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們的聚會總是非常松弛舒適，在這里一切都被允許，想做什么做什么。

    疏離與沉默、喧囂與恩愛同時存在一場聚會中，沒人覺得異常，仿佛就該是這樣的。

    晏檸橙掃過全場，拿蜜桃奶油杯的時候無意間掃到窗邊立著的楚淮晏，月色掩映下，青年英俊的臉上多染了幾許寂寥落寞。

    晏檸橙記不清這是路梨矜離開他的第幾年，有句“你想她嗎？”卡在喉頭。

    最后她還是沒有開嗓問，有些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回頭什么也留不住。

    誰能空留鏡中花？

    誰能永遠(yuǎn)手捧水映月？

    連以路梨矜與楚淮晏為原型藍(lán)本的漫畫都斷更在最后萬丈高空生日祝福的哪里，時常會有意難平的讀者催促，或是提問“這就是e（開放式結(jié)局）嗎？”

    晏檸橙從不回復(fù)，她不知道，給不出什么回答。

    當(dāng)事人都在滾滾紅塵里奔赴各自應(yīng)該邁上的道路，楚淮晏仍舊身居高位，風(fēng)光無限，而路梨矜在戲曲界也稱得上風(fēng)頭無倆，還有什么能要求的呢？

    不是所有人都能跟自己一樣僥幸被喜歡多年的人愛著的，徒留嘆息罷了。

    喧囂熱鬧里晏檸橙突然很想念林尋舟，她端著甜品杯上樓，坐在水池邊，今夜月半圓，倒置在水中，被擺尾的白金龍魚打碎，又圓起。

    你桃：【在做什么呢？】

    高樓風(fēng)涼，她裹緊了外搭。

    林尋舟過了三四分鐘才回答：【在被爺爺毆打?！?/br>
    你桃：【？？？？】

    老公：【圖片】

    晏檸橙點(diǎn)開，是象棋棋盤，拼殺慘烈，林尋舟這邊明顯落到了下風(fēng)，這局在她看已經(jīng)沒有多少翻盤的可能，掙扎無用，算有遺冊。

    你桃：【嚇?biāo)牢伊?。?/br>
    老公：【桃桃擔(dān)心我挨打？】

    你桃：【我才沒有呢！】

    老公：【那等下結(jié)束，要我去接你嗎？】

    這邊多是熟識的朋友，酩酊大醉亦沒有危險，反倒是林尋舟來接還要多解釋，晏檸橙干脆選了不要。

    林尋舟發(fā)了句語音來，她借著樓上只有自己附耳傾聽。

    溫潤嗓音散在夜風(fēng)之中，“那我等桃桃回家?！?/br>
    63四十九只桃女王殿下。

    蕭恕有個好習(xí)慣,即陪喬卿久的時候滴酒不沾，為了開車送她安全回家，晏檸橙爺爺家恰與蕭家祖宅在同一片區(qū)域。

    車開不進(jìn)胡同口,人一起在停車場下車徒步走回家。

    時間已經(jīng)很晚，半圓月高懸，胡同里僻靜，蟲鳴隱約模糊,昏黃的路燈扯著頎長影子。

    晏檸橙刻意落后了半步，舉起手機(jī)拍下了喬卿久被蕭恕揪兜帽跳起來要摸他腦袋的一幕。

    十幾歲的少年情侶，真好啊。

    如果有當(dāng)初,就早些跟林尋舟表明心意了。

    酒意催著思緒萬千,晏檸橙揉了揉臉，勸慰自己,哪來的早知當(dāng)初呢？十幾歲的林尋舟也未必喜歡十幾歲的晏檸橙吧？

    “桃桃再見?！标碳冶仁捈野押隹谔庍M(jìn)，喬卿久轉(zhuǎn)過身蹦蹦跳跳地抱了抱她，順便埋胸蹭，“明天我沒有通告,你可以來擼毛球！”

    毛球是喬卿久的貓,一只嗲精金漸層,喜歡趴在別人腿上搖尾巴，是晏檸橙最喜歡的小貓咪……之一。

    揮手和朋友告別,踏進(jìn)家門。

    走到外院就聽到了內(nèi)庭的聲音，老爺子竟然還沒睡,象棋落下時敲著白玉棋盤,清脆悅耳。

    “中學(xué)時候就喜歡了，很多年了……”

    晏檸橙喝了很多很多的酒，最后搖骰子輸?shù)?還抿了小半杯的深水炸彈，聽不真切。

    老爺子手邊放著戲曲機(jī)，正是《甘灑熱血寫春秋》的調(diào)子，高亢激昂。

    “今日痛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br>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喜歡上的，或許喜歡本來就不需要……”

    “來日方長顯身手，甘灑熱血寫春秋?！?/br>
    晏檸橙扶著廊柱堪堪站穩(wěn)，坐到橫欄上蹬掉高跟鞋，赤腳晃著，清泠泠的月光被簇了滿捧，對弈飲酒聊天的兩位似是都沒能注意到她的進(jìn)門。

    林尋舟還在繼續(xù)說著，只是酒意翻涌上來，千回百轉(zhuǎn)的心思續(xù)接不上。

    “我有那么大幾年都在努力，想要給她最好的，后來才想開，最字沒有盡頭，擁不到她，根本什么都不是……”

    楚河漢界兩端，兵卒將相對峙。

    晏老爺子執(zhí)子重重的落下，點(diǎn)著頭滿意道，“不錯，她眼光素來好。”

    林尋舟縱觀棋盤，接腔不卑不亢回，“是多虧她，我才是今天的我。”

    代指聽來語焉不詳，晏檸橙敲著混沌的腦袋。

    “啪嗒”，鞋子被碰掉砸地，林尋舟和晏老爺子齊齊循聲望去。

    下一秒林尋舟起身走向晏檸橙。

    醉意徹底侵蝕掉最后一絲理智，晏檸橙張開雙手，含混不清地喊，“要抱抱?！?/br>
    女孩子的酣態(tài)美艷絕倫，雪肌泛粉，水藍(lán)的眸中有霧氣縈繞，沒有人能抗拒這樣驚心動魄的眼神，林尋舟亦不過是凡夫俗子而已。

    他知道自己不該在老爺子面前逾矩，卻終難忍。

    晏檸橙心滿意足地撞進(jìn)熟悉的懷抱里，昂著頭軟聲嘟噥起來，“你抱我好慢啊?！?/br>
    “……”林尋舟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哄她，“乖點(diǎn)兒，在這兒等我。”

    跟醉鬼講道理的結(jié)局就是沒道理可講。

    晏檸橙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緊。

    林尋舟沒有推開她的能力，只能沉默地看向石椅上的晏老爺子。

    老爺子揮手示意封盤，渡步走近，寵溺地望了望樹袋熊般抱著林尋舟的孫女。

    “那我就先帶桃桃回去了？”林尋舟謹(jǐn)慎地提出建議，準(zhǔn)備帶她回自己帝都的住所。

    老爺子搖頭，“太晚了，就住這兒吧，客房空著呢?！?/br>
    他邊說邊指了指西面的房間，“明天陪我把這盤棋下完，這孩子喝醉有你受的?！?/br>
    晏檸橙早在茶館坦白局介紹彼此習(xí)性時講過她醉酒后非人哉，林尋舟也體驗(yàn)過自家姑娘春酲時發(fā)消息的語出驚人。

    但醉倒在自己面前還是頭一遭。

    出人意料的大膽，黏人不自知且會很主動的親上來咬耳朵，只可惜時機(jī)和地域都不對，林尋舟自詡非君子，卻不會在對方意識不清明的時候發(fā)生些什么。

    哪怕晏檸橙是他合法意義上的妻子。

    廢了點(diǎn)兒力氣才哄好人乖乖坐下，林尋舟敲老爺子的房門，尋問自己能否借用廚房。

    “用唄，但是想用什么你得自己找了?！崩蠣斪尤缡谴?。

    林尋舟這輩子除開晏檸橙外沒再這樣照顧過什么人，解酒湯的配方都是現(xiàn)場搜索出來的，他在冰箱里找到兩只圓滾滾的西紅柿，用筷子戳著上火烤好去皮，又在櫥柜里翻出只榨汁機(jī)打好，加了適量的食鹽攪勻，做成簡易的西紅柿解酒汁。

    “喝掉?！绷謱ぶ鄱酥舆f給晏檸橙，溫潤命令。

    晏檸橙光腳踩著橫欄，抱膝地姿勢把自己蜷縮上去，小動物般圓溜溜地轉(zhuǎn)著眼睛，看看紅色的果汁，又迷蒙的看看林尋舟，超大聲嘟噥，“你讓我喝，我就喝，豈不是很沒有脾氣？”

    防范意識還挺強(qiáng)，倔強(qiáng)。

    林尋舟捏她臉頰哄，“看清楚我是誰。”

    晏檸橙哼哼唧唧不肯看，專注于摳美甲上的碎鉆，“你讓我看、我就看、豈不是很聽話？”

    ……平常你就是很聽話乖順的，這是什么酒后反骨綜合癥。

    林尋舟彎腰繼續(xù)誘哄，“那桃桃就別喝?！?/br>
    晏檸橙扭過頭，就著他的手湊到杯邊抿了一小口，砸砸嘴，似乎是在辨別好不好喝。

    酒后的味蕾和感知都遲鈍許多，她又嘗了嘗，才吐槽講，“好怪。”

    西紅柿是酸甜口的，加了一小撮的鹽，就變成了酸甜咸，喝習(xí)慣甜口果汁的晏檸橙皺著眉推開，又被林尋舟拿近，“那我們玩?zhèn)€游戲吧，猜拳，誰輸了誰喝好嗎？”

    晏檸橙瞇眼盯著他看了半分鐘，才悠悠的點(diǎn)頭，伸出手來。

    “猜澄鋹？（粵語，石頭剪刀布的意思）”林尋舟試探著問。

    晏檸橙搖頭晃腦，“石頭剪刀布！”

    酒醉前的她，社交恐懼癥、沉默寡言、乖巧聽話。

    酒醉后的她，全世界我最大了、就要講話、我是女王殿下。

    林尋舟喜歡晏檸橙的所有樣子，樂于看到她的另一面，長夜漫漫，還有未來幾十年可以陪她鬧騰呢。

    剪刀對石頭，輸家是晏檸橙，卻沒有馬上喝，而是開始給規(guī)則加碼，眨著眼睛商量，“我們局兩勝對吧？”

    “你喊聲老公，哥哥就什么都答應(yīng)你?！绷謱ぶ垌樦臒o賴行徑說下去。

    “哦?！标虣幊裙娜?，沒有芥蒂的吐露出一串稱謂，“老公、哥哥、阿……舟?！?/br>
    原本音色就軟甜，醉后更糯更細(xì)弱，仿佛只無形的羽毛，輕柔地?fù)现謱ぶ鄣男撵?，他磨后槽牙，克制地忍耐，“繼續(xù)吧?！?/br>
    晏檸橙再度輸?shù)?，痛苦地縮腦袋到膝蓋上。

    林尋舟忽然于心不忍，主動提議道，“還是五局勝吧？”

    黯然的眼里再度閃爍光彩，晏檸橙摩拳擦掌地繼續(xù)，“絕地翻盤”贏下了本局。

    愿賭服輸?shù)牧謱ぶ酆认掳氡阎?，他放了水，也想開了，人生得意須盡歡，不喜歡喝的話，為什么非要逼她呢？

    這一刻的開心是真的開心，是否頭暈宿醉難受，都是后話而已。

    話雖如此，他還是在陪著晏檸橙玩開心后，回到廚房用蒜臼搗碎了綠豆，加沸水沖開，等著放涼。

    “要洗澡嗎？”林尋舟彎腰，對上布偶貓般的藍(lán)瞳，溫柔問。

    晏檸橙雙手舉到頭頂，四指并攏向前折，拇指不動，忽然開始學(xué)貓咪叫，“喵～喵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