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子聞言，有些奇怪，卻還是嚴(yán)肅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聽說小盧原來是教過太子殿下的?！彼３种约旱膰?yán)肅，認(rèn)真解釋，“我以前也教過小盧，想來指點(diǎn)太子殿下一二，問題也不大?！?/br>
    太子：……

    一旁正神思天外的盧桁：……

    其實(shí)……要按照師生的禮節(jié)來算，這么說也不是不可以。太子固然可以用君臣之道反駁，可誰讓開頭他自己說了，不是太子、只是個出家人的？

    北溟的微笑僵了僵，只能說：“張夫子說得有理……我很是銘記在心?！?/br>
    王夫子面上的笑意加深了些許。

    “總之，觀想之路在結(jié)束考核前，是不會再次開啟的。諸位何必動手？不如安安靜靜等待結(jié)果，再決策也不遲?！?/br>
    他語氣輕松，又成了那個笑瞇瞇的和善老者。

    北溟垂下眼簾，又輕輕抬眼。

    他望向鏡中的云乘月，目光又變得迷離繾綣。

    “既然王夫子堅(jiān)持，那就再等等看吧?！彼Z氣平和清淡，與他略顯癡迷的目光形成鮮明對比，也因此顯出了幾分怪異。

    “讓寡人看一看，這一位云乘月，究竟是來年祭天大典上的天之驕子，還是屆時爐中，那無人知曉的獻(xiàn)祭之靈？”

    這清淡的話語好似藏著殺氣，又讓其余人默然。

    辰星已經(jīng)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此時還是身形陡然一震，很是惶惑地抬起頭，如驚弓之鳥，又怯怯不知所言。

    熒惑一直低著頭，去盯高臺下方的云霧、水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夫子平靜依舊。他望著天際，出神片刻，竟忽地笑了笑。

    “太子殿下，只是看一看就足夠了嗎？”

    老人的問題，引來北溟一瞥。

    “王夫子的意思是？”

    “老夫的意思是，來年祭天大典上，驕子雖算不上多，聚在一起卻也不少。乘月被你們這么刁難……若是她還通過了，僅僅是成為其中一員，怎么夠？”鬼仙悠悠說道。

    北溟神色一動。

    “哦，這樣嗎……這樣，倒也不是不可以?！?/br>
    他仿佛回憶起了什么，眼中漸漸有了一點(diǎn)亮色，宛如小孩子看見許久不見的心愛玩具。

    太子手中的佛珠停了下來。

    “那就這么辦吧。”他溫和地說，“若她能順利等到來年，寡人便讓她做群英之首，那祭天大典上風(fēng)光無二的執(zhí)筆人，又如何？”

    王道恒笑了。

    “那就這樣辦?！?/br>
    他滿意道。

    ……

    一旁。

    閉目調(diào)息、默默療傷的楊嘉夫子，悄悄看了王夫子一眼。

    他面色蒼白得可怕。

    他已經(jīng)盡量避免讓別人看出來，可那份憂慮、迷茫，還是滲了出來，露珠一般凝結(jié)在他眉眼上。

    作為生機(jī)大道的踐行者、當(dāng)世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天才修士，楊嘉向來是安穩(wěn)舒展、樂觀從容的，而從未有這般……近似于惶恐的不安。

    旁人不免覺得奇怪。連王夫子都有一些奇怪?，F(xiàn)下局面雖然緊張，卻還沒有壞到讓一名夫子慌亂的地步吧？

    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剛才楊嘉得知了祭天大典的事，一時道心動蕩，現(xiàn)在又乍然得知觀想之路的事……他畢竟年輕，還有太多秘辛不曾了解，一時陷入茫然也并不奇怪。

    而面對自家小輩，王夫子向來是很慈和的。

    老人便伸出手，主動輕輕一拍楊嘉的肩，也順帶又給了他一縷靈氣，助他穩(wěn)定心神。

    誰知道，楊嘉卻陡然一顫，仿佛被王夫子的動作嚇了一跳。

    “……沒什么?！?/br>
    明明王夫子什么都沒問，楊嘉卻自己蹦出來一句。他甚至還勉強(qiáng)擠出來了一點(diǎn)笑，竭力要鎮(zhèn)定起來。

    王夫子真正覺得奇怪了。這不該是楊嘉的正常表現(xiàn)。

    老人想了想，溫聲寬慰他：“你可是擔(dān)憂你meimei？她爭強(qiáng)好勝，有爭做執(zhí)筆人的心思，但她心思浮動不定，本也爭不上?！?/br>
    楊嘉勉強(qiáng)笑了笑。

    “我親緣淡薄，對舍妹關(guān)心有限……她做不做執(zhí)筆人，我并不在意?！闭f著，他從容了一些，只臉色還蒼白，“多謝王夫子關(guān)心。我實(shí)在是自己道心不穩(wěn)，看來是閱歷太少，還需多多鞏固自身?！?/br>
    說罷，他重新閉目，繼續(xù)調(diào)息。

    見狀，其余人也就收回目光，也將注意力收走得一干二凈。于他們而言，這只是一個無須在意的小小插曲。

    唯有楊嘉自己知道，他剛剛下定了某個決心。

    ……

    觀想之路中。

    云乘月正眼睜睜看著，那名飛魚衛(wèi)之首一步步走了過來。

    他看似走得緩慢，可上一步還像遠(yuǎn)在星辰外，這一步就已經(jīng)踏上了雪白星光。

    幽黑的靈力化為實(shí)質(zhì)，圍繞在他四周；它們不斷伸縮，宛如巨大而不祥的藤蔓。

    這些黑色的靈力在他周身彌漫，化為四個大字：

    ——法天象地！

    四個大字，四枚書文，組合在一起就有了放大無數(shù)倍的威力。威壓一浪接一浪漫開，既從天上降下，壓得人抬不起頭，又同時從地上涌出、纏繞，令人挪不開步子。

    ——[又是“法天象地”，一個個都敢……]

    薛無晦清冷的聲音出現(xiàn)了某種波動。他在怒火爆發(fā)的邊緣，卻又因?yàn)槭裁淳壒识t遲不能做聲。

    云乘月感到自己像被牢牢鑲嵌在了一株巨大的植物之中；這“植物”僵冷、堅(jiān)硬，不容分說地抓住她，而且不斷收縮，仿佛想要立即將她握得粉碎。

    想罵臟話……云乘月竭力抬起頭，暗暗苦笑，想薛暗不愧是飛魚衛(wèi)之首，夠謹(jǐn)慎，對付她一個第三境的修士也絕不廢話、上來就動手。

    這明顯的違規(guī)之舉，竟然沒有誰來干涉，是不能夠，還是不愿意？或者這又和鯉江水府一樣，是一次大能們居高臨下給出的試煉……

    無論如何，看來她得想辦法自己扛過去。

    ——[……罷了，我來。]

    薛無晦的聲音剛剛響起，也伴隨著胸前翡翠吊墜的微晃。

    云乘月便斷然傳音道：[不許出手！我先看看能否自己應(yīng)對。我知道你的習(xí)慣，如果能夠隨意出手，薛暗剛一動手，你必然就已經(jīng)應(yīng)對。有所遲疑，便是有所忌憚。]

    她一邊盡量抓緊玉清劍，又調(diào)動全身所有靈力，一邊冷靜判斷：[現(xiàn)在并非絕路，我若能憑自己對付過去，何必要你多擔(dān)風(fēng)險。老薛，你暫且靜觀其變。]

    ——[你……]

    帝王怔怔，遲疑片刻，隱約嘆了口氣，低聲應(yīng)道：[好……朕信你。但若情況有變，我不會袖手旁觀。]

    云乘月干脆道：[好，我自然也信你。]

    在這短暫的瞬間里她想起一件事。原來在浣花城中，薛無晦剛出帝陵、尚未取回力量時，乍然遇到虞寄風(fēng)出現(xiàn)，他忌憚不已，直接一言不發(fā)地匿了身形，留她獨(dú)自應(yīng)對。

    雖然當(dāng)時也很理解……

    不過還是現(xiàn)在這樣互相著想的感覺更好。

    饒是身處險境，云乘月也不禁微微一笑。

    這個微笑正落到薛暗眼中。他誤會了。剎那他眼神更沉，勢若風(fēng)霜，聲音淡漠卻是壓著狠戾：“哦，你在挑釁？”

    四枚大字陡然升起。它們漆黑而又流轉(zhuǎn)著不詳?shù)募t光，變幻間令人心驚rou跳。

    薛暗抬起手臂，信手抓來“法”字的其中一點(diǎn)。那一點(diǎn)歪歪斜斜、邊緣有無數(shù)細(xì)小鋒銳的齒痕；它浮動在薛暗掌中，不斷收縮，表面也不斷有塊狀物凸起又凹下。

    好似一塊rou瘤，或者……一個惡心的心臟。

    云乘月看得本能地有些反胃。

    這是死氣……？不對。薛無晦她見過，其他死靈如封栩、樂陶、申屠侑，她也見過。死靈的死氣只是寂滅虛無，還夾纏著對生者的怨恨與嫉妒，但那是一種十分純粹的惡意。

    可薛暗給人的感覺不同。他的力量近似死氣，卻又不夠純粹，反而顯得分外怪異，和四周的世界格格不入。

    看多了兩眼，居然有想吐的沖動。

    薛暗伸出手，讓那顆心臟……不，是那一點(diǎn)筆畫更加靠近云乘月。

    周圍的空氣都像被什么東西污染了，不停地出現(xiàn)詭異的黑色紋路。窒息感更加強(qiáng)烈，云乘月不得不花費(fèi)更多靈力用于防御，才能避免自己被整個壓扁。

    “沒有用的?！?/br>
    薛暗唇邊有一個小小的弧度，似乎是個嘲弄的微笑。他聲音冰冷，居高臨下道：“第三境連勢，與第四境化意之間，存在本質(zhì)區(qū)別。”

    “書文七境，分別與書道境界對應(yīng)。聚形、凝神、連勢、化意、洞真、通玄，最后是早已銷聲匿跡的飛仙?！?/br>
    “聚形、凝神，都是入門之境。連勢開始，書文才有連貫互通、一呼百應(yīng)之可能?！?/br>
    “但與化意相比……”

    薛暗蒼白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彈。

    那墨黑的一點(diǎn)立即一沖而出，撞在了云乘月跟前！

    ……危險。

    本能的預(yù)警讓她毛骨悚然。倉促間，她來不及多想，只憑借本能調(diào)用全部靈力，只匯聚在……那一點(diǎn)！

    滋——

    尖銳刺耳的聲音，綿長無休，仿佛貼在人骨頭縫里游走。

    那一枚黑點(diǎn)撞在她眉心前，只有三寸的位置。靈力形成的防御瘋狂燃燒，竭盡全力去抵擋這一點(diǎn)的威力。

    由于力量全部集中守衛(wèi)要害，云乘月身上其他地方頃刻抵不住壓力。她衣裙都是法器，佩戴的不起眼的首飾也是薛無晦送她的珍寶，因此多抵擋了一會兒；但很快，它們紛紛破裂。

    畢竟為了不要引人注目，薛無晦也不能夠給她過于稀罕的法器……

    肌膚給割裂；傷口中，有骯臟的力量蟲子般不斷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