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他的時候是一個冬天。

    潮濕冰冷的菜市場，進(jìn)來就是一股腥味。我伸手用袖口捂住鼻子，縮了縮脖子。

    “一會兒禮貌些，記得喊阿姨?！备赣H轉(zhuǎn)頭看我，眉眼間是憂愁。

    我嚼著口香糖沒說話，目光在周遭巡視。

    他帶著我來到一個魚攤前，我放下捂著鼻子的手，將口香糖包進(jìn)紙里。

    伸手去丟垃圾桶，抬眼時看到那個少年。

    他半彎著腰正在殺一條黑魚，動作麻利，剖開魚的腹部，抓著內(nèi)臟掏出來扔了。

    血水濺到我的鞋面，雪白的鞋頭把它襯得格外鮮紅。

    藏在袖口內(nèi)的手掌微微握拳，我的視線緩緩上移，落在了少年的臉上。

    他低著頭認(rèn)真地殺著魚，額前的劉海長了些，擋住了他的眼睛。少年的面孔白凈，臉龐的輪廓鮮明，喉間的喉結(jié)凸起，隨著唾沫的吞咽上下起伏。正值12月下旬，天氣嚴(yán)寒，他穿著一件單薄的帶帽衛(wèi)衣，外面套著有些破舊的倒背衣。

    少年的手指修長，但泡在水中許久，已經(jīng)通紅不堪。

    大概……16歲？我想著，有些微微出神。

    父親在那頭喊我，語氣中帶著笑意，“快，叫阿姨！”

    我轉(zhuǎn)頭望去，女人穿著和少年一樣的水產(chǎn)橡膠衣，她的頭發(fā)簡單盤起，額前是扎不住的碎發(fā)。她有些局促地將它們攏到耳后，臉上是羞澀的笑容。

    少年這才抬起頭來，他看著我，眼底有些詫異。

    我對上他的視線，這才細(xì)細(xì)端詳起來。

    他的眼睛很漂亮，清澈的雙眸像是沁著一汪水，但神情淡漠，眼底的詫異一轉(zhuǎn)而逝。

    少年的鼻梁很高，嘴唇呈淡粉色，有些起皮。

    鼻子高的人……我的視線緩緩下落，在那一處點到為止。

    收回思緒，我又轉(zhuǎn)過頭，“阿姨。”我順應(yīng)地喊了聲，勉強(qiáng)朝她露出一個微笑。

    “幺兒，喊你jiejie?！迸死^少年，拍了拍他的胳膊，急切地催促，“快?。　?/br>
    他又看我，將手上已經(jīng)死了的魚丟在水池里，濺起水花。

    “jiejie?！彼f，嗓音沙啞低沉，帶著不情愿。

    當(dāng)了19年獨生女，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弟弟，還是親的，不過不是一個媽。

    我有些不耐煩，也不愿多看他。

    “囡囡，帶你弟弟去轉(zhuǎn)轉(zhuǎn)吧？”父親笑著，指了指外邊兒，“給他買點兒吃的，好嗎？”

    “沒錢?！蔽艺f，把手揣進(jìn)兜里。

    父親愣了，從里衣拿出錢夾子，快速地抽了幾張，“我上個禮拜不是給了你三千多？喏，你拿這個錢去買吃的吧。”

    他強(qiáng)硬地把鈔票塞我手里，低頭輕聲道：“別耍性子，帶你弟弟去轉(zhuǎn)轉(zhuǎn)，晚些我們一起去吃個飯?！?/br>
    我的視線落在紙鈔上，撇了撇嘴，放進(jìn)包里，掃了一眼眼前的少年，甕聲甕氣地說：“走了?！?/br>
    ——

    我在菜市場門口站了一會兒，受不了這里的味道，我出去等他。

    找到一個座位，我拿兩三張紙巾墊著，這才坐了下去。

    百無聊賴地看著四周，視線落在我的鞋頭上，彎腰拿紙擦了兩下。

    沒擦掉，我有些生氣，這是限量款。

    一雙灰撲撲的球鞋闖入視線，頭頂有人說：“你這樣擦不掉的，要用牙膏或者雙氧水，擦的時候不能用熱水。”

    我抬起頭來，少年逆光而立，挺拔的身形擋住了熱烈的陽光。

    我沒好氣地收回視線，起身背對著他，“想去哪里？”

    少年沒說話，我也懶得等他說話，自顧自地開口，“餓死了，我爸讓我?guī)闳ベI吃的，走吧。”

    我才不管他在擰巴什么，打開手機(jī)叫了輛順風(fēng)車。

    車靠邊緩緩?fù)Ｏ拢掖蜷_車門，轉(zhuǎn)頭去看身后一直沉默的少年，語氣中滿是不耐煩，“上車?。　?/br>
    他看著我，眼底淡漠，跟了上來。

    氣得我有些熱，我開了點窗，臉貼著窗口。

    “喂，你今天不上課？”我問，視線落向身側(cè)的少年。

    “沒上學(xué)?！彼f，不帶任何情緒。

    我望向他凍紅的雙手，把車窗關(guān)了起來。

    “我爸說你讀高一，課這么少？”我剛上大學(xué)，工作日沒課很正常，沒想到他也沒課。

    他抿著唇?jīng)]說話，視線有些空洞地望向前方。

    這家伙側(cè)臉還真帥，我尋思著，不過脾氣還真差。

    我低頭擺弄手機(jī)，看著路線，半晌才聽到他說：“我一直沒上學(xué)?！?/br>
    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我側(cè)頭去看這個少年，眼眸中依舊透著冷淡，語氣倒是聽起來有些失落了。

    “為什么？”我又問，有些好奇。

    他轉(zhuǎn)頭看我，平靜的臉龐好似有些碎裂。

    側(cè)臉帥，正臉更帥。

    “沒錢。”他吐出兩個字，眼底是輕蔑的自嘲。

    這下輪到我沉默了。

    原本我們家也不算富裕，頂多小康，父親創(chuàng)業(yè)十幾年，終于擠入了國內(nèi)幾十強(qiáng)，雖說不是大富大貴，但生活有了質(zhì)的飛躍。

    我從小就是富養(yǎng)，沒體會過什么叫清貧。在S市，我以為已經(jīng)沒有人能窮得上不起學(xué)了，沒料到身邊這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我爸會讓你上學(xué)的?！蔽艺f，視線落向車窗外。

    一個急剎車，我不受控地朝著前排車座撞去——

    有力的雙手按住我的肩頭，慣性讓我倒在他的身上。

    鼻間是一股魚腥味，盡管脫去了那件膠衣，可衛(wèi)衣上還殘留著一些氣味。

    不過……我深吸一口，他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很淺，但靠在他的胸膛，我能聞到。

    “沒事吧?！彼麊?，微熱的鼻息噴灑在我的臉頰，語氣淡淡的。

    我趕緊起身，攏了攏散亂的頭發(fā)，佯裝鎮(zhèn)定，“嚇我一跳……”

    “不好意思，剛才前面的車突然剎車了。”司機(jī)轉(zhuǎn)頭看看后座，臉上是歉意。

    出丑了，我想，我的高冷形象啊。

    手指嚇得發(fā)涼，我抬頭去看路況，大概還有五分鐘的路程。

    許是堵車了，車開半米又停一下。

    “師傅，就在這里下了吧，我們走過去?！蔽覜]耐心，終于開口道。

    “實在不好意思，前面過一條馬路就到了，你們就靠邊下吧?！?/br>
    我結(jié)束訂單，打開車門下車，一股冷意鉆入頸間。

    少年跟著我下車，拾起我方才掉落在車上的發(fā)夾，默不作聲地放進(jìn)了口袋里。

    ——

    還沒想好男女主角的名字，暫時用第一人稱吧，想好了就轉(zhuǎn)回第三人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