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面包比面包更大了兩圈，要兩個工人一起用托盤抬上柜臺，它被放下時，奧爾清楚的聽見，木頭柜臺發(fā)出艱難的吱嘎一聲。

    面包喬治是個瘦子，瘦到兩腮凹陷，眼睛凸出，看上去不像是面包店主，而像是一個饑民。

    他的一個工人正在揉面，巨大的面團在面板上揉動，桌子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咯噔聲，但讓奧爾注意的是這家伙在咳嗽，低著頭，對著面團，咳嗽。他揉面的手，十指上都是長長的黑指甲。

    就在奧爾看著他的時候，一滴鼻涕從他的鼻子里滴落下來。工人趕緊抬起頭，拽起襯衫，擤了一把鼻涕，繼續(xù)低頭揉面。

    進門前對本土面包有點期待，進門后胃部開始蠕動的奧爾：謝謝，再見，不用送……

    他想立刻轉(zhuǎn)身就走，有多遠跑多遠。但剛剛和大麥克的談話里，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也要買面包，那么這個時候反悔，會不會被誤會？

    所以還是要定下一個月的面包，但可以送給那些不能乞討的流浪者。雖然作為見習(xí)巡警的他工資不高，周薪只有40艾柯，但他應(yīng)該還是買得起的吧？

    他站在原地聽著大麥克和面包喬治交談：“這是蒙代爾巡警，我的新搭檔?！眾W爾正要說買面包，“好了，介紹完了?！贝篼溈艘呀?jīng)轉(zhuǎn)身離開了。

    當(dāng)走出面包店，大麥克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次他更用力了一些：“所以，你準(zhǔn)備去哪買面包呢？”

    顯然大麥克剛剛已經(jīng)注意到了，奧爾有種久違的，做錯事被家長捉住的羞愧覺：“我可以……試試自己做?！?/br>
    大麥克因為奧爾的這個回答稍微睜大了一點眼睛：“男人是……呃。好吧，祝你成功?！?/br>
    男人是不會做飯的。大麥克想說的當(dāng)然是這個，但他很快意識到，面包喬治是男的，他店里的工人也是男的。那么大塊的面團，普通女人可揉不了。而且隔壁的比薩店里，廚師也都是男的。

    大麥克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想法——這真有趣，大多數(shù)男人認為做飯是女人的工作，但餐館的后廚里卻都是男人，甚至某些老爺們會拒絕進食廚娘做出來的食物。

    但這種想法只是一瞬間，大麥克只是覺得好玩，不會去想什么更深層的原因。他很快就重新看向了奧爾，表情說不清是為難多點，還是期待（看好戲）多點：“能吃飽食物是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你這個年紀(jì)。如果不行的話，或許拖雷太太可以兼任你的廚娘?！?/br>
    “謝謝，我會的。”奧爾感謝了大麥克的關(guān)心。

    他是會做的，但一方面是想到了原主前富商少爺?shù)娜嗽O(shè)，一方面是想到了家里的廚房設(shè)備。他家里有一個瓦斯?fàn)t，還有個壁爐，昨天下午回家的奧爾，還沒來得及試用過它們，吃的飯都是對面的大麥克夫人送的。最糟糕的結(jié)果，他做不了面包，但烙餅還是沒問題的。

    他家里，還沒有鹽和醋。等等，貌似連廚具都沒有？

    日用品也很缺乏，他連床單都只有一條。

    奧爾想起了上輩子他搬進新家后的情景——每當(dāng)他以為已經(jīng)把該買的東西都買夠了，但很快就會意識到自己還是漏了某樣物品。破家值萬貫，零碎的小東西才更花錢。奧爾原本以為老蒙代爾留下的兩百金徽會被壓箱底，結(jié)果很顯然，他現(xiàn)在口袋里的零錢是不夠的購買那些物品的。

    正在禱念自己錢包的奧爾，已經(jīng)跟著大麥克進入了面粉店。

    面粉喬治是個胖子，比剛才見到的rou鋪萬斯矮，但圓，兩條粗壯的腿頂著一個渾圓的球，球上面通過幾乎看不見的脖子，連著一顆同樣圓圓的腦袋。

    他有粉紅的臉色，和至今為止，奧爾見過的最整齊的w型長胡須，他身上有很多面粉，但胡子上卻不見一點面粉，看起來是個挺歡樂的小老頭。

    “嗷，我親愛的大麥克。”看見大麥克進來，他立刻張開手臂，給了他一個擁抱。

    當(dāng)大麥克向他介紹奧爾時，面粉喬治很開心的對他眨了眨眼睛：“你可真是個英俊的年輕人，幸好我的女兒已經(jīng)出嫁了，否則我一定要擔(dān)心她了。要來點什么，親愛的警官們？”

    被稱呼為“警官”，大麥克很明顯咧嘴笑了一下。畢竟巡警一般被稱為先生就夠了，而“警官”是對正式警探的稱呼。

    “當(dāng)然是要來買面粉了，老喬治?！贝篼溈说恼Z氣都輕松多了。

    “那來看看，我的面粉都是上好的，而且~?！彼麑χ鴬W爾捏了個沒問題的手勢，“當(dāng)然我可以為警官們送到家~”他發(fā)出怪聲，擠了擠眼。

    “來看看吧。哦，別看那邊，那些都是喂馬的。這種面粉6艾柯10磅，這種的8艾柯，這種，我最好的面粉，里邊可是加了石膏的，12艾柯！”

    奧爾：“……”

    加了石膏？！

    好吧，原主的記憶浮現(xiàn)出來了。確實最好的面粉是加了石膏的，原主也沒少吃……那能夠讓烤出來的面包看起來更潔白，更扎實，這是高級的面粉添加劑。

    老喬治給的應(yīng)該是底價，因為面粉的前面放著價目牌，每一種面粉至少便宜了2艾柯。最好的石膏面粉，他足足便宜了4艾柯。

    不過石膏面粉還是算了，奧爾果斷把視線從那上面挪開。事實上，三種面粉在種花家應(yīng)該都屬于全麥面粉，區(qū)別只是一種加了石膏，一種加了石頭。

    奧爾可以理解碾磨中會有細小石頭和塵土混進面粉，但拇指大的石頭就擱在面粉袋里，也太夸張了。

    “我要這個，給我20磅?！眾W爾果斷買了中檔的。

    “當(dāng)然，15艾柯?！崩蠁讨沃袣馐愕拇饝?yīng)著，“萬斯！送去馬蹄街35號！20磅面粉，英俊的奧爾維茨卡·蒙代爾警官！”

    “是的，先生！”隨著嘎噔嘎噔的聲響，立刻有個少年從面粉店的后門跑了進來。

    他應(yīng)該和奧爾差不多大，在這個明明是夏天，但奧爾穿著全套制服依然稍微有點涼的天氣里，只穿著一件破襯衫，和一條爛出膝蓋的褲子，腳上踩著一雙黑漆漆的木鞋，那聲響就是他的木鞋發(fā)出的。

    邊上年紀(jì)更大的幫工已經(jīng)快速盛滿了半個口袋，他把口袋打結(jié)。少年萬斯直接扛在肩膀上，隨著嘎噔嘎噔的木鞋敲擊在地面上的聲音，少年竟然就要這么走著去。

    從馬蹄街來到長溝街時，坐公共火車是很快，但那也要兩站地，這個少年竟然要扛著20磅的貨物一路走過去。

    “孩子！”奧爾追出了面粉店，“謝謝。”

    他給他的當(dāng)然不只是一聲感謝，還有半個艾柯。奧爾想給他一個2艾柯的，但原主的記憶碎片告訴他，去一家高級餐廳吃飯，給一個服務(wù)員小費2艾柯都足夠了。雖然它只能買一磅面包，但貌似這錢還很值錢？

    太多的錢，在這種地方，很可能給這孩子惹來麻煩，甚至引來對奧爾本人的貪婪注視。

    被奧爾攔住的少年還有點害怕，但當(dāng)硬幣被塞進手里，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謝謝您，先生！”

    他將硬幣塞進襯衫里，奧爾猜測，那應(yīng)該是有個暗兜，他特意幫少年遮擋了一下。少年對他感激的笑笑，緊緊拎起麻袋，木鞋敲擊在地面上的聲音顯得更快活了。

    第7章

    讓一個初中生，甚至是小學(xué)生送二十斤面粉的外賣，奧爾感覺自己的良心在痛。

    奧爾可以選擇拒絕少年，自己把面粉拎回家，但他想起了原主記憶中的送報少年丹尼。雖然干的活不一樣，但孩子們的目的相同——工作、賺錢。奧爾的拒絕，不是對少年的善意，而是剝奪了他的工作。一旦讓老喬治誤會奧爾是對少年的不滿，或?qū)ι倌陝e有所圖，那對他的傷害更大。

    “我想，你一定還有很多東西需要購買?！贝篼溈艘沧吡顺鰜?，沒跟奧爾談?wù)撍o小費的事。

    “是的?！眾W爾努力讓自己微笑出來，“我很奇怪，為什么有這么多人都叫萬斯？”

    “哈！我以為你會更早問出來，看來你比我想象的沉穩(wěn)?！贝篼溈伺闹瞧ず蛫W爾走向雜貨店，“萬斯在索德曼的俚語里，是第一個孩子的意思。很多人就會把第一個孩子這么命名，假如第一個孩子死了，那第二個孩子就會被改名叫萬斯，好讓死神誤會，不會再來取走孩子的命。

    當(dāng)然，也有人會在認為孩子不會夭折后給他改一個名，比如我的父母。我在十歲之前也曾是一個萬斯。另外，其實叫丹尼的也有很多，因為丹尼是第二個孩子的意思。”

    大麥克扭頭對著奧爾眨眨眼，竟然有點萌，丑萌。

    這就和種花家古代起個賤名好養(yǎng)活是一個意思，世界各地底層民眾的想法都一樣樸素。

    接下來，他們就走進了布特里夫人雜貨店，那是……怎樣的一種味道啊。

    不是彎鉤酒館門口那位比爾·布特里身上的臭，但也絕對不香，它就是古怪，即使奧爾在種花家時曾經(jīng)嘗試過很多食物，聞過很多種味道，但也無法清楚表述出這到底是什么味，只能說它刺鼻又古怪。

    站在柜臺后邊的布特里太太一身寡婦黑裙，她的頭發(fā)整齊的盤起，面帶微笑，氣質(zhì)甚至可以用優(yōu)雅來形容，布特里太太年輕時一定是位美麗的女性。

    “愿意為你們服務(wù)，先生們?！彼龔墓衽_后走了出來，揚起手，她的手上架著一根長煙桿，不過沒點燃，“想買什么？”

    雜貨店比其它幾個店鋪的鋪面都要大，它的布置看起來和種花家小區(qū)里的小型超市極其接近，商品的類型也差不多，甚至布特里太太的柜臺上還放著一個糖罐子，里邊是十幾只棒棒糖，只不過貨架是木頭的。

    ——糖目前是極其昂貴的，西大陸不產(chǎn)糖，只有南大陸的殖民地有少量糖產(chǎn)出，糖甚至被叫做魔法粉末。所以這些棒棒糖比蔥姜蒜的身價還要高，同蔥姜蒜一樣，不是找不開錢時的添頭。所以，布特里太太把棒棒糖放在柜臺上，是為了緊緊看住這些價值高昂的商品，也是為了向進入店鋪的顧客們展示她的財力。

    “我要買床單、浴刷、毛巾、肥皂、牙刷、牙粉、盤子、水杯、鹽、醋……”奧爾一邊開始報出自己的購物清單，一邊觀察著貨架上的物品。

    這里竟然也賣調(diào)味料，他甚至發(fā)現(xiàn)了大蒜和干癟的生姜。

    突然，奧爾嚇了一跳。

    角落里，在一柜子腌菜罐子和高高堆起的凳子中間，竟然縮著一個孩子。他大概七八歲大，破衣爛衫但好在衣服齊整，戴著一頂亂糟糟的毛線帽子，整張臉黢黑。在那個幾乎沒有光線的角落里，又在雜物后邊躲著，如果不是奧爾換了個角度，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有個人。

    “讓丹尼帶您去選吧，他比我更清楚。我會讓他和他哥哥一塊把東西給你們送去。”布特里太太已經(jīng)走回了柜臺后邊，點起了長煙桿，顯然她對于大主顧也不是很在意。

    昆茨也確定了，雜貨店里奇怪的味道除了各種各樣食物味道的混雜外，布特里太太的煙也功不可沒。

    丹尼，果然是那個毛線帽小男孩。布特里太太一叫，他立刻從角落里竄了出來，站在距離奧爾兩步遠的地方似模似樣的向他脫帽行禮：“您好，先生，您要的我們都有?！?/br>
    奧爾猜測，小男孩剛剛大概是作為一個“生物防盜攝像頭”而存在的，現(xiàn)在他則成為了導(dǎo)購。

    “謝謝你，丹尼。”

    這孩子確實很清楚雜貨店里所有物品的位置，能口齒清晰的說出它們的優(yōu)劣，甚至能跟奧爾討價還價。這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即使他大概率因為營養(yǎng)不良而比實際看起來要小，那他最多也只十歲吧？

    奧爾自己十歲時，小學(xué)四年級在干什么？那時電腦還沒普及，更不用說什么智能機了，他得到了全套金大俠武俠小說，結(jié)果大半夜舉著手電在被窩里偷看，把眼睛看成了近視。

    臨走時，奧爾給了丹尼1艾柯的小費：“謝謝你和你哥哥?！?/br>
    丹尼和隔壁送面粉的萬斯一樣，接過小費時，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請問，港口的搬運工一周能得到多少工錢？”這些孩子給他帶來的沖擊太大了。

    “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每天半個艾柯，不過在魚尾港，他們經(jīng)常能得到一些魚。”

    “搬一趟貨？”

    “怎么可能？”大麥克挑起眉毛，“如果那樣，我也會去碼頭做搬運工了。工人們到了那會有工頭，比如比爾·布特里那種的，他就是個大工頭。每個人搬一趟貨物會得到一根代表1的紅牌子或者代表2的綠牌子，攢齊了10分的牌子，可以得到半個艾柯?！?/br>
    “如果這天沒得到10分呢？”工人們是按趟計費，但船主可不是吧？等于差價全部被工頭吃掉了。

    “那就明天繼續(xù)?！币簿褪钦f，一個搬運工一天的報酬，只有四分之一磅面包，當(dāng)然，買面粉更劃算。

    “不是所有的房子里都有烤箱和瓦斯?fàn)t，甚至不是所有的房子都能生火。”大麥克看明白了奧爾的想法。

    “不能在街道上生火嗎？”

    大麥克直視著他，好吧，顯然不能。

    家長是這種收入水平，孩子只能盡量早的出來工作。

    “為什么不讓孩子們?nèi)ド蠈W(xué)？我記得小學(xué)每天早上有一塊面包和一杯牛奶?！?/br>
    “那是幾年前了，前任市長卸任前把小學(xué)供餐廢除了，他說，現(xiàn)在索德曼已經(jīng)沒人窮到需要接受市政府的施舍了。”

    “……”這是原主沒有關(guān)注過的事情，并沒有記憶碎片浮現(xiàn)出來。

    作為鍵盤強者的奧爾，穿越前看多了丑國大選的奧爾，這位市長在卸任前廢除小學(xué)供餐，顯然是在討好選民。

    索德曼是帝國，但有上下議院，下議院的議員和市長都需要經(jīng)過選舉上任，擁有選舉權(quán)的，首先是年滿二十歲的男性，其次成年后至少有五年連續(xù)收入在10金徽以上的，或者是在索德曼擁有一棟價值超過500金徽的房產(chǎn)。

    總結(jié)，有選舉權(quán)的是索德曼的高薪有產(chǎn)者。有產(chǎn)者、選民才是人，其他不是。

    但從原主根本對這件事沒印象看，一塊面包和一杯牛奶，有錢人根本不在意有沒有這項制度。

    “我們再繞一圈，就要吃中午飯了?！贝篼溈藢Τ了嫉膴W爾說，“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也成為了一位老爺，你會愿意施舍給孩子們一頓早飯嗎？”

    沒等奧爾回答，大麥克突然自己轉(zhuǎn)移了話題：“啊，天氣真是太熱了！”大麥克抹了一把瞬間額頭上冒出來的汗水，他的臉色卻是焦躁的青白。

    “……”老蒙代爾到底找了誰？大麥克對他的期待是否有些過高了？

    奧爾選擇沉默，當(dāng)雙方更熟悉后，奧爾會跟大麥克說明一下情況的。

    “是的，天氣確實太熱了?！眾W爾追上了大麥克。

    熱當(dāng)然是沒有熱的，索德曼不是沿海城市，她的港口都是河港，但冰冷的海風(fēng)能直接從海岸線吹進皇宮里，夏日的太陽，對于人們來說也沒太大的作用。

    但熱鬧確實是熱鬧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