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利學會漢人的稱謂喊法，他跑去常勇的身邊，小聲說：“今日又來了一個人，在樹上掛著，不知道是不是有傷。我聞見他身上的sao味，不像是好人?！?/br>
    常勇放下手中的鏟子，兒子說的sao味，不是罵人的意思。而是黨項人喜吃牛羊rou，身上散發(fā)的那股體味。

    費聽大叔從前也有這股體味，老頭如今學了漢人的飲食，又常在河里洗澡，身上的味兒少了很多。烏利的鼻子十分靈敏，小孩甚至能根據(jù)這個人身上的味道，判斷他吃rou多不多。

    三天吃一頓牛rou，跟一天吃三頓牛rou，身上的味兒自然是不一樣的。

    常勇把兒子的發(fā)現(xiàn)告訴村里的民兵，大家壓低聲音說話。

    “……殺了他不行的，殺了他一個，之后肯定還會來人，防不勝防?！?/br>
    “……就按狄將軍交代的法子來?！?/br>
    “你們幾個小的立下大功，今晚有口福了?！币粋€叔叔摸了摸烏利的腦袋，“大黑今晚想吃雞還是魚？陳叔請你們吃飯?！?/br>
    “吃魚！”

    烏利咽了咽口水，他愛吃魚，河里的魚又肥又嫩，只可惜他阿巴不會捉魚。陳叔也是河水村的獵戶，人家不僅會打獵，還會養(yǎng)雞和捉魚。

    小孩帶著一幫人去“解救”那個被困在樹上的叔叔，斥候被村里的小孩們砸了好多下，已經很不耐煩，差點要暴走殺人。好歹他記得國主交代他的任務，他微微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喊：“救命，救命——我被狼追了一路，跑得不知方向，不得已躲在樹上過了一夜！”

    “這里是哪里啊？”他問，“求求善人們救我一命！”

    “這里是河水村，你能自己下來嗎？”

    常勇應了一聲，心想騙鬼呢，這附近可沒有狼。

    “我，我太高了不敢下不來?！背夂蛘f，“你們能救我嗎？”

    眾人提起斧頭把這棵樹砍了，才叫人從樹杈上下來。大家沒用費聽大叔打的新斧頭，而是用原來鈍鈍的舊斧頭。

    這鈍斧頭砍樹，砍了足足小半個時辰……一下又一下，差點把斥候的魂給砍沒了。

    “你好臭啊。”烏利湊在斥候身邊，嫌棄地皺起小鼻子，“你要去河里洗澡嗎？”

    “洗吧？”

    斥候聞了聞自己身上，他將近一個月沒洗澡了，確實是一股味兒。

    他被一群小孩簇擁著來到河邊，他剛泡到水里，誰知群童笑嘻嘻地把他的帶的東西全掏出來，明目張膽地搶走了。

    斥候：“……”

    那么壞的小孩，他好恨！

    孩子們捧著東西回去，錢被幾人隨意丟在地上，反而是斥候的干糧和假戶籍被他們捧在手里。一個小男孩聞著味兒，不太確定地說：“這是牛rou干嗎？好sao啊?！?/br>
    烏利把rou干拿去給費聽大叔試吃，老頭撕了一小塊，吃到嘴里，說：“這個不是黃牛rou做的，是那個長毛牛的rou。”

    牦牛rou。

    大宋境內的漢人不吃牦牛，而是黨項人、吐蕃人多吃牦牛。而且牦牛rou干也不是宋夏邊境（陜西一帶）的黨項人愛吃的，而是再往高原那邊的黨項人愛吃。

    高原那邊的黨項人跑幾千里來做什么？

    烏利把外祖父的話轉告給常勇，說：“靴訛說了，這個人腦子有病?！?/br>
    常勇無奈地揉了揉兒子的小腦袋，道：“這話不要亂說，你們把他的錢還回去，rou干丟去喂狗。戶籍交給里正保管，改日交給狄將軍?！背藝鳎l能把人山高路遠地調過來干活？

    “嗯?！?/br>
    等斥候濕漉漉地從河里爬起來，看見那群可惡的小孩又跑回來。一個膽大的把銅錢丟在岸上，大聲道：“錢還你！”

    “哈？”斥候心疼自己的rou干，“我的rou干呢？”

    孩子們大笑：“被我們吃掉啦，哈哈哈哈哈。”

    小孩不懂事，大人不能跟著不懂事。作為rou干被搶的補償，河水村的里正說愿意請斥候吃一頓飯，斥候欣然答應。

    陳叔用草繩穿了一條十幾斤重的大魚，叫里正家里殺了。那么一條大魚足夠做兩桌rou菜，村里的男人們連帶斥候坐一桌，小孩們坐一桌。

    烏利伸著筷子，一劃拉搶了兩指長的魚腩rou，鮮美的味道令他露出快樂的笑容。一盤魚端上來，眨眼間被孩子們分個精光，手快有手慢無，大家都吃得滿嘴流油。

    “啊，這塊是我看好的rou！”

    “誰叫你筷子慢了？”

    “大黑吃得最多，你問他要去。”

    “沒有啦，沒有啦?！?/br>
    烏利咽完嘴里的rou，反把自己的碗露出來，空空如也。他跑去大人那一桌，想叫阿巴給他分點吃的。

    常勇那一桌好生熱鬧！

    他拿出費聽大叔新炒的茶葉，學著老丈人的動作嚼到嘴里，那位新來的客人不僅不覺得差異，反而也跟著嚼，嚼完還把茶葉咽下去?？腿怂坪鯇铀搴芎闷妫谙g問了許多問題。

    “你們最近的縣城是怎么去的？”

    “走路去的啊?！?/br>
    “你們這邊看守的兵馬多嗎？”

    “不多不多，路上被人搶錢都沒人管。”

    “這個地界的官兒是誰？”

    “忘了姓什么，反正不是個好官，他家里婆娘好像有一二十個，個個都生得跟仙女似的。那個小腰，扭得喲，那叫一個好看！”

    “正經人誰扭腰啊？”

    “據(jù)說是哪個花樓出來的，哈哈哈哈哈。”

    “……”

    斥候臉都綠了，你們這話題歪得也太厲害了，他想問的軍事情報，一句都沒有問到。他往旁邊扭頭一看，一雙小手無聲無息地從他身后伸出來，一下一下地往盤子里撈rou吃。

    他扭頭一看，孩子的眼睛一閃一閃，盯得他渾身發(fā)毛。烏利偷了好幾塊魚rou吃，心滿意足地擦嘴，順便把手上的油抹到斥候的袍子上。

    “叔叔，我怕黑，你陪我去噓噓唄?！?/br>
    “什么是噓噓？”

    “就是拉尿?！?/br>
    “咋不叫你老子陪你？”

    “我爹忙著吃rou，哪能喊他啊。”

    “……”

    斥候：這個理由很好，很強大。

    他不知道村里的茅房在哪里，只能任由小孩拉著他往前走。外面靜悄悄，能聽到犬吠和樹葉搖動的沙沙聲，斥候凝神一看，毛骨悚然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影子居然在動！

    哦，不對，是幾個小孩偷偷跟上來，小影子和他的影子重合了。

    “叔叔，你噓噓小心啊。”烏利喊道。

    “我踏馬——”

    身后的幾個小孩極力推了一把，把斥候推到茅坑里。烏利剛解開褲腰帶，嘩啦啦地尿了一大泡。

    “叔叔，叔叔你在哪里??？”

    “叔叔，我怕黑?！?/br>
    “叔叔，你別嚇我啊?！?/br>
    小孩似乎真的怕黑，一下子跑遠了，急得斥候呼救無門。所幸烏利跑回去之后，大約過了一刻鐘，終于有人來救他的。

    天知道短短的一刻鐘，對于斥候而言是多么漫長。他聞著自己身上臭氣熏天的味道，委屈得想哭。

    為什么國主要把這么苦的活兒交給他去干？

    男人們用繩子把他拉上來，這回卻不許他在河里洗澡，說會污染下游吃水?？蓱z斥候捂著身上幾個銅板，他沒有戶籍，宋人的客棧不接待他，他只能爬山爬回去西夏。

    “喂，你是誰？你的戶籍文書呢？”守城的黨項人攔著他。

    “我叫丹列，我是國主的人！”斥候解下頭頂?shù)募侔l(fā)，露出禿頂，好不容易見到李元昊，“國主，丹列回來了！”

    味兒熏得李元昊忍不住后退幾步，實在是太臭了。

    丹列咬牙切齒地說：“國主，我看宋人軟弱可欺，邊防無人鎮(zhèn)守。我們的大軍肯定能攻破他們的！”

    “十萬，不，三萬人足以攻打大宋。我翻過山的那邊，宋人尤其可惡。”

    作者有話說：

    那個時候諜戰(zhàn)已經很激烈了，比如投敵的張元，李元昊派間諜假冒朝廷的人，將張元的家人安全接到西夏。而范仲淹上書給仁宗皇帝，要求派間諜到西夏境內，“據(jù)其要害，屯兵營田，定保障，通斥候，為持久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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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5章 趙禎無遺憾（52）

    ◎請神（宋夏戰(zhàn)爭劇情線 后宮線）◎

    李元昊派出去的斥候還打聽到, 這一次宋軍當中出了一個新人，姓狄, 從前是犯了罪的配軍, 因為得公主喜愛而升任陜西安撫使。

    “就這？”李元昊笑了，“大宋皇帝昏庸啊！”

    一個配軍如何能領兵？

    他完全不把狄青放在心上，把原定的十萬大軍改成三萬騎兵。他領著軍隊南下, 途中劫掠糧草，砍開車載木箱發(fā)現(xiàn)飛出數(shù)百信鴿，鴿腳捆綁哨子, 一時哨聲震天。他路遇狄姓小將, 此人帶著三千騎兵迎戰(zhàn)，被夏人亂箭擊中，不敵, 一路敗逃。

    李元昊大喜, 下令乘勝追擊。黃昏時，夏軍奔至好水川口，遙看宋軍輜重丟棄一地，儼然對方敗勢已定，李元昊下令不帶糧草，輕裝追擊。不料，好水川伏兵超過十萬, 布滿弓箭戰(zhàn)陣，宋軍前后夾擊，雙方激戰(zhàn)一時。

    此役被《宋史》記錄為好水川之戰(zhàn)。

    ……

    “狄將軍，狄將軍——”

    “狄將軍, 他……”

    “狄將軍！”

    狄青身中七八箭, 被人扎得跟刺猬差不多。他的頭發(fā)披散開來, 臉上帶著恐怖的獠牙面具，整個人身上血淋淋的，看起來跟地獄爬上來的惡鬼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