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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島的人 第63節(jié)

    不過一月光景,卻好像恍如隔世。

    他們用短暫的時間重新認識、相愛,好似在以此彌補他們中間漫長的四年空缺。

    任惟突然安靜下來,摟著應(yīng)春和的腰,貼著他的后背輕輕說:“應(yīng)春和,我在美國的時候經(jīng)常會夢見你?!?/br>
    有時候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話,有時候是一個模糊不清的背影,有時候是一個轉(zhuǎn)瞬即逝的片段。

    但他夢見過很多次,應(yīng)春和曾反反復(fù)復(fù)入他夢中,與他相逢。

    “真的假的?”應(yīng)春和呵了一聲,不知道信了還是沒信。

    “真的?!比挝┚従徰a充,“所以,應(yīng)春和,哪怕我忘記了,但還是在這四年里想起過你很多次?!?/br>
    或許每一次應(yīng)春和思念他的時候,他便會在晚上夢見應(yīng)春和,他們在夢里約會。

    絕大部分時候,應(yīng)春和都覺得自己對任惟的失憶毫不介意,畢竟這是不可抗力造成的,不是任惟自身能夠控制的,但還是會有在任惟對他們過往點滴毫無記憶時,生出來那么一絲難過。

    好像這個人確實還是那個人,但是他們之間卻缺失掉了一部分,并且因為少了那一部分而顯得不那么完整。

    愛情難有完美,但應(yīng)春和沒想過連完整都難保。

    應(yīng)春和有的時候會為此沮喪,每次都偷偷的,一次也沒有告訴過任惟。

    可任惟無疑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從前是,現(xiàn)在也是。

    他了解應(yīng)春和的憂慮,也想過該如何讓應(yīng)春和不那么憂慮,并為此付出努力。

    無形中,應(yīng)春和缺失掉的那部分過去已經(jīng)慢慢被他與任惟新創(chuàng)造出的記憶所填補,日漸充沛。

    快要到家的時候,應(yīng)春和總算回答:“好吧,相信你。”

    相信你也在以另一種方式思念我,在我思念你的時候。

    車子停穩(wěn),任惟扳過應(yīng)春和的臉,將他的頭盔玻璃掀起來,湊過去跟他接吻。

    一路的海風并沒能吹淡任惟嘴里的補湯味,應(yīng)春和在餐桌上逃過一劫,沒想到在此處又被找補回來。

    他快速叫停,無奈地對任惟道:“任先生,我們能不能刷個牙再親?”

    可等任惟興沖沖跑去刷牙,又被應(yīng)春和以剛刷完牙嘴巴里還有牙膏味為借口,拒絕了他的索吻。

    任惟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飛速用手機下單了口腔清新噴霧和口香糖,決定以后隨身攜帶,不給應(yīng)春和任何拒絕的機會。

    在一月喝了四次外婆送來的大補湯,并且每天都一日三餐喝中藥后,任惟的臉都喝綠了,嘴巴里澀澀發(fā)苦,總算迎來八月里的第三件大事——陳俊的出花園。

    成人禮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任惟也并非沒有參加過別人的成人禮,但是他參加的那些無非都是在頂級酒店宴請賓客,千篇一律,沒什么意思。而離島這種帶了地方風俗特色的成人禮,任惟這卻是頭一回參加。

    也是為了照顧他這個頭回參加的新客,翠姐還特意給他送來了邀請函——一枚貝殼。

    精美設(shè)計的邀請函任惟屢見不鮮,對這特殊的邀請函卻是珍而重之,新奇又雀躍地隨身攜帶,整日放在衣服口袋里,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看。

    應(yīng)春和瞧他這樣子倒像是得了什么奇珍異寶一般,猝不及防被問了一句:“應(yīng)春和,你們這辦婚禮的話,邀請函也是用貝殼嗎?”

    彼時應(yīng)春和正在喝水,被這么一句話驚得嗆咳起來,面色潮紅地瞪他,“什么婚禮,誰要跟你結(jié)婚?”

    任惟沒臉沒皮地眨眨眼,“不是在外婆面前說了要娶我嗎?難不成是騙我的?”

    應(yīng)春和聽得目瞪口呆,真是自己給自己挖坑了。他咽下一口水,目光躲閃,含糊道:“不算騙……但,總之不是現(xiàn)在?!?/br>
    “好吧。”任惟似乎心有不甘,但很快又道,“那我先準備求婚吧?!?/br>
    應(yīng)春和又咳了起來,半是惱怒,半是羞怯地瞪向任惟,抿了抿唇,“哪有求婚還事先告知的?不都是偷偷準備嗎?”

    “也是,那你當沒聽見好了。”任惟想想確實有道理,立刻耍賴過來晃應(yīng)春和的腦袋,像是要強行把剛才那段記憶從腦子里晃出去。

    應(yīng)春和被他晃得頭暈,在這樣的頭暈?zāi)垦V校瑓s真的開始思考他與任惟的婚禮。

    任惟喜歡西式的,還是中式的?

    應(yīng)春和希望他喜歡西式的,因為應(yīng)春和想穿西裝,他覺得自己穿白色西裝比穿大紅唐裝好看些,而且這樣捧花用無盡夏不會那么突兀。

    漫無邊際的思緒終結(jié)于任惟的吻里,唇齒相碰的吻,很急躁,倒真像是新婚燕爾般。

    陳俊出花園那日,應(yīng)春和想著要去幫忙,便帶任惟去的早。

    到翠姐家時,眾人還在忙著布置,應(yīng)春和很快加入了他們,留任惟一人在外看熱鬧。

    任惟倒也自得其樂,看著他們將果凍、金紙、茶葉堆疊成塔,頂上拉了五顏六色的彩帶花做點綴,乍一看像是棵特別的圣誕樹。

    他雖有很多不懂,但是簡單不復(fù)雜的活能幫得上忙的便也盡力幫上一點忙,倒也不會覺得無聊。

    應(yīng)春和在里屋忙完出來找他的時候,就見他正幫忙將熟食祭品擺到竹編圓盤中去。

    祭品擺放也有講究,數(shù)量位置都有說法,任惟邊聽張叔說邊擺,神情專注認真,好似是在測試什么精密儀器。

    張嬸從里屋出來就見應(yīng)春和在瞧任惟擺祭品,笑道:“小任這看起來就跟嫁到離島的媳婦似的,都有了半個離島人的樣了?!?/br>
    話音剛落,那一無所知的“小媳婦”抬起頭,對應(yīng)春和笑了笑。應(yīng)春和嫌他笑得傻氣,不予回應(yīng)。

    一切就緒后,出花園的儀式開始了,第一項儀式是拜公婆母。

    潮汕一帶人將未滿十五歲的孩童視為養(yǎng)在花園中,公婆母則是一對保佑孩子平安長大的神靈,花園中的小孩是因為有公婆母這對神靈的庇佑才得以康健成長。而到了十五歲,小孩長大成人,便要離開花園去往外面的世界闖蕩。這也是出花園這個成人禮儀式的由來。

    在十五歲以前,為尋求神靈保佑,每個孩子都會祭拜公婆母。到了十五歲出花園這天,便是孩子最后一次祭拜公婆母。

    祭拜公婆母的地方在臥室的眠床,床上擺滿了粿卷、烏魚、熟雞等供品,而用于祭拜公婆母的香爐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搪瓷碗,外面沒什么花樣,里面盛著半碗香灰。

    規(guī)矩上,只有出花園的小孩和小孩的親屬可以進臥室一起祭拜公婆母,其他賓客只能在外看著。

    應(yīng)春和念著這對他自己來說尋常的祭拜儀式任惟卻是從未見過,便特意尋了一處能夠看見里頭情形的角落同任惟一起站著,好讓任惟能夠看到儀式的全程。

    “應(yīng)春和,你十五歲的時候也拜了嗎?”任惟記著那天吃飯的時候,張叔提到過應(yīng)春和十五歲那年因父母意外亡故沒有辦出花園的事,又聽應(yīng)春和說這神靈是庇佑孩童健康成長的,不免cao心起來。

    應(yīng)春和一愣,努力回憶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還真沒有。

    每年拜公婆母的日子有講究,分別是過年、元宵、七月七和冬至。父母意外去世那年,應(yīng)春和過得渾渾噩噩,不僅拒絕了大家給他辦出花園,連到了日子都沒去祭拜公婆母。

    應(yīng)春和并非迷信之人,此刻聽著任惟說的卻出了會兒神。

    神明這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若是半信半疑則無用。

    他拜了十四年的神,卻在最后一年遺忘,倒也難怪之后諸多坎坷。

    一看應(yīng)春和的神色,任惟便知道了答案,嘀咕一句,“那這能補拜嗎?”

    應(yīng)春和搖搖頭說不知道,任惟聽后若有所思。

    他們說話的功夫,拜婆母的儀式已經(jīng)結(jié)束,陳俊跟著翠姐從臥室里出來,走到宴客廳進行之后的儀式。

    瞧著陳俊拿起盤子里的熟雞放到嘴邊,咬了口雞頭,被雞追了一條街還把腳扭了的任惟好奇道:“定下這個儀式的人是不是也被雞咬過?”

    應(yīng)春和啼笑皆非:“什么呀,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

    咬雞頭這項儀式傳自一個明代潮州狀元林大欽的故事。

    據(jù)稱林大欽聰穎過人,上學(xué)時答上了一名老者出的對子,那名老者大喜過望,贈予其一只公雞。到家后,父親將公雞煮了,雞頭獎給林大欽吃。

    后來林大欽高中,名揚天下,咬雞頭便作為一個習俗傳了下來,承載著父母盼望孩子出人頭地的美好祝愿。

    任惟仔細看了會兒陳俊手中那只雞,忽然驚道:“這只雞怎么還有點眼熟呢?”

    應(yīng)春和愣了愣,也仔細看了看那只雞,又看了看邊上的丁阿婆,想起來什么似的,道:“這只雞好像就是丁阿婆帶過來的。”

    任惟這輩子唯一見過的一只活雞如今也變成了他最熟悉的樣子,這一變故令他心情極其復(fù)雜,導(dǎo)致他整晚下來幾乎沒吃什么東西。

    臨睡前,不出所料的,應(yīng)春和聽到任惟的肚子傳來一道饑餓的咕嚕聲。

    應(yīng)春和認命地去廚房給任惟煮小餛飩:“你吃幾個?”

    “十個?!比挝┢綍r一碗能吃二十個小餛飩,但考慮到快要睡覺了,吃撐了待會兒睡不著,便在數(shù)量上減了半。

    應(yīng)春和下了十六個,任惟十個,他六個。但餛飩端上桌后,應(yīng)春和才吃掉三個,任惟就已經(jīng)風卷殘云吃了個干凈,并且沒吃飽似的眼巴巴看著他碗里的。

    應(yīng)春和無言以對,將剩下的三個也扒拉進了任惟碗里。

    十三個小餛飩下肚,任惟正沉浸在幸福滿足的飽腹感中,猝不及防迎來了八月里的最后一件大事,也是最讓他如臨大敵的一件——

    沈流云要來離島住一段時間,那位知名天才畫家,應(yīng)春和的師哥。

    作者有話說:

    出花園為潮汕一帶民俗,有的地方為七月七出花園,有的地方則會找人算吉日出花園,文中采用第二種

    第74章 “應(yīng)春和,你不需要做蜻蜓”

    “沈師哥說想來我這住一段時間,換換心情,我答應(yīng)了?!睉?yīng)春和語氣平淡地將沈流云要來離島這一記重磅炸彈丟給了任惟。

    任惟的腦海里飛快閃過一連串跟在沈流云后的贊美詞,例如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偏要靠才華的天才畫家,神情微妙地一變,如臨大敵般以疑問的語氣重復(fù):“沈流云要來?”

    “是啊?!睉?yīng)春和坦然地點頭。

    “他什么時候來?”任惟不怎么淡定地站起身,憂慮地來回踱步,口中問句一個接一個地往外冒,“不對,你上次不是說跟沈流云關(guān)系一般嗎?關(guān)系一般他怎么會來你家???而且你怎么不先告訴我一聲就答應(yīng)他了?”

    應(yīng)春和深感莫名,不理解任惟怎么會這么大反應(yīng):“師哥之前也來過啊,只不過那時候你不在。哦對,之前他來的時候就睡你現(xiàn)在睡的那間房?!?/br>
    任惟的憂慮沒得到緩解,反而加重,已經(jīng)讓應(yīng)春和無法忽略地顯露在了臉上,“他之前睡我那間房?!”

    這一刻,任惟與那林黛玉共情了,不禁想問應(yīng)春和:你給我的是別人都有的,還是單單給我一人的?怎么給沈流云的和給他的竟是一樣的待遇?

    任惟不愿意承認,他對于沈流云這個人簡直在意極了。

    不僅僅因為對方的英俊面容和性取向為男,還因為這個人比他更先認識應(yīng)春和,并且在應(yīng)春和的生命里占據(jù)重要的一席,以至于應(yīng)春和提起這個人時語氣里帶著不經(jīng)意流露的稱贊、艷羨和敬愛。

    應(yīng)春和沒那么笨,也沒那么遲鈍,很快意識到任惟眼下過激的反應(yīng)可能是占有欲和醋意作祟,笑了一下,輕而慢地解釋:“嗯,我爸媽那間房平時沒人住,家里有客人來了都是睡那間,外婆房間里放了她的東西,我也不好進去收拾。而且?guī)煾缫话銇淼臅r間不長,差不多都是住三天,有船可以走了就會走?!?/br>
    沈流云很忙,如若不是因為來離島的船三天一趟,應(yīng)春和覺得沈流云也不會再離島滯留三天。

    雖然這次沈流云發(fā)來的消息里說想長住一段時間,應(yīng)春和也沒太當回事,感覺應(yīng)該再長也不會長過一個月。

    聽了應(yīng)春和的解釋,任惟并沒有立即放下心來,依舊是一副憂慮重重,生怕應(yīng)春和被別人搶走的樣子,對每一個出現(xiàn)在應(yīng)春和身邊的可疑人物都抱有高度警惕。

    應(yīng)春和決定不再逗他,有什么事還是說清比較好,唇角微勾,“任惟,你是不是從來沒有看過沈流云的年齡?”

    任惟一愣,反應(yīng)過來自己確實不知道沈流云多少歲,而后應(yīng)春和很快告訴了他答案——

    “他大我十歲,我跟他根本不可能有別的感情。他認識我那會兒,我就是一孩子?!睉?yīng)春和顯然很是無奈任惟吃醋都沒弄清對方的情況,自己胡亂吃起飛醋來。

    任惟很快釋然了,面上輕松下來,“原來他這么老?。慷既嗔?,因為你叫他師哥,我還以為他就比你大幾歲?!?/br>
    “當然不是,師哥他跟我又不是一所學(xué)校的?!睉?yīng)春和解釋起這個稱呼來。

    沈流云念的是正經(jīng)美院,也是應(yīng)春和當初的第一志愿。沈流云知道后,便說可以提前叫他“師哥”,應(yīng)春和后來雖然沒能真的考入美院,但這一稱呼還是保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