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爺踏入上書房前，又有人在耳邊說了句：“人跑了。”

    四爺腳步一頓，正巧聽見屋中傳出的話，是九爺那一向的高聲：“十四，聽說是你德額涅為賞四哥孝心，特地跟汗阿瑪求了恩典，立刻就得了兩個美人入府的賞，真真好福氣?！?/br>
    “哼，四哥慣會表面功夫。額涅不過心疼四嫂罷了，多些人分擔(dān)辛勞，能請到汗阿瑪?shù)闹家膊恢档乩镔M了多大的勁，給他們掙了臉面。只希望四哥能體諒額涅這番苦心。”

    “德額涅疼你，等你再大些，怕是更用心。到時候小十四可別招架不住才是?！笔疇斣谝慌源钋?。

    里面十四爺立刻急得追著十爺跑，九爺幫忙拉著兩人。

    四爺無意間聽了一嘴閑話，倒是與他所查的消息相符。

    母妃為兒子安排伺候的妾室，確實屬于為兒子、媳婦考慮，更何況是讓皇帝親自下旨的體面，他的親兄弟這些話倒也不假。

    德妃娘娘這次用了心，可惜沒拍上，反而惹得兩夫妻不快。

    四爺退出上書房，面沉如水，直往五爺府邸而去。

    德妃娘娘自覺做了件好事，一早便在永和宮里等著兒媳進(jìn)宮謝恩，她連回禮都細(xì)細(xì)備好了。

    不想，等到了晌午，乾清宮那里遞來了一份賠禮，說是往后還有更好的好人家姑娘再指給老四，這次便罷了。

    所幸正式旨意還未下達(dá)，只是傳了道口諭。

    兩位格格只在坊間傳言準(zhǔn)備抬入皇家做兒媳，尚未點名哪家，是以不算失了皇家體面。

    四爺往五爺府邸一坐，再把三爺一起請過來，把事情說了一嘴，念了句先前五爺留給他的巷子名稱。

    五爺心領(lǐng)神會，兩位姑娘他不好都有故事，便得三爺一起兜著。

    兩位爺進(jìn)宮找了自家額涅把事情一扯，一個說是私定終身，一個說已有肌膚之親。

    這榮妃、宜妃哪里能不知道自個兒子的底細(xì)，只怕是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便只能跑到皇帝面前，攬到自個身上，說是各自看上了兩位姑娘，已經(jīng)暗地里相看好了八字，只等日子送進(jìn)府邸了。

    康熙皇帝一眼看清這其中的貓膩，只不過他自己年紀(jì)越到后頭，越是喜愛那些年輕漂亮的答應(yīng)常在，對兒子們的喜新厭舊反倒覺得是龍生龍、鳳生鳳。

    這四大妃他一向持端水藝術(shù)，體面活給得足，也不好拂兩位老妃子的面子，輕輕笑道：“倒沒想到，這兩位姑娘竟如此搶手。朕若真答應(yīng)，回頭你們可得好好安撫老四。至于德妃那，朕會給個交代。你們，下不為例?！?/br>
    回頭又將早早等候在外頭的四爺傳了進(jìn)來，夸了他一頓有“乃父之風(fēng)”，康-師-傅謳歌了一番自己和赫舍里元后的青梅竹馬、年少夫妻愛情，稱四爺夫妻頗有他當(dāng)年之風(fēng)，如此自是好事，指人的事便回頭再說。

    見四爺毫無怨懟神色，心下還當(dāng)真起了幾分贊嘆，不愧是德妃生、貴妃養(yǎng)的兒子，風(fēng)范絕佳，無可挑剔。

    從頭到尾斡旋沒得一絲好臉，只得了幾分皇帝和后妃的慚愧，德妃娘娘在永和宮里聽說完事件經(jīng)過，紅著眼睛掐著手里新繡的石榴仙鶴屏風(fēng)差點氣哭了。

    宜妃和榮妃自知理虧，過了好一陣?yán)@永和宮走的日子。

    三爺和五爺?shù)昧嗣梨?，又還了四爺?shù)哪枪P烏龍債，除了被自家額涅不痛不癢罵了一頓，甚至也沒讓汗阿瑪罵上兩句，不得不說老四這次厚道。

    四爺?shù)男乃际莻鞒杏诘洛囊幻}玲瓏，這件事德妃哪里能不知道是老四夫妻倆不愿意兩位側(cè)室入門，倒白瞎了她的殷切，做母妃做成她如此這般一直討好沒能養(yǎng)在膝下的親兒子也是悲戚。

    德妃默默在宮里落淚，還是讓人將做工精致的屏風(fēng)賞給了四福晉。

    十四阿哥聽說后，回宮準(zhǔn)備開罵，亦被德妃攔下了：“老四愛重四福晉，倒也不是壞事。你前兒個不是才說，你四嫂為人和善，與你投緣。這事，是本宮想當(dāng)然了，沒能處理好，是額涅之過?！?/br>
    “額涅，別難過。先前四嫂拿了撲克牌給我，可好玩了。十四教您，好不好？”

    “好。”德妃仍是溫婉的笑。

    罷了，往后還有機會。十四如今能對四嫂改觀，日后也必定能對老四改觀。

    至于母子之間，若實在沒有這個緣分，作為母親，她愿意退讓，沒有條件。

    將事情處理妥當(dāng)，四爺從乾清宮出來，一洗沉重的戾氣，買了前頭福晉夸過的另一家冰糖葫蘆和梅漬糖酥糕，喜滋滋的準(zhǔn)備回去重?fù)碜约覌善薜奶鹈馈?/br>
    完全沒有想過在永和宮里，看著墻角夜來香興嘆的親額涅，她望眼欲穿。

    她心里總想著，或許，兒子還會過來一趟。

    第26章 家庭撲克修羅場

    四爺坐在馬車上，看著角落的一堆小東西，滿心盤算著待會兒福晉見了他，聽見消息會是怎樣的嬌俏面容，只覺速度太慢，不能立即飛回去看見她。

    想著早上出門時分自己還沒得到待見，心思就更急切了幾分。

    突然馬車急急停住，四爺穩(wěn)住往前傾的身子喚道：“蘇培盛。”

    回應(yīng)他的是馬車簾子被人掀起，福晉帶著些許急切的嬌美容顏映入四爺?shù)难酆煛?/br>
    四爺本還算矜持的臉色一下喜道：“福晉……”她果真和自己一樣心焦，竟如此等不得，這都親自跑出來了。

    周伊急中有序：“給爺請安?！?/br>
    她在屋中，心思不寧，主系統(tǒng)感應(yīng)到了，現(xiàn)身告訴她，系統(tǒng)有個直播功能，她可以一試。

    于是周伊全程觀看了四爺和德妃兩路人馬的走向，半推敲出了他們的心路歷程，眼見母親牽掛兒子，但兒子只記得家中的媳婦。

    這再演變下去就是千古難解決的“婆媳問題”。

    照這母子倆山路十八彎九曲八十一繞的七竅玲瓏心思，這事再多耗上些時日，不知能在各自心里長出什么邪-惡負(fù)面的花來。

    周伊一盤算，人便動身出來了。

    幾位嬤嬤丫頭見福晉難得想出門，而不是懶洋洋窩在家里，那手腳比誰都快。沒個幾下功夫，周伊人便舒舒服服往四爺回府邸的必經(jīng)之路來了，成功攬下了四爺?shù)鸟R車。

    四爺只是滿眼溫柔看著扶起她：“慢些。怎么出來了？”

    周伊順著四爺?shù)氖衷谒磉呑拢骸盃?，我們再進(jìn)趟宮吧?！?/br>
    “你倒是真心體貼她。”四爺哪里會不知道她的意思，冷哼了聲。

    周伊便不說話了，這母子倆心結(jié)由來已久，越看對方越是怨懟。從前烏拉那拉氏一心在自己的“前程”上，只顧兩邊討好，沒敢打讓兩個她的“主子”和好的主意，反而讓他們之間少了牽線的人。

    現(xiàn)在周伊愿意拿起這根繩。

    雍正是位好皇帝，他的母親應(yīng)該為他驕傲，不該落得一個母子離心、兄弟失和，皇帝真·孤家寡人的下場。

    四爺卻不忍福晉眉頭緊鎖：“罷，你既想去，爺便陪你。”

    這句話的意思便是，去可以去，但他不能保證自己會好好說話。

    行，見面三分情。許是周伊也快為人母，同理心之下，方才在直播平臺瞧見德妃那心碎模樣，對這位平平無奇宮斗王者都起了惻隱之心。

    身邊人戳了戳自己，周伊看向他和他手里的……糖葫蘆。

    立刻接過。

    **********

    夫妻倆再進(jìn)宮時，早過了午膳時刻，德妃一聽，面上不顯，只是讓人足足備了一桌的糕點茶點。

    十四爺年紀(jì)小，玩了一會兒撲克，便到偏殿午歇了。

    德妃自己一人對著數(shù)字牌子不知想些什么。

    周伊緩緩行了大禮，四爺只是站在一側(cè)微微頷首。

    德妃本想起身，見著兒子那張冷臉，她心下又酸又苦，便也板起了臉。

    偶滴神，要不你們直接吵一架，可能還比較能解決問題？

    周伊深知任重道遠(yuǎn)，認(rèn)命乖巧問道：“額涅也喜這撲克牌子？”

    “十四說是你給他的，嚷了好久的有趣，今日才舍得拿出讓本宮瞧瞧。倒著實有點意思。你是個好的?！钡洛鷮χ鴥合眿D臉色微微緩解。

    周伊側(cè)過臉看了把自己站成木樁的四爺，無奈地低了低頭。

    這下母子倆都面露不舍。

    四爺好歹給了德妃一個眼神，兩相一對，發(fā)現(xiàn)彼此眼中對四福晉的疼惜，雙雙詫異，內(nèi)心都想著，原來對方和自己一個心思。

    其實母子倆向來默契，前頭為福晉雙生胎的事，四爺特地跑來讓她費心。兩人談起應(yīng)對之策，你一句我一句，很是契合。

    德妃心里何嘗不是以為經(jīng)過此事，他們之間有所緩和，這送人的事她早先沒有安排，何嘗不是顧忌四爺?shù)囊馑?。這次夫妻倆一起送的重陽節(jié)禮，著實讓她高興，這才費了老大的勁，姑娘也都是她親自看的，好容易康熙同意了。

    以德妃對四福晉的理解，烏拉那拉氏正統(tǒng)出身，皇帝親口賜婚正兒八經(jīng)抬進(jìn)的門，格格根本撼動不了她的地位。選的兩個漢女子姿色、身材都不算出眾，勝在乖巧懂事，沒有大心計，德妃看人自是準(zhǔn)的，這樣的人最適合此刻懷孕的正室拿捏，收入己用。至于皇子能有父母雙雙為他打算，紅袖添香，都是其他人望塵莫及的事。

    就連太子雖有康熙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的雙重疼愛，到底失了母妃的溫暖細(xì)膩。

    可就是這樣德妃細(xì)細(xì)的盤算，仍是失算，如何能不喪氣，不失望，不難過。

    “額涅金安?！彼臓敐瓭_口，請了安。

    德妃這便有了由頭忙讓夫妻倆都坐下。

    眼見方才的僵局有了一絲絲的裂縫，周伊正想再說點什么，慢慢打破這層冰。

    好了，偏殿醒來的熊孩子十四爺一個碎步跑直接撞到四爺面前：“四哥你還知道要來?！庇篮蛯m一脈相傳的陰陽怪氣沒跑。

    周伊扶額，完了，沒想到這雪上加霜的討債鬼在，得，這正廳母子三人之間的氣場又給凍上了，雙層加冰。

    比那半人高蓮花銅鼎里的冰還讓人面頰生涼，倒春寒啊這是。

    “十四，就這樣跟哥說話？”四爺瞥了他一眼，正好，解氣的送上門了。

    坐在上面的親娘他拿捏不得，這親弟弟他剛好教訓(xùn)。

    “他在宮里隨意慣了，你別兇他?！钡洛騺硖凼?，一貫柔柔弱弱的開腔。

    德妃這一開口是自己沒意識到的偏心，周伊一聽不用看四爺臉色也知道壞了。

    人心都是偏的，被疼愛的那個有恃無恐、大大咧咧，而被虧待的怕是一生都會忍不住在意，無法釋懷。

    至于造成這樣局面的人甚至很多時候都不認(rèn)為是自己偏心了。

    周伊不著痕跡把小桌上的茶水往四爺那邊推了推，仍是微笑：“四嫂許久未見十四了，過來讓我瞧瞧?！?/br>
    十四一改跩得二八五萬的臉，噔噔跑到她面前請安：“四嫂近來可好？”

    “聽額涅說你還經(jīng)常把玩撲克，要不今日再教你別的玩法？”

    周伊一句提議，一家四口在下人們手腳麻利伺候下，坐上了小方桌，玩演技加運氣派的“抓大小王”。

    夫妻倆對坐，四爺坐德妃的右手邊，四福晉坐十四爺?shù)挠沂诌叄纬傻洛臓敗臓敗母x的抓取順序。

    眼見德妃和四爺互相客氣，四爺一臉冷冰冰，十四爺欺負(fù)不到四福晉，四福晉自然也是讓著德妃。

    于是，最小的十四連輸三局氣急敗壞后，德妃忍不住道：“本宮和小十四換個座吧?！?/br>
    如此，十四便在四爺?shù)纳戏?，想著小孩子體驗感會強些。

    一個小小的撲克牌玩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周伊正全神貫注看著手中的牌想著要如何“演”，猝不及防聽見四爺冰刀子似地的語調(diào)：“額涅一向護著十四，可曾問過兒子心中作何感想？”

    哦豁，真·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