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12月28號，2012年的最后一個工作日。距離跨年只有三天，距離他們婚宴還有正好一百天。

    賀光徊的同事半是揶揄半是玩笑地問秦書煬：“秦工，酒店選好沒有呀？”

    他和賀光徊本碩都是在蓉大念的，辦公室里一大半兒都是老熟人。兩個人雖然是同性情侶，但長跑十多年這份感情也早就被接受，聽見他們要擺酒，更多的還是祝福。

    秦書煬還記得當(dāng)時自己正在幫賀光徊整理辦公桌上學(xué)生的作業(yè)，他隨手翻著學(xué)生交上來的圖紙，笑得眼睛都瞇了。

    “早就選好了。”他故意埋汰賀光徊，實則還是炫耀，“你們賀老師嬌氣，這家的主菜看不上，那家的涼菜覺得不上檔次。我跟著跑了不下十家酒店才定下來的，到時候你們有口福了?！?/br>
    話還沒說完，賀光徊就進(jìn)來了，往日漂亮得如一幅水墨畫一樣的臉上很難得的暈開了一點紅，重重地朝著秦書煬后腦勺拍了一下。用很輕的帶著一點局促的聲音嗔道：“你一天到晚趁我不在就發(fā)癲亂說。”

    隨后整個辦公室都笑了起來，連只會端著保溫杯喝枸杞水的系主任都跟著笑了幾聲。

    那天特別冷，清晨的時候下了霜。賀光徊賴床起晚了，沒來得及穿秋褲，晚上回家秦書煬才發(fā)現(xiàn)賀光徊腳踝腫了一塊。

    “逼問”后賀光徊招供，說自己站久了腳踝有點僵，下課大家都往外擠有同學(xué)沒留意撞了他一下，不小心摔地上了。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秦書煬自己都覺得那天晚上給賀光徊泡腳涂藥的時候他可兇了。連拉得老長，賀光徊哄了好一會，后面都抱著親了一口他才消氣。

    不過消氣歸消氣，秦書煬還是把賀光徊的臉捏得好紅，第二天放假陪著兩邊的長輩挑禮服時，賀光徊的母親還疑惑地捧著自己兒子問：“你們這種一樓帶花園的房子，冬天還有蚊子??？”

    賀光徊臉皮薄，只能嗯嗯啊啊地順著話敷衍過去。站在一邊的秦書煬卻差點笑出聲，只能借著要給父親挑西裝的由頭逃之夭夭。

    這些都是很小很小的事情，相愛十多年，除了剛開始那一年會因為少年心性偶爾絆一兩句嘴外，賀光徊和秦書煬幾乎沒有臉紅過。如果有什么機(jī)器能全天二十四小時對著他們兩個拍的話，記錄下來的應(yīng)該是很多很溫馨的畫面。

    一起念書，一起為了課題天南地北到處跑，一起面對世俗的眼光。然后在不久的將來，向所有親朋宣布他們要永遠(yuǎn)在一起。

    新城區(qū)的工地距離市一院有挺長一段車程，秦書煬斷斷續(xù)續(xù)開了一路，也想了一路。

    胃部的灼痛讓他思緒從來沒有統(tǒng)一過。

    上一個紅燈想的是不久后的婚禮上他應(yīng)該要對賀光徊說什么。到了下一個路口，腦海里的畫面就變成了冰冷的吸頂燈，他的小光攥著一匝檢查單一個人坐在走廊等著他。

    事實也和想象中的大差不差。秦書煬到醫(yī)院的時候才一點多一些，醫(yī)生還沒上班，走廊上只有賀光徊一個人。

    按平時來說賀光徊其實長得非常好看，他五官淡，單拎出來都很普通，但組合在一起就像一幅水墨畫一樣十分舒服?？涩F(xiàn)在在冷白色的燈光下，這張臉就不那么討巧，整張臉被冷白色的光照得沒一點血色。

    估計是上午太累，賀光徊雙眼合著，頭微微仰著靠在身后的墻壁上。聽見腳步聲，他緩緩睜開眼睛轉(zhuǎn)過頭來。

    瞇朦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隨后定格在走到他面前的秦書煬身上。一整個上午能鎮(zhèn)定自若地配合醫(yī)院各項檢查的賀光徊忽然鼻尖有點酸，象牙白的眼尾倏忽紅了起來。

    憑照著過去許多許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賀光徊伸手牽住秦書煬。干燥又溫暖的手覆蓋他整個手背，剛蒸騰起來沒幾秒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不安又被這股溫暖壓了回去。

    秦書煬另一只手伸出去，將檢查單接了過來。后知后覺地開口問：“怎么了？怎么突然來醫(yī)院了？”

    手里一空，賀光徊拍了拍旁邊的座位，又拉了下秦書煬，“坐下來說?！?/br>
    檢查單上的數(shù)據(jù)密密麻麻，全是秦書煬看不懂的東西。隔行如隔山這句話在這一刻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就算拿到了世界頂尖學(xué)府的博士學(xué)位，秦書煬也只能在檢查單上看明白幾個淺顯易懂的醫(yī)學(xué)用語。之所以一遍遍翻，不厭其煩地看，大概只是因為不做點什么就壓不住他內(nèi)心的慌亂。

    過了好一會，秦書煬驀地覺得肩頭一沉，賀光徊細(xì)軟的發(fā)絲蹭到了他耳垂。

    “還有最后一個檢查結(jié)果還沒拿到，你現(xiàn)在看也看不懂?！辟R光徊聲音有些倦意，尾調(diào)拖得有點長。

    秦書煬：“嗯?！?/br>
    他停了動作，不再翻手里的檢查單，只抬手碰了碰賀光徊的臉頰，“累就靠會，靠著瞇會。”

    頸側(cè)和耳后的皮膚感知到賀光徊搖了搖頭，秦書煬又問：“怎么了？”

    賀光徊回答：“睡不著，腦子里很亂?！?/br>
    秦書煬想說我也是，從接到你電話開始，腦子里就很亂。以至于現(xiàn)在只是最簡單的你靠著我這個動作，我都覺得沒實感。

    話到嘴邊，又變了，秦書煬問：“都在想什么？”

    賀光徊伸手握住秦書煬，冷色的燈光下兩個人無名指上的素戒泛著光，他刻意把手握很緊，戒指抵著皮rou，鈍鈍的痛感從指尖傳遞到心臟，借著這份痛感賀光徊才稍微能思路清晰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