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從小就長得比身邊大多數(shù)人漂亮，又聰明伶俐，很受父母偏愛。青春期前，她成績還不錯，但大概是因為漂亮，被一些壞孩子盯上?！?/br>
    起初，那些壞孩子會給她起外號，叫她‘咸魚妹’。

    ‘咸魚’實在不是個什么好詞，在警隊圈子里，‘咸魚’甚至是尸體的代稱。

    后來不知怎么的，死者不僅沒有跟這些盯上她、嘲笑她的人成為仇人，反而加入了他們。

    “她漸漸開始穿一些她父母從來沒見過的貴重衣服，戴幾百塊港幣的手表，跟一些來歷不明的小阿飛來往。

    “她父母怕她走上歧途，打過罵過，但這些對處在敏感青春期的死者沒起到一點作用。死者接觸到她還無法理解的花花世界，變得貪慕虛榮，嫌棄父母窩囊貧窮，嫌棄jiejie老土，每次挨罵都會罵回去，挨打就打回去。最兇的一次，她咬爛親爹的手臂，咬得滿口是血。嘴里罵著特別不堪入耳的臟話，放話再也不回這個還不如馬棚糞坑的家。

    “之后她跑掉，好長時間沒有再露過臉。所有人都說她去城里做應(yīng)召女，還有人傳說她被客人打死了，在街坊間傳了好多年?！?/br>
    在那樣人員流動小的村落環(huán)境中，這樣的流言是很傷人的。

    有街坊說很長一段時間里，死者的父親都在鄰里間抬不起頭，他變得沉默又敏感。會忽然間被小事刺痛，跟人爆發(fā)沖突。

    他們家跟鄰里的關(guān)系漸漸疏遠(yuǎn)，對那幾個最擅長冷嘲熱諷的八婆更是老死不相往來。

    家怡垂眸眨了眨眼，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xù)道：

    “死者大姐叫趙美枝，在深水埗一家雇傭中心工作，專門照顧一些獨居老人。雖然價格比菲傭貴一些，但身世清白、為人老實靠譜，也得到許多主顧的青睞。因為她家務(wù)做得特別好，照顧老人也用心，所以在一個家庭里做了近一年，后來因與年輕男主人產(chǎn)生感情而在前年底結(jié)婚。雖然那男人只是一家公司的打字員，但男人一心賺錢養(yǎng)家、為人很憨厚老實，女人勤勞和善，兩夫妻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還時常補貼老兩口。

    “大概去年開始，趙美妮開始會陸陸續(xù)續(xù)回家。但父母沒有讓她進過一次家門，買的東西也全丟出去，錢也丟出去。聽說她還想跟大姐聊聊，但大姐連自己現(xiàn)在住的地址都不告訴她，很怕跟她那樣的人沾上關(guān)系，怕會招致麻煩。”

    后來，趙美妮離奇死在自己家里。

    從這些東拼西湊的剪影中，大家逐漸拼湊出死者的故事。

    “這么看來，她家庭關(guān)系疏離，父母極可能連她住處都不知道。昨天她父親還在海上打漁，應(yīng)該與她的死無關(guān)?！眊ary接話道。

    家怡確定兇手不會是死者父母，但她還沒見過兇手的jiejie。

    “明天我們會去死者jiejie家里坐坐，現(xiàn)在基本上排除死者父母的嫌疑，但jiejie的嫌疑還沒有完全排除?！本攀逵珠_始捏玩他的香煙。

    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里，死者的jiejie也可能因為恨自己的meimei，不希望家人和自己被meimei糾纏而殺人。

    很多事他們警察不知道內(nèi)情，那就不能排除嫌疑，一定要刨根問底查得清清楚楚。

    “好?！狈芥?zhèn)岳又在白板上寫下幾個字。

    “現(xiàn)在證據(jù)鏈其實很明確了嘛，一切都指向clara，殺人動機也清楚?！眲⒓蚊饔X得是時候說這句話了。盯著白板看了會兒，又繼續(xù)道：

    “clara和死者本來是表面朋友，在夜總會看起來是姐妹，實際上是互相忌憚的對手。因為搶客人、爭排面而針鋒相對。在昨天凌晨發(fā)生重大沖突后，clara懷恨在心，設(shè)計殺了死者。”

    “現(xiàn)在還沒有見到clara，沒有確認(rèn)過死者死亡時間，clara是否有時間證人。其他線索也還很模糊啦，還是見到人后再繼續(xù)做推演吧。”邱素珊擺了擺手，好多線索都還沒摸到，言之過早嘍。

    方鎮(zhèn)岳點點頭，在clara的名字下方畫了一條線，看一眼時間，提議道：

    “我們先去吃個晚飯，然后一起去clara家里再走一趟?！?/br>
    “好?！睅兹水惪谕暋?/br>
    出門時，方鎮(zhèn)岳拎上鑰匙，見家怡動作緩慢的往外走，顯然是在走神。

    他走到她身邊，詢問：“怎么心事重重的，討論案情的時候也不怎么開口，在想什么？”

    “我總覺得這些線索留下的太刻意了。”家怡抬起頭，伸出手指頭跟方鎮(zhèn)岳掰扯：

    “既然兇手把屋子打理的干干凈凈，為什么還會留下幾根頭發(fā)？

    “如果兇手真是一個會在殺人前深思熟慮的人，為什么會將自己的耳環(huán)掉在沙發(fā)下，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如果是clara殺人，為什么不是帶走自己跟死者的合照，而是撕碎后丟進垃圾桶里？她難道想不到警察會將照片拼湊好嗎？

    “如果是激情殺人，跟死者發(fā)生爭執(zhí)，撕碎照片丟棄后才殺人，忘記了照片這件事……那與現(xiàn)場被清理干凈的狀況就很矛盾。

    “矛盾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岳哥。

    “就像聰明人在做蠢事，整潔的人在做邋遢事，認(rèn)真處理現(xiàn)場的人卻忽略了重要證據(jù)……你不覺得奇怪嗎？”

    方鎮(zhèn)岳忍不住輕笑，點頭道：“保持這種質(zhì)疑精神，這正是優(yōu)秀探員最重要的能力之一。一一記下這些疑問，我們慢慢揭開案情真相的過程中，再去找答案，怎么樣？”

    家怡點了點頭。

    ……

    晚飯時，大家難免仍在討論兇手到底是誰，討論過死者趙美妮的jiejie，也討論過云姐，各種奇葩理由都猜測過了，最后落點還是嫌疑最大的clara。

    揣著這份好奇，每個人都如同嚼蠟般快速用完晚飯，便撂筷直接轉(zhuǎn)道砵蘭街。

    這一次敲門終于有人來應(yīng)，開門的是個黑發(fā)高挑女人，不是棕紅發(fā)的clara，是她的室友秦紅梁。

    家怡有些失望，她急于想立即看看‘破綻百出’的clara到底是不是兇手。

    站在九叔身后，家怡嘆口氣后抬頭，透過門縫看到：

    秦紅梁高高的、肩膀?qū)拰挼摹?/br>
    家怡忽然想起照片中三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就有這位秦紅梁一個，于是目光又轉(zhuǎn)向秦紅梁的身體。

    目光描摹過秦紅梁的四肢和軀干，家怡努力回想心流影像中看到的那個心狠手辣的剪影。

    隨即發(fā)現(xiàn)，即便秦紅梁此刻的衣著比較寬松，在走動時仍能看出袖子和褲子里肌rou結(jié)實。

    與心流影像中的剪影完全一致！

    家怡一下屏住呼吸，才想著是不是她和clara都是身材高挑、肌rou強勁的人，比如室友兩個有一起學(xué)習(xí)舞蹈或者健身。

    可下一瞬，家怡就打消了這個想法。

    “嘩啦啦。”

    “呱啦嘩啦啦……”

    這個聲音！

    在心流影像中，她聽到過這樣的聲音，當(dāng)時判斷或許是鑰匙。

    這是秦紅梁讓路請大家進門時，發(fā)出的聲響。

    家怡渾身汗毛都豎起，僵硬踏進門，與秦紅梁擦身時，她目光下移，在秦紅梁腰間看到了一串鑰匙，就掛在褲腰上。

    這個年代好多人都有將鑰匙掛在腰間的習(xí)慣，顯然秦紅梁便是其中之一。

    走進房間，家怡仍豎著耳朵認(rèn)真傾聽。

    反復(fù)推敲和辨別后，家怡已經(jīng)可以百分百肯定，那個聲音絕對與自己在心流感應(yīng)中聽到的一模一樣。

    再仔細(xì)打量秦紅梁的輪廓，聽她與三福講話時的聲音，家怡逐漸確定——

    兇手就是秦紅梁！

    ……

    站在房間內(nèi)后，家怡看著秦紅梁給大家各倒一杯水后，才去敲clara的門，心里一陣陣發(fā)寒。

    秦紅梁是clara的室友，每天同出同進共處一室的人，是個殺人兇手。

    還是把罪責(zé)栽贓給自己的惡人……clara絕對稱得上是引狼入室吧。

    “催命啦？等一等啊?！眂lara房門內(nèi)傳來不耐煩的聲音。

    秦紅梁轉(zhuǎn)身不好意思道：

    “clara才起床，正在洗漱化妝，可能要等一會兒?！?/br>
    那表情要多和善有多和善，與家怡想象中窮兇極惡的形象截然不同。

    這間屋實在太小了，幾個大男人站進來將之填充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

    九叔和gary干脆沒進門，直接拐去問街坊和樓下管家阿伯，昨晚是否看到有人在凌晨6點左右回來，或者四五點出門等問題。

    “可以先單獨問你幾個問題嗎？”三福繞過茶桌，艱難地到矮沙發(fā)上坐下。

    “阿sir請問吧?！鼻丶t梁聲音較中性。

    “你跟趙美妮和clara都是好朋友，都在大麗院夜總會工作是嗎？”三福拿出本子，一邊問一邊做筆錄。

    “是的，我們都是同一年在大麗院重新裝修升級做大后，被招攬進來的。我是舞者，美妮和clara負(fù)責(zé)陪酒。”

    “方便問一下是什么舞蹈嗎？”三福又問。

    “鋼管舞。”秦紅梁意味不明的垂眸笑了笑。

    因為跳鋼管舞，所以手臂力量和腿部力量都很強。

    答罷話，秦紅梁看見易家怡走到一間房門口，笑問：“madam，那是我的房間，你要看嗎？”

    “可以嗎？”家怡在面對秦紅梁時，收斂所有情緒，表情淡淡地問。

    “我沒有整理，有些亂?！鼻丶t梁笑笑，軟性地拒絕了家怡的請求。

    在沒有搜查令的情況下，被市民拒絕就不能強闖，不然被舉報就會很麻煩。

    家怡雖然很想進去看看，還是只能作罷。轉(zhuǎn)身一邊打量起這屋里的其他區(qū)域，一邊偷瞄秦紅梁。

    被兇手牽著鼻子走，對方耍得你團團轉(zhuǎn)還能有恃無恐的坐在那里，一臉無辜的裝腔作勢，家怡既感到無力，又有些生氣。

    想到心流影像看到的景象，更忍不住想要磨牙。

    要是她擁有的能力是超人的能力，哪用費那么多事，直接一瞪眼睛把秦紅梁射穿，原地結(jié)案。

    可惜不能用這么簡單粗暴的方式，扼腕。

    “近日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clara和趙美妮身上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三福繼續(xù)問。

    “好像也沒什么吧……就是昨天凌晨美妮和clara吵了一架，不過她們兩姐妹就是這樣了，常常吵架，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的，大家也習(xí)慣了，反正過幾天她們就會和好嘛?！鼻丶t梁狀似無意般答道。

    家怡背對秦紅梁，瞪面前的燒水壺，微微皺起眉，腦內(nèi)反駁秦紅梁：三天一小吵兩天一大吵？狗屁啦！裝什么??！你這就是在誤導(dǎo)警探，讓警探覺得死者和clara不和，給clara挖坑，為她硬造殺人動機啊！

    在邊上一邊聽三福問問題，一邊東張西望的劉嘉明偶然瞄見站在狹小廚房中的家怡。

    咦？十一怎么對著個燒水壺，眉頭皺的好用力哦。好像在跟燒水壺吵架。

    “昨天晚上跟趙美妮分別時，是否有什么特殊的事發(fā)生？”三福繼續(xù)問。

    “好像沒有吧，當(dāng)時美妮在做什么，我其實不太清楚誒?！鼻丶t梁認(rèn)真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

    家怡轉(zhuǎn)身面向洗菜臺邊上按照大小個排列的調(diào)料瓶，用力噴氣：你怎么可能不清楚？你清楚得很！你規(guī)劃著要殺死趙美妮，怎么可能不知道分別時趙美妮在干嘛？！

    劉嘉明目光從家怡面前每擺6瓶就空一段指甲大小距離、或者6個一排的瓶瓶罐罐上收回，落在家怡臉上，又忍不住疑惑：咦？怎么那些調(diào)料罐也惹到十一了嗎？她好像在罵調(diào)料罐誒。

    “昨天晚上clara是否跟你一起回家？”三福繼續(xù)。

    “哦，那倒沒有。”秦紅梁有些不好意思的躲了下眼神，才繼續(xù)答：“我其實跟我男朋友去了他家，然后在他家睡到下午。我們又一起去逛街吃飯，一個多小時前才回來的。阿sir，你們要clara談，還跟美妮有關(guān)，是她們倆之間發(fā)生什么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