是個港口，入夜了很冷。

    但鹿嘉渺好像不覺得，只穿著件白色單衣就跑了出去。

    即將落幕時的晚霞把世界染成鋪天的紅。

    身邊是一場剛走人的空風(fēng)，藏矜白目光落在那個順著階梯往上跑著的少年身上——

    晚風(fēng)把白色衣擺輕輕，他忽然覺得，像是隔著遙遠(yuǎn)時光，看到了那個……他還未來得及來到他身邊的小少年。

    鹿嘉渺幾乎是鉚足了氣沖上階梯，然后憑著記憶里描摹過無數(shù)遍的路線左轉(zhuǎn)的。

    他記得路邊的每一刻小樹，記得哪里有絆腳的大石頭……那些小時候的東西像是都在，只是縮小了許多……就像他長大了。

    只是，當(dāng)落到那個一路奔赴的目的地，入目不再是那座歪歪扭扭的小房子，而是一片從未有人開墾過的荒地時……鹿嘉渺還是感覺心臟狠狠往下墜了墜。

    像是……那些本來從不敢燃起的希望又落了空。

    其實他早該知道的，剛才一路走來，左手邊那家早餐店不再是那個和藹的阿姨，五金店也不是記憶里那個很兇很高的叔叔……他只是剛才有一瞬間覺得，萬一呢。

    萬一，這里真的藏了他的小時候。

    鹿嘉渺不知在那片全種滿不結(jié)果子的樹面前站了多久，等他愣愣回神往回走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定了。

    這片無人注意的荒地沒有燈光，但幸好今晚的月亮夠亮。

    鹿嘉渺垂著腦袋往回走，一步一步踩在自己的影子上，像小時候總是一個人回家時玩的小游戲。

    其實他也沒有很難過。

    本來就是這樣的嘛，只是世界不小心讓他看到了個小小驚喜，然后拆開是個空殼而已。

    鹿嘉渺揉揉眼睛，也沒有掉眼淚，只是風(fēng)有點大，吹得有點兒癢癢的。

    然后輕輕呼出一口氣，正準(zhǔn)備昂首挺胸回去，繼續(xù)做自己樂觀積極的小太陽。

    只是，他一抬頭，就看到了左轉(zhuǎn)處路口，有人在等他。

    藏矜白微微有些懶散地靠在墻上，臂彎搭著件大衣，聽到腳步聲是抬頭看過來。

    月光灑在他的白襯衫上，像把他整個人都暈上了一層微光……

    鹿嘉渺就頓在那里了，不知道藏矜白什么時候步至跟前，然后把衣服披在了他身上。

    藏矜白沒問什么，像是允許鹿嘉渺做一切想做的事，有一切想藏的小秘密。

    他只是溫和道，“冷嗎？”

    鹿嘉渺覺得眼睛又有一點點癢，但只是眼尾紅了紅。

    他用手拉住大衣領(lǐng)口，擋住了下半張臉，這樣情緒會暴露得少一點點。

    他的聲音悶在衣領(lǐng)里，聽不清情緒，“我不是故意丟下你一個人跑出來的……”

    “嗯?！辈伛姘卓隙ǖ?，“下次應(yīng)該帶上外套?！?/br>
    鹿嘉渺抬起眼看向他，有一點點驚訝。

    他總是溫和地守著他，給他很多很多屬于自己的空間，又永遠(yuǎn)會在那方小天地門外，等著他自己走出來……

    也許還沒從那種時空相疊的感覺里走出來，驟然看到藏矜白站在路口那瞬間……那些失落和割裂都像被穩(wěn)穩(wěn)接住了。

    他終于在這條只有月光的路上，遇到了等他回家的人。

    下去的路顯得很長，每聲腳步都清晰。

    兩人安安靜靜走著，不知多久，可能快要接近喧囂的時候，鹿嘉渺忽然很輕地問，“你不好奇嗎？”

    藏矜白微側(cè)過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