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他也不清楚，才到處查找?！?/br>
    羅城的歷史太悠久了，而記錄歷史的書冊也零零散散，能供查找的資料不多。但諸葛聰有家學(xué)淵源，又設(shè)法查詢了縣志，還城里城外到處跑、從各個角度觀察羅城……用盡了一切方法，最后他得出結(jié)論：羅城很有可能建在一座古老的大陣之上, 而兩座星祠分立岸上和海底, 就好像陰陽魚的雙眼, 構(gòu)筑成了大陣的陣眼。

    諸葛聰還提出了一個推論：今年羅城天氣反常, 官府也無法通過尋常手段干涉，很可能是因為大陣有變。這古時大陣佇立不知多少年，受了多少年風(fēng)吹日曬、多少海水侵蝕，誰都說不準(zhǔn)，因此失靈也說得過去。

    云乘月思索道：“這么說，這大陣應(yīng)該是調(diào)節(jié)氣候，或者保護(hù)城市的陣法？”

    “有可能?！标懍摻吡貞?，“不過諸葛師兄還提出了一個假設(shè)，說……說這陣法也可能是鎮(zhèn)壓著什么?！?/br>
    “鎮(zhèn)壓？”

    “對。他說古時候的世界比我們現(xiàn)在兇險萬倍，天地堵塞、濁氣四散，所以當(dāng)時建立城市，首先要想辦法清除濁氣。不過古人如何清除濁氣，今人都不知道，諸葛師兄認(rèn)為，說不定羅城的大陣就起到這個作用?！?/br>
    陸瑩說著，露出一絲苦笑：“我記得諸葛師兄很興奮，一直念叨著這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發(fā)現(xiàn)，急得不得了，恨不得馬上就去星祠仔細(xì)調(diào)查一番。他還讓我一起去，可我不耐煩這些，就拒絕了。前天清晨我發(fā)現(xiàn)他不在胡府，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走的……直到現(xiàn)在，他都沒有絲毫音信?！?/br>
    云乘月原地徘徊幾步。她又細(xì)細(xì)想了一番陸瑩的敘述，試圖捋清線索。

    “這么說，諸葛師兄很可能去了星祠？”

    “我是這么想的?！标懍擖c(diǎn)頭，“所以我想先去郊外的星祠查探，也許可以問問本地星官。那星官我在胡府見過，姓張，大家都叫他張星官。到了之后我通報姓名，應(yīng)該不難見到?！?/br>
    云乘月立即點(diǎn)頭：“好，我隨你一起去。但陸瑩，你要給胡府其他人留個信，萬一我們出了事，他們才有尋找的線索?！?/br>
    陸瑩皺眉，思考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點(diǎn)頭：“好吧，你說得有道理。不過莊家那對叔侄就算了。阿蘇……阿蘇是個不錯的人，可她對莊清曦畢恭畢敬、當(dāng)半個主人，跟她說了，也差不多是和莊清曦說了。”

    她簡單地說了說阿蘇的情況，重點(diǎn)強(qiáng)調(diào)阿蘇“太把自己當(dāng)仆人”，又“太想為了千里之外的小姐掙臉面”。

    云乘月嘆氣道：“這樣啊，倒也不意外。當(dāng)初在鯉江水府，阿蘇被拋出去當(dāng)犧牲品，她自己也心甘情愿……無論我們再怎么恨鐵不成鋼，可也許那就是她選擇的人生，我們還是尊重吧。”

    “尊重……行吧，不告訴她就行?！标懍撀柫寺柤纾膊辉趺丛谝?，“那只剩胡師兄了。我跟他不怎么熟，云乘月你好像跟他比較熟?！?/br>
    云乘月仔細(xì)考慮片刻：“胡祥師兄應(yīng)該信得過。他是公輸夫子的親傳弟子，而公輸夫子是王夫子信任的人。另外，他和律法班的魯潤師兄也很有交情，那位魯師兄的書文我見過，是個很有原則、很正直，又很細(xì)心的人。他信重的人，應(yīng)當(dāng)沒問題?！?/br>
    “好，你等等，我這就給胡師兄傳話。要不要告訴他你的事？哦……他可能已經(jīng)猜到了。那我就說，我和云大貓一起去……”

    陸瑩毫不猶豫地相信了她的判斷，拿出通訊玉簡，當(dāng)場傳出信息。很快，她就收到了回信。胡祥的回信非常簡潔，不同于他以往招攬生意的熱情啰嗦；只有一句話：我知道了，我會留意你們的去向。

    至于拂曉，云乘月本想把它送回去，可它說什么都不肯被拋下?？紤]到小麒麟身懷空間異能，連帝陵都能自由進(jìn)出，實(shí)在情況危險，它應(yīng)該也能逃跑，云乘月就答應(yīng)了。

    兩人商量妥當(dāng)，當(dāng)場轉(zhuǎn)折方向，往郊外而去。

    城南胡府中，仆人們驚訝地看見，剛剛才拎著行李高高興興離開的二少爺，這會兒又邁著步子回來了。他們趕緊去回報本府主人。

    “有事有事。再說，我多做點(diǎn)東西，你們不也高興嗎？還能給小孩子們搞點(diǎn)新鮮玩具……”

    胡祥打著哈哈，應(yīng)付過去了問東問西的家人，甚至對詫異來問的莊家叔侄，他也沒有說出實(shí)情。他是個很尊重別人意愿的人，既然陸師妹自己沒跟別人說，他也不會多嘴。

    “可是，我剛剛收拾好行李，本來還想趕上胡師兄，一起坐飛舟回去呢。”

    莊清曦悶悶不樂。她確實(shí)已經(jīng)換回了書院的素凈長袍，裝飾也戴得整齊；她身邊的莊不度要簡單些，卻也能看出特意打理過。

    胡祥有點(diǎn)驚訝：“莊師妹不是不想回去做農(nóng)活嗎？”

    莊清曦有點(diǎn)不好意思，臉微微紅起來，輕聲道：“也沒有那么不情愿……我也不是吃不得苦的人。出來也夠久了，我心情好多了，是該回去了。總不能半途而廢……”

    她的小叔叔在一旁，噗嗤一笑，毫不留情地揭穿她：“是看羅城總下雨，連新鮮的花都沒有，覺得不如回山里快活吧？”

    “……小叔叔！”莊清曦又被她的小叔叔氣到了?？捎型馊嗽趫?，她礙于家教，又不能如何表達(dá)，只能憋得臉頰更紅。

    “好啦好啦，那正好，我們還是一起留在這兒，過幾天一起回去，也不錯嘛?！?/br>
    胡祥安慰了師妹幾句（雖然主要目的是希望她能成為自己的大客戶），又和莊師弟客客氣氣說了幾句話，就自己回房了。他打算寫一封信，記下這里的事，再通過秘密渠道告訴自己的老師。如果諸葛師弟真的失蹤，而且真的和本地星祠有關(guān)，那是大事，絕不能瞞著師長們。

    通訊玉簡雖然方便，可也有被人截留信息的風(fēng)險，他自己就能做到，所以在這方面會更謹(jǐn)慎。

    胡祥表面樂呵呵、實(shí)則心中嚴(yán)肅，快步去了。

    在他背后，一直宛若心不在焉的莊不度卻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的背影。但接著，他就百無聊賴地一笑，重新埋首于桃花的香氣之中。

    這里發(fā)生了什么，關(guān)他什么事？莊不度的心臟一片冷漠。從很久之前開始，他就決定不要再關(guān)心多余的一切。他已經(jīng)沒有那個力氣了。

    不知不覺，他甚至哼起了一點(diǎn)熟悉的曲調(diào)。

    “小叔叔，你在唱什么？有些耳熟?！鼻f清曦從門口折返。她之前托人出去買了東西，這會兒去門口接過，才轉(zhuǎn)過來，便聽到空氣中那模糊的調(diào)子。

    “我常唱的，你聽不出？”莊不度一笑，又哼了兩句。

    “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

    他笑著，手中桃花枝依舊艷麗無匹。而那艷色太濃，襯在他秀麗精致的眼睛旁，幾乎要掩去所有曾經(jīng)靈慧的光芒。

    莊清曦不喜歡這樣凄涼的詞曲，就輕輕扁了扁嘴。

    莊不度假裝沒看出來，只問：“你買花了？”

    莊清曦高興起來：“是啊。這兩天難得天氣好，街上總算有賣鮮花的了。小叔叔，你看，這芙蓉開得多好？挑的將開未開的，最雅致不過?！?/br>
    “清姿雅質(zhì)的花君子，自然很好。”

    莊不度總能用微笑和文雅的詞句，來掩飾他內(nèi)心的不感興趣。他又和侄女說了幾句，就回房去了；還有沒看完的雜書等著他。

    因此，他也沒有注意到一件事；假如他肯仔仔細(xì)細(xì)、足夠謹(jǐn)慎地觀察，以他的天資，是很可能發(fā)現(xiàn)的一件事。一件異常的事。

    ——在莊清曦的花束上，在那含苞待放的花朵中，隱隱有一些泛紅的麟粉，融在花朵本身的色彩里。

    而現(xiàn)在，它們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莊清曦白皙的手腕上，并如雪融大地，消失再也不見。

    ……

    云乘月和陸瑩來到城西。此時，雨已經(jīng)下了起來。天空灰云密布，遠(yuǎn)處還有黑云驚雷，眼看小雨就要轉(zhuǎn)為暴雨，手中小小的油紙傘快要不起作用。

    陸瑩手里的是書院的傘，結(jié)實(shí)輕巧，又能防風(fēng)，她瞥見云乘月?lián)我话哑胀ǖ挠图垈?，先是轉(zhuǎn)過眼，而后又看過去。

    “你那是什么破傘?！彼f，“如果你拜托我，我可以考慮把傘分你一半?！?/br>
    云乘月說：“好啊，拜托你了，謝謝?！?/br>
    她收了傘，靠到陸瑩傘下。陸瑩噎了一下，卻又不覺勾了下嘴角。

    云乘月走左邊，就特意把拂曉抱在右邊，不讓它淋雨?？尚△梓肽昙o(jì)幼小，正是天性調(diào)皮的時候，就悄悄伸了尾巴出去，自得其樂地玩水。云乘月也假裝沒看見。

    一路無人。大雨吵鬧，讓世界變得寂靜，尤其在郊外；這里仿佛只剩了野草野樹，滅卻了所有成熟的生命，回歸到最初的自然。

    穿過雨水中模糊成一片的青綠，盯著腳下泥濘的道路，糊里糊涂就轉(zhuǎn)到了星祠門口。其實(shí)也不叫“門口”，那是一塊低矮的石頭，上面刻了四個字：羅城星祠。抬頭一看，一座小小的道觀就映入眼簾。它灰撲撲的，但圍墻上爬滿了翠綠的藤蔓，令建筑的灰色也詩意起來、

    好像這就是牌匾。

    大城市的星祠都很氣派，這里就過于樸素。但也許正因樸素，方才融入四周蓬勃的生命力中。

    “居然沒有通報的人。”

    陸瑩左右看看，只能自己上前叩門。過了一會兒，里面才傳出一聲模糊的“誰呀”。陸瑩通報了自己的姓名和來歷。

    又過片刻，有人來開門。

    “干什么的呀？”000一名男子探出了頭。他身穿官府，穿一雙黑色皂靴，耷眉耷眼的不大精神。

    “我們有急事找張星官。”

    “張星官不在?！蹦凶哟蛄藗€呵欠，瞥了一眼陸瑩的穿著打扮，“張星官有事出去了，我奉命看守星祠。”

    云乘月開口：“你是官府的人吧？”

    “官府的怎么了？我們縣令大人和張星官關(guān)系好得很?！蹦凶訉λ藗€白眼，“行了，沒事就趕緊走，在這兒佇著干什么，難道別有居心？快走快走！”

    云乘月往下掃了一眼。男子的靴子干干凈凈，沒有任何泥點(diǎn)。

    她和陸瑩對視一眼，告辭離去。

    星祠的門立即關(guān)上。

    “如何？”

    “沒感覺到有異樣的氣息。云乘月你問我干什么，你修為不是比我高？”

    “暫時用不了嘛。拂曉怎么感覺？”

    小麒麟露出一臉深思，尾巴緩慢地繞著圈圈。然后它伸出兩只爪子，努力比劃，“咩”了好幾聲。

    云乘月思索著：“你說感覺好像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空間波動，不過原本世上的空間波動也不算少，所以你不確定這是不是異常？”

    “咩！”

    ——對對對！

    拂曉的尾巴搖得快了一點(diǎn)，用力點(diǎn)頭。

    陸瑩看得手癢，不禁伸手去抓它尾巴尖，換來拂曉渾身一抖。它倒是不掙扎，只轉(zhuǎn)頭望著她，輕輕地、長長地“咩”了一聲。

    云乘月看過去。

    陸瑩沉默片刻，悻悻收手，哼，不抓就不抓。

    “拂曉的話，說了跟沒說似的。”她郁悶道，“那現(xiàn)在怎么辦？干脆你等著，我要偷偷進(jìn)去查探一番。”

    “咩咩！”拂曉舉起了爪子。

    ——我去！

    左思右想，云乘月還是同意了。她們約好，如果一刻鐘后，陸瑩還是沒出來，她就立即敲門。

    她們繞了一圈路，假裝離開，以防有人窺探。之后，陸瑩從空間錦囊中拿出一張符紙，說這是她在書院買的隱匿陣法，讓云乘月帶著拂曉藏好。

    “你不用？”云乘月有些擔(dān)心。

    “我有辦法。”陸瑩有點(diǎn)得意地笑起來，“你還不知道對吧？那就讓你看看我新得的書文?！?/br>
    她抽出一只白桿毛筆，凌空寫出一枚文字。這文字一旦寫出，就融于四周環(huán)境，幾乎看不出具體形神。云乘月很仔細(xì)地感知，才能察覺到一點(diǎn)婉轉(zhuǎn)的筆畫氣息。

    “這是‘隱’字？很靈啊！”她不禁贊嘆，“陸瑩，你的書文功底似乎進(jìn)步很大?！?/br>
    “少用那種長輩口吻夸我！”陸瑩瞪她一眼，眼里卻有笑意，“很厲害吧？所以叫你不用擔(dān)心。好了，我走了?！?/br>
    書文展開，掩去陸瑩的身形。她倏然消失，宛如化為風(fēng)雨的一部分。

    拂曉望著她的背影，“咩咩”幾聲。

    “她不會有事的?！痹瞥嗽旅哪X袋，“我會盡我所能不讓朋友出事。”

    不過，事實(shí)證明她們多慮了。

    一刻鐘不到，陸瑩順利回來。她說道觀內(nèi)部很小，統(tǒng)共只有兩間很窄的院子，兩間房屋，再有就是每座星祠都有的八角歲星井、碑文。至少她沒有找到任何多余的空間。里頭也只有剛才那男子一個人，他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云乘月還是挺相信陸瑩的查探能力的。她雖然有時候脾氣不好，可其實(shí)很心細(xì)，又有不少江湖經(jīng)驗。

    無法，天色將晚，兩人只能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