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意沒想到，姬寒亦最后竟被眾妖折磨得這樣慘。

    祭壇成親時，小鳥妖見不得仙君受辱，并沒有看到最后。此時陡然聽到這些，滿心都是難過。

    她濃烈的情緒傳染至虞意，虞意只覺鼻子一酸，眼淚已經(jīng)嘩嘩地落了下來。

    溫?zé)岬臏I水灑了薛沉景一背，有幾滴落到吸附在脊骨的觸手上，他詫異地伸出幾條腕足探向她的臉，又接到一連串滴落的淚珠。

    “你會為他哭？”薛沉景低垂著頭，腕足蠕動，品味著落在上面的眼淚。

    原來她也會哭，還是為了一個早就死了的人哭。原來虞意只會對他一個人這么心狠手辣。

    就因?yàn)樗悄?，是怪物，是異類?/br>
    系統(tǒng)見他越想越離譜，焦急道：“主人，不是的，女主絕對和其他人不一樣，她現(xiàn)在是還沒喜歡你，等她喜歡上你了，她才不會介意你是人是魔，是不是異類。”

    虞意本來還想解釋這不是她的眼淚，聽系統(tǒng)這么一說，她又默默閉上嘴巴。

    隨薛沉景怎么想吧，最好他能明白，她也和其他人沒什么不一樣 ，甚至還比不上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修士見多識廣。

    她不好人外這一口，就想找個和她差不多的普通人在一起。

    薛沉景沒讓心中不平衡的情緒影響自己多久，很快就再次投入到他的刷分大計當(dāng)中。

    背上的傷處理好，他又在自己腿上弄出幾條爪痕來，央求虞意為他包扎。

    到最后，就連淮黎都忍不住邊哭邊罵起離夙來，怪他出手太狠——她將仙君身上多出來的傷，都算到離夙身上了。

    隨著積分攀升，薛沉景心情又重新好轉(zhuǎn)，細(xì)算系統(tǒng)的積分情況，發(fā)現(xiàn)與自己計算出來的分值相差甚遠(yuǎn)，便與系統(tǒng)爭執(zhí)起來：“你到底會不會算，我覺得你沒算對?！?/br>
    被質(zhì)疑自己的專業(yè)度，系統(tǒng)當(dāng)然不依，一項(xiàng)一項(xiàng)與他核對。

    “系統(tǒng)從女主認(rèn)出宿主之后開始計算分值，女主觸碰宿主頭臉部位，積十分。處理傷口時，觸碰胸腹部位積十五分，背部積十五分，腿部積十五分。女主主動握住擬足一次，姑且算作是牽手，積五分。總共六十分，沒算錯?！?/br>
    虞意的動作微妙地一頓：“？？？”

    薛沉景還在跟系統(tǒng)斤斤計較：“方才她主動抱我了，這應(yīng)該加多少積分？”

    系統(tǒng)無語，“主人，那只是在為你纏紗布，并不是抱。”

    薛沉景冷哼道：“人類之間的擁抱不就是兩手環(huán)在腰上么？和她剛剛的動作有什么區(qū)別？”

    系統(tǒng)跟他這個已經(jīng)非人化的腦袋說不清楚，無奈道：“區(qū)別就在于，女主剛剛雙手環(huán)在你腰上是為了給你裹纏紗布，并不是為了擁抱你?！?/br>
    “主人，你弄傷自己身體，讓女主為你療傷而不得不觸碰到你，從而刷取積分，這已經(jīng)算是在鉆任務(wù)空子了，請您適可而止，不要胡攪蠻纏?！?/br>
    虞意只能聽到系統(tǒng)單方面的聲音，聽不到薛沉景和系統(tǒng)對話時的心聲。

    不過從系統(tǒng)說的話，大概也能推測出來薛沉景在“胡攪蠻纏”些什么。

    她就知道薛沉景突然這么卑微，一定有別的目的，果不其然。

    薛沉景被系統(tǒng)氣得輕輕笑了一聲，滿含威脅地問道：“你是故意在耍我？”

    經(jīng)歷了他要和女主同歸于盡的那一番驚嚇，系統(tǒng)哪里敢啊！@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它連忙解釋道：“人類之間的擁抱代表著友好和親昵，主人，你小的時候也曾被爹和娘親抱過，我相信您應(yīng)該能體會得到這其中的差別。”

    薛沉景被它說得沉默下去，隔了許久才慢吞吞道：“我不記得了?！?/br>
    他現(xiàn)在和魔物共生在一起，所思所想早就被魔物同化，哪里還記得當(dāng)“人”的時候是什么感覺。薛沉景早就不記得父母擁抱他時，是什么感受了。

    在系統(tǒng)那句話之后，虞意明顯感覺到薛沉景的情緒低沉了下去，她將腰間的紗布打結(jié)，抬眸看薛沉景一眼。

    他這樣的怪物原來也有父母??？那座山腹神廟里的人又是誰？難道是他人性的一面？

    薛沉景見她盯著自己看，立即將腦袋湊上去，裝乖道：“主人，我還是好疼啊，你摸摸我，好嗎？”

    虞意眼眸微瞇，突然提了裙擺，跨坐到他身上。

    淮黎慌忙把頭埋進(jìn)自己的翅膀里，小小一團(tuán)鳥影魂魄縮在角落里大叫：“阿意，我、我還在我還在呢，要不你先把我打暈吧！啾——”

    薛沉景也被她沒來由的舉動驚得往后倒仰，眉毛上挑得快要飛到發(fā)際線上，可以想到那雙被遮掩在紗布下的眼睛定也是瞪得大大的。

    但也僅僅須臾，他便收斂了驚訝的表情，嘴角止不住上揚(yáng)，又主動張開手朝她傾來，想要多求她一個擁抱，“主人……”

    虞意聽到系統(tǒng)的匯報聲，“恭喜宿主達(dá)成更進(jìn)一步親密接觸，獎勵二十積分，當(dāng)前積累總積分八十分值，距離一百分只剩一步之遙，請宿主再接再厲?！?/br>
    薛沉景心花怒放，收攏手臂時，卻被虞意揮袖擋開。

    虞意剛剛哭過的眼眸烏黑而濕潤，如同水洗過的琉璃珠子，沖他綻放開一個溫和的微笑，抬手輕撫他臉頰。

    系統(tǒng)歡快地恭喜宿主積累至九十分時，虞意的指尖從薛沉景臉上離開，主動勾住他的手指，纖細(xì)的指節(jié)嵌入指縫當(dāng)中，與他十指緊扣地握了一下。

    系統(tǒng)：“當(dāng)前積分九十五分！”

    薛沉景雀躍不及，高興得臉頰漫上潮紅，胭脂色從蒼白的皮膚里透出來，像是久病之人忽然回光返照了一般，容光煥發(fā)。

    只剩這最后臨門一腳時，虞意卻笑盈盈地站起身，五指從他手上抽離，說道：“好啦，摸完了?！?/br>
    薛沉景：“……”

    系統(tǒng)：“……”

    薛沉景一顆心再次被吊到半空，不上不下，如鯁在喉，忙伸手追上去抓住她抽離的手指，“再多摸我一下，就一下。”

    虞意又對他笑了笑，笑意里像裝著蜜糖一樣甜，但薛沉景卻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果不其然，虞意一點(diǎn)一點(diǎn)用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不容置疑道：“不想摸了。”她并不打算當(dāng)一個聽話的工具人。

    薛沉景無法強(qiáng)迫她，只能想盡辦法驅(qū)使自己的腕足往她手里鉆，在她手背上蹭來蹭去。

    偏偏虞意鐵了心，手指一動不動，并不回應(yīng)他。

    這個時候，沉迷貓薄荷的離夙也差不多要清醒了。

    他雖然陷在貓薄荷里，腦子暈暈乎乎，但卻一直都能看到淮黎和那個人修的互動，他們的身影時遠(yuǎn)時近，時而清晰時而扭曲。

    赤紅的嫁衣同她深青色的襦裙重疊在一起，宛如一片開得靡麗的春花，深深扎進(jìn)他的視線里。@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他們說話的聲音也斷斷續(xù)續(xù)，飄忽不定。

    但離夙看見了，她又騙了他！她不是只看他的傷，她還坐在他腿上，她還摸他的臉，還牽了他的手，十指緊扣！他們當(dāng)著他的面舉止親昵地打情罵俏！

    她還為他哭了。

    又為他哭了！

    貓妖在身下干草碎粉的刺激下四肢發(fā)軟，心里卻猶如刀絞，反反復(fù)復(fù)被映入瞳中的畫面刺傷。

    地面上全都是他失控的爪痕，縱橫的溝壑當(dāng)中夾雜點(diǎn)點(diǎn)殷紅，是他爪子上被磨出的血。

    淮黎重掌身體，回來看到一塌糊涂的地面時，驚得捂住嘴巴，“離夙，你在做什么？”

    離夙在她的注視下變回人身，伸手抓住她的裙擺，將自己的指尖血涂上她的裙擺，試圖覆蓋住她從那人修身上沾染來的血污。

    離夙雙眼通紅，仰面望向她，金色的貓眼中蒙著一層水霧，神色慌亂地哀求：“淮黎，我知道我以前做錯了，我會改的，我也可以討你歡心，你選我好嗎？”

    “做我的主人?！?/br>
    第24章 替身（8）

    曾經(jīng)在她面前總是趾高氣揚(yáng)的貓妖, 每每見了她總愛奚落她，欺負(fù)她的離夙，如今匍匐在她的裙下, 驚慌地坦白自己的心意。

    他喜歡她，一直都喜歡她。

    但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dá)這種心意，淮黎的脾氣太好也太心軟了, 她對每個人都那么好，對所有人都會露出那種溫暖的笑。

    當(dāng)離夙發(fā)現(xiàn)，自己在她眼中并不比別人特別時，他又惱怒又嫉妒，幾乎恨得牙癢。

    他開始欺負(fù)她, 嚇唬她, 貶低她，故意將她說得一無是處。當(dāng)看到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比對著旁人時, 多了幾分畏懼和害怕時，離夙便會暗自得意。

    在她眼中，他總算是和別人不一樣了吧。

    可當(dāng)她真的親口說出會厭棄他時，他還是會害怕, 當(dāng)她走向那個人修時，他還是會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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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個人修，是個曾經(jīng)誅妖無數(shù)的仙君，不是以往那些隨便被他恐嚇幾句就能趕跑的妖, 淮黎若是選擇了姬寒亦，她絕不會被妖族所容。

    會失去她的恐慌讓貓妖彎下了高傲的背脊, 跪在她腳邊，祈求她選擇自己。

    淮黎怔愣地站在原地, 雙手捂住嘴唇，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離夙，也沒有從這個角度俯視過他。他每次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從來都是高高在上，金色的貓眼中含著戲謔和譏諷。

    如今，他們彼此好像調(diào)轉(zhuǎn)了位置，換離夙這樣祈求地仰視她。

    小鳥妖的心臟砰砰地急跳起來，她現(xiàn)在相信了。阿意說得對，離夙是喜歡她的，所以他便落了下風(fēng)。

    那她現(xiàn)在該怎么做？要怎么回答他？

    淮黎想要找虞意給她出一點(diǎn)主意，偏偏這個時候，虞意又變得和以前一樣，不再摻和進(jìn)她和離夙之間的糾葛，只叫她自己決定。

    小鳥妖急得額頭都冒了汗，她想起虞意曾經(jīng)說過的話，她說，她可以利用離夙對自己的心意拿捏他，將他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她那時候聽著，心中向往，很想要在他身上試一試。

    可是現(xiàn)在，看到離夙這么卑微地求著她，她的心里又不忍了起來。

    她怎么可以利用離夙對她的喜歡，來欺負(fù)他呢？

    淮黎躊躇許久，終究是蹲下身，雙手捧住他流血的指尖，亮起治療的白光。白光后面是她溫潤的眼眸，她笑著說道：“離夙，一只鳥怎么能當(dāng)貓的主人啊，我才不要當(dāng)你的主人，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吧。”

    她頓了頓，糾正道：“不對，不能和以前一樣，你說過你不會再欺負(fù)我了?！?/br>
    離夙恨不得指天發(fā)誓，“我會改的，我不會再欺負(fù)你，也不會讓別人欺負(fù)你?！?/br>
    小鳥妖很容易滿足，不計前嫌地拍拍他的肩，開心道：“好呀，那我也會喜歡你的?！?/br>
    離夙睜大眼睛，貓眼亮得快要發(fā)光，興奮地?fù)溥^去抱住淮黎，只覺這一刻比吸了貓薄荷還要快活。

    虞意對淮黎的反應(yīng)沒有絲毫意外，她要是真的能狠下心來，早就將這只欠揍的貓妖踢得遠(yuǎn)遠(yuǎn)的了，哪里還會讓他一直在身邊蹦跶。

    她也知道淮黎嘴里的“喜歡”和離夙理解的喜歡差得遠(yuǎn)了。這小鳥妖博愛得很，喜歡貓，喜歡仙君，也喜歡她。

    另一邊，默默“注視”著這一幕的薛沉景，心中百味雜陳。

    為什么那只小鳥妖就那么好哄，為什么虞意就那么鐵石心腸，這樣懸殊的對比和落差，叫他心生不忿。

    薛沉景一直處在“想要再被摸一下”的焦躁中，又受到那兩只貓和鳥的刺激，觸手不停地卷起又舒展，抓心撓肝得恨不能抓住自己的觸手磨牙。

    系統(tǒng)例行維護(hù)虞意，分辨道：“女主才不是鐵石心腸，她也是很溫暖很善良的姑娘，只要你真心對待她，她一定會被你打動的。主人，只有真心才能換來真心。”

    薛沉景憤然冷笑，收回虛空中的觸手和魔靈，將自己封入黑暗中，選擇眼不見為凈。

    他沉入自己的心海里，心海里那一團(tuán)扭曲的影子立時包裹住了他。它們渴望他，想要吞噬他，他生來就如磁石一般吸引著這些陰暗的生物來朝拜，若不想被它們吞掉，那就只有吞了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