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顧念想到這里的時候，突然在清涼觀看到了一個神清骨秀的身影，小世子葉九思。

    他穿了件春綠色袍子，依舊配了條白玉腰帶，看起來就像是山間拂過的一縷新風，干凈清爽，滿目悅?cè)弧?/br>
    顧念看到葉九思的時候，對方也正好望過來，他眸色一亮，伸手指了指顧念的方向，他身后的兩個護衛(wèi)就拎著椅子一溜煙兒的朝顧念這邊沖過來。

    顧念：？？？

    那兩人沖到近前停住腳步，輕手輕腳地架起顧念放在椅子上，兩邊各自伸手一搭底板，抬轎子似的輕松平穩(wěn)的將他抬離了地面。

    顧念：！?。?/br>
    這是什么cao作？

    葉九思豎起白玉似的手指，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有什么事待會兒到地方再說。

    這座山上能支使得動葉九思的人，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再加上對方明顯知道自己待的地方和‘不良于行’的狀況，能指使他來找自己的人除了年深根本不會再有別人，顧念也就放下心來。

    只是眼下這副模樣雖然腿舒服了，心理上卻實在有點尷尬，最后，顧念掩耳盜鈴式的用雙手捂住了臉，來了個眼不見心不煩。

    幸虧那兩人步伐迅速，沒過多久就重新把椅子放到了地面上。

    顧念放下手再看，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安置’到一間靜室。

    任子安不在，房間里只有小廝和護衛(wèi)，全都是沒見過的生面孔。葉九思揮揮手，屏退左右，告訴他年深他們還在查探周圍的狀況，弄完馬上就會過來。

    顧念一問才知道，申國公前幾日身體抱恙，葉九思是代替他家老爸來出席齋醮儀式的。這種時候遇到葉九思這種能完全信任的人，簡直是天降外援了。

    “你知道齋醮的具體過程么？”

    葉九思搖搖頭，“父親告訴我少說多聽。只要乖乖聽林國公的話，跟在后面即可。”

    顧念：…………

    行吧，明白了，你就是過來湊數(shù)的。

    幾句話的工夫，年深和杜泠、蕭云鎧也回來了。

    三人分頭去探查了一圈，呂青這次還算低調(diào)，沒有調(diào)千牛衛(wèi)，只帶了四百金吾衛(wèi)過來，挑的都是右衛(wèi)營的精銳，右金吾衛(wèi)大將軍馬涼[liàng]親自帶隊。

    此人也是正三品，素有‘長安第一刀’之稱，是十六衛(wèi)中武藝最為精湛的人，但也是著名的‘墻頭草’。他從前在靈帝面前最為‘乖順’，后來林安得勢就倒向林安那邊，到現(xiàn)在呂青掌權(quán)，便又麻利地投靠了呂青。

    年深鋪開張紙，簡略畫了張圖，把打聽到的馬涼的安排部署勾畫在上面。

    目前馬涼將金吾衛(wèi)分成了三批，其中三百八十人在觀外的齋醮現(xiàn)場戒備，十人分布在道觀屋頂，居高臨下的‘監(jiān)控’全場，剩下的十人守衛(wèi)在呂青的靜室外面，馬涼自己則隨侍在呂青身邊，貼身保護，如果不出房間，簡直防護得密不透風。

    “那馬涼豈不是現(xiàn)在最危險的那個人？”葉九思憂心忡忡地道，“這么容易變節(jié)的人，太好被買通下手了吧？”

    “不，”杜泠搖了搖頭，“他這種人反而是最難用錢買通的。”

    葉九思：？？？

    什么意思？

    “他要的是權(quán)，不是錢?！蹦晟钆牧伺娜~九思的肩膀，給他答疑解惑，“徐卯可不比林安，他自己的位置都是呂青給的，手上也沒有兵權(quán)，就算刺殺成功，也坐不穩(wěn)最高的位置，所以對他來說，馬涼反而是塊鐵板，因為他給不了對方想要的東西?！?/br>
    葉九思黑白分明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那他手下的那些人呢？”

    杜泠聳了聳肩膀，“那就不一定了。”

    “徐卯這邊跟小世子一樣，明面上只帶了兩個隨身護衛(wèi)，現(xiàn)在就站在他靜室的門外。我剛才在遠處監(jiān)視了半天，沒發(fā)現(xiàn)他有任何動作?！倍陪霭炎约哼@邊的狀況也總結(jié)了下。

    “道觀內(nèi)的后廚飲食諸事都由清涼觀的道士自己掌控，沒有雇傭外面亂七八糟的人?！笔捲奇z負責查看的是飲食這一塊。

    “所以現(xiàn)在看來，埋伏在人群里，買通某個貼身的金吾衛(wèi)或者道士還是都有可能。” 葉九思提筆在紙邊寫下人群、金吾衛(wèi)和道士三個詞。

    “買通金吾衛(wèi)的可能性不大。”年深劃去了‘金吾衛(wèi)’那三個字，“這是馬涼在呂青面前的第一次表現(xiàn)機會，他能安排在內(nèi)圈保護的人肯定都是多年心腹，再加上他自己隨侍呂青，其它人基本就沒有了近距離接觸呂青的機會。外圈的人要動手成功率又太低，到最后很可能是雷聲大雨點小，刺殺不成反而讓別人看笑話，如此布局就沒有了意義?！?/br>
    “我覺得徐卯如果真的還是冒險要在今天行動，買通道士或找人頂替道士的可能性比較大。他選擇在這個地方動手，要么需要借助什么‘地利’，要么就是有什么‘人和’的條件。” 顧念終于找到機會盡可能自然的開口，斟酌著如何在不提到‘屠村’這個信息的情況下說服眾人，

    “可是我們剛才都看到了，這場齋醮的舉辦位置在山頂，兩面絕壁，在屋頂上以縱覽的視角來防控，底下有任何異動都一目了然，易守難攻。而且，如果混在圍觀的人群里，動手的時候至少要突破外圈和內(nèi)圈兩層金吾衛(wèi)的人墻，再加上還有個馬涼，就更困難了。

    除非他準備事成之后跳崖，一了百了，否則就只剩下 ‘人和’，也就是打清涼觀的道士主意這一條路了?！?/br>
    “也就是說，我們應該重點關(guān)注那些在齋醮過程中有機會近距離靠近呂青或者接觸飲食的道士。”年深立刻明白了顧念的意思。

    葉九思苦著臉道，“可是即便這樣，目標的道士也太多了，齋醮就快開始了，我們根本沒有時間去一一排查?！?/br>
    “現(xiàn)在我們只能采取防守的策略了?！蹦晟盥晕⒖紤]了一會兒，立刻做出布置，“七郎，你繼續(xù)去盯住徐卯，五郎還是負責去盯后廚，我去呂青身邊，跟馬涼一起做他的貼身護衛(wèi)。記住，一發(fā)現(xiàn)問題，立刻吹鳥哨示警?！?/br>
    “那我呢？”葉九思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

    “真遇到現(xiàn)場混亂，你負責保護好自己，”年深頓了頓，又朝顧念那邊偏了偏頭，“還有他?！?/br>
    “好?！比~九思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我一定會保護好顧司直?！?/br>
    顧念：？？？

    徐卯的目標又不是我，你不用那么緊張。

    蕭云鎧和杜泠立刻離開了房間，年深則坐在桌案前，抓緊最后的時間想再捋一遍思路，看能不能再找到些別的線索。

    “只能暫時委屈你扮成我的小廝了?！睘榱藢㈩櫮钯N身帶在身邊，葉九思找了個跟顧念身高相近的小廝，讓兩人臨時互換外袍。

    “你穿護甲了么？”顧念的外袍換到半途，看到自己的中衣時突然想起這個問題，抬頭看向年深。

    年深搖了搖頭。

    “那不行，太危險了。”顧念不禁有些著急，他去做呂青的貼身護衛(wèi)，肯定會直面刺殺者的攻擊，萬一是什么暗器之類的，很有可能要靠身體做rou盾，沒有護甲怎么行?

    葉九思道，“要不去找個金吾衛(wèi)借一套？”

    “算了?！蹦晟罹芙^道，“甲衣笨重，尺寸也未必合適，到時可能反而會妨礙我出手的速度?！?/br>
    顧念急得左右亂看，然后突然看到了桌案上的那沓寸許厚的紙，不禁眼睛一亮，想到了一樣東西。

    “我有辦法?！彼w快地跑到桌案前，拎起一張紙試了試韌度，然后抓起案上的燭臺，將融化的蠟油潑在了紙上，隨后又拔下蠟燭，用燭臺在紙張四周用力扎洞。

    屋內(nèi)的葉九思和年深都看得有些發(fā)愣，不明白他在干嘛。

    “你們兩個，快幫我把屋里所有的油燈都拿過來。”屋內(nèi)還有兩盞油燈，顧念邊扎邊指揮年深和葉九思。

    他氣勢太足，屋內(nèi)的兩人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就按照他的話去做了。

    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力氣不夠，顧念把紙分成數(shù)摞，又把燭臺交給年深，讓他繼續(xù)逐摞在紙的對角線同樣位置打洞，自己和葉九思則用燈油盡量將紙浸透。

    等到所有的紙都打好洞，燈油全部用完，顧念便把浸過油的那些紙夾在沒浸過油的紙中間，然后從簾子邊拽下勾住簾子的所有細繩，拎起繩子穿過對角線的洞將那摞紙綁緊。

    “把外袍脫了?！鳖櫮钸吔娱L繩子邊對年深道。

    年深怔了怔，最后還是照他說的做了。

    內(nèi)衣單薄，隱隱勾勒出年深漂亮的肌rou線條。不愧是男主，從臉到身材都是極品，顧念羨慕地嘆了口氣，將那摞紙像單片護甲似的罩在了年深的左胸胸口和大半個腹部的位置，然后將剩下的繩子以‘五花大綁’的方式在年深的肩膀和胸腹周圍各繞了兩圈，牢牢系緊。

    這是在干啥？葉九思歪著腦袋，完全無法理解顧念繞著年深折騰了一圈，就為綁幾張丑不拉幾的破紙。

    “你試試看影響動作么？”顧念拍了拍那摞被固定在年深胸口的紙，護住這個最致命的位置，最起碼能少一半風險。

    年深試著揮了兩下手臂，輕便得很，幾乎沒有任何影響。

    “沒問題?！?/br>
    “這是紙甲，關(guān)鍵時候應該能幫你擋一擋?！?/br>
    紙也能做甲？年深愕然，心思微動，正要細問，外面有小道士跑到靜室門口，提醒葉九思準備出門，半盞茶后齋醮就要開始了。

    時間所剩無幾，年深只得放下紙甲的問題，推開門暫時先趕去了呂青那邊。

    倒是葉九思好奇地拉住顧念，“你剛才說什么，紙甲？紙可以做甲？”

    “當然可以，紙甲不但堅固輕便，而且造價低廉，箭矢之類的東西完全無法穿透?！鳖櫮罱忉尩溃澳阆胂耄瑒傞_始的時候我拿燭臺用力去扎，才扎穿了幾張？”

    歷史上的唐代也確實有紙甲，還是一位節(jié)度使發(fā)明的。到了宋明兩代，甚至成為標準甲式之一。

    所以顧念剛才靈機一動，才想到了這個辦法。

    葉九思揚起下巴，回憶了下當時的情形，確實，后來換成年深，也是分了許多摞才扎穿的。

    “那你讓我把那些紙浸油又是為什么？”葉九思展開油花花的手指，旁邊被‘剝’了衣服的那個小廝趕緊拽了布帕浸水，湊過來幫他擦拭手指。

    “浸油可以增強韌性，讓紙更堅固。涂蠟油也是同樣的道理。” 顧念也同樣張開滿是燈油的手，貓爪似的朝葉九思隔空‘抓’了兩下。他就沒有葉九思那種伸手服侍的待遇了，只能自己洗手。

    小世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還要再細問，門口的護衛(wèi)敲了敲門，提醒他林國公已經(jīng)出來了。

    葉九思急忙帶著顧念出去，正趕上林國公走過他門口。

    林國公今日穿了件紫色大團花的常服，頭戴卷紋白玉冠，清貴低調(diào)。他身形偏瘦，鶴骨松姿，滿頭長發(fā)和胡須俱都已經(jīng)變成了銀白色，山風鼓蕩起他的胡須和袍角，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感。

    看到葉九思，林國公露出個慈愛的笑容，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便施施然朝外走去。

    葉九思趕緊帶著顧念跟了上去。

    幸虧老頭走路不快，顧念咬著牙也能勉強跟得上。他的步幅落在葉九思后面，卻也正符合他現(xiàn)在“小廝”的身份。

    各個靜室內(nèi)陸續(xù)有人走出，葉九思趁著轉(zhuǎn)彎下臺階的機會朝顧念使了個眼色，顧念上前兩步‘扶住’他，葉九思示意他注意右前方對面廊下那人，在他手上寫了個‘卯’字。

    顧念這才明白他叫自己過來是為了指認徐卯。

    “還有，”葉九思板著白玉似的小臉，一本正經(jīng)地道，“待會兒你記得跟在我后邊，三郎說，今天讓我照看著你的安全?！?/br>
    顧念：………………

    我現(xiàn)在就是個小廝，想站你前邊也不行??！

    走下臺階，他便重新退回葉九思身后，悄悄打量起對面。

    徐卯白面短須，氣質(zhì)儒雅，雖然唇邊的法令紋隨著年歲增長痕跡明顯，卻也算得上是個文質(zhì)彬彬的帥大叔，風采依舊，此人年輕時毫無疑問是個美男子。

    他面色平和，眸色溫亮，看不出半點緊張或害怕的神色。顧念一瞬間甚至有些懷疑，到底是徐卯的心理素質(zhì)太強大，還是他們猜錯了，其實對方已經(jīng)放棄了行動？

    眾人在距離祭壇最近的觀禮席位站定，年深也跟在一個紫袍男人后面，越過眾人走到最前排。

    不用猜也知道，那人就是呂青。

    顧念沒見過呂青，好奇地打量了兩眼這個在書里只當了四年皇帝的人。

    呂青生得豹頭環(huán)眼，頜下一把鋼針似的黑色短須，頗有些武將的彪悍之氣。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直接被契丹人嚇得棄長安而逃。

    想到他那完全沒有擔當?shù)男袨?，顧念忍不住鄙棄地撇了撇唇角?/br>
    呂青身后，年深的旁邊，站著一個腰挎長刀袍服上繡著對豸的紅臉武將，沒到傳說中那種面若重棗的程度，只是臉頰兩側(cè)的區(qū)域仿佛剛被刀背刮過似的，泛著層血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