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元伸手接過疊的方正的紙片，隱隱透著些墨跡出來：“讓他久等了，他有跟你說什么嗎？”

    興安回想了下，道：“他說古先生有事回了鄉(xiāng)下，大概年底才能回來。”

    古先生，大概就是郜居所說的那位下過西洋的先生。沒想到今日這場亂子，竟也這樣和人錯過。

    “屋里有茶，進(jìn)去暖暖?！泵显獙⑿偶埻渲幸蝗种钢肝葜?。

    興安本來跑了一路，是有些冷，聽了關(guān)心的話心中一暖，尤其看見正屋桌上真的擺著茶壺，便知不是隨意的客套話。也就想起在紅河縣的時候，孟元元對他很好。

    “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他道，“當(dāng)初夫人幫我，我都還一直記得。”

    那件事誰也不知道，他家的小弟在一家店里做學(xué)徒，結(jié)果犯糊涂偷了東家東西，被人當(dāng)場抓住，不但被打了一頓，還要求賠償弄壞的東西。興安賠不起，更是不敢告訴賀勘，怕賀勘厭惡偷盜行徑，連著將他也趕走，那次是孟元元伸手幫了他。

    弟弟領(lǐng)回了家，他也還繼續(xù)跟著賀勘。這份情他一直記著，所以許多人說孟元元如何如何，他是不信的。

    經(jīng)他一提，孟元元才想起這件事。有時候舉手的一件小事兒，卻讓人惦記這樣久。

    “對了，少夫人托我送的東西，我也給了那位阿伯，讓我回來跟你道謝?！迸d安道。

    孟元元點頭，想起白日之事，便問：“秦家那邊呢？公子想怎么處置？”

    今日看著，賀勘是不想再理會秦尤?？墒呛竺婺?？

    “公子已經(jīng)派了人回紅河縣，后面再沒說什么?！迸d安如實回了聲，“你知道的，公子做什么事向來不愿說出來?！?/br>
    這一點，孟元元完全贊同。雖然只與賀勘夫妻兩個月，但是觀其性情，的確如興安所言。

    興安還要回賀勘那邊，話了幾句就離開了輕云苑。

    。

    博文堂。

    賀家老太爺端坐太師椅上，大概是燈光暗，讓他看上去臉色發(fā)沉，并沒有過壽的喜氣。歲月在他臉上刻下深刻的痕跡，同樣渾濁了一雙眼，淤泥般晦暗。

    他蒼老的手往椅扶手上一搭，看去正中站立的賀勘：“我以為你和秦家早就斷干凈了?！?/br>
    第16章 第 16 章

    賀府的博文堂，是老太爺賀泰和的居所。平常無他召喚，旁人不能擅自進(jìn)去。

    如今夜深，壽宴賓客早已散去，賀泰和獨留下賀勘在正堂。

    賀勘往太師椅看去，自己的那個祖父此時正閉目養(yǎng)神，倚在靠背上，好像在等他的回答。

    “白日的事，我已經(jīng)讓人去紅河縣處理?！彼氐?，聲音在碩大的堂內(nèi)響起，“原不是什么大事兒?！?/br>
    賀泰和嗯了聲，下頜上一把花白胡子：“你流落在外幾年，秦家是有養(yǎng)育恩?？僧?dāng)初留下的田產(chǎn)，也足夠還清，何故還來糾纏？”

    大概是飲了些酒，人的話語聽不出喜怒。

    “養(yǎng)父母過世，元娘與小妹無所依靠，才前來投奔?！辟R勘道聲，眉宇間起了一層陰影，“他們養(yǎng)我?guī)啄辏辞筮^回報，如今換我養(yǎng)著她們，亦是一樣?！?/br>
    賀泰和驀的睜眼，盯著堂中的青年：“你在埋怨，不滿賀家讓你在外流落？”

    “并未，”賀勘淡淡回道，面上更是清淡無波，“只是說這人情道理，既無錯處，緣何丟棄她們？”

    “哼，”賀泰和冷哼一聲，身子重新靠回椅背，“說得也對，那么多雙眼看著，總不能讓人戳著罵忘恩負(fù)義。”

    堂中一靜，賀勘站在原處，腰肩筆直如松，端的是一副矜貴姿態(tài)，芝蘭玉樹。

    賀泰和上下瞧著，眼神雖冷，卻也多少滿意。賀家日趨衰敗，他手上經(jīng)營一輩子，只能堪堪維持，眼看自己幾個兒子全是平庸的貨，寄希望于孫兒一輩，結(jié)果更是失望，一個個的只知道糟蹋那點兒祖業(yè)，毫無上進(jìn)可言。

    也不知是哪日，他想起了還有個流落在外的長孫。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傳了信兒回來，說是人爭氣的很，小小年紀(jì)中了秀才，當(dāng)?shù)爻隽嗣牟抛永删?/br>
    后來，便是將人認(rèn)了回來。果然，這個長孫了得，才學(xué)見識沒得說，放眼整個族里都找不出第二個。剩下的只是時日，必定有一番大成就，屆時賀家可重振。

    可也有賀泰和擔(dān)憂的，他總覺得賀勘日后會難以掌控。也才及冠，就讓人難以猜透心思。

    “咳，說回正事，”賀泰和撈起茶盞，叩開茶蓋，“此番，你賀滁大伯上任權(quán)州市舶司，后面會留在權(quán)州。他很欣賞你，時?？洫?。我記得，你外祖當(dāng)年也曾任職市舶司?！?/br>
    輕微的瓷器磕碰聲，在安靜的室內(nèi)那般明顯。

    “是，五品市舶使，掌管海上進(jìn)出貿(mào)易所有事務(wù)。”良久，賀勘回了句，目光也在這時沉了沉。

    賀泰和頷首，手里茶蓋一下下的刮著茶沫：“官品看似小，實則很是重要，可惜了一家人……”

    市舶司，掌控海上貿(mào)易，完完全全的肥差，大渝朝一多半的稅銀，就出在那兒。剩下的話沒再說，賀泰和往口里送了茶水。

    “過去很久了?！辟R勘不甚在意的道了聲。

    “也是，”賀泰和瞅了一眼，放下茶盞，“后日賀滁出發(fā)，你便跟著去送他一程，來年上京春闈，也要和京城本家交道?！?/br>
    賀勘頷首：“記下了?！?/br>
    賀泰和雙手摁著椅扶手，撐著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還有件事，秦家過來的人留在輕云苑就好，你也算盡自己的情分了?！?/br>
    話不多說，點到即止。

    賀勘雙手垂在腰側(cè)，手指微微一動。

    見他不語，賀泰和干脆明道：“你又怎么想？”

    “眼下，”賀勘開口，話語中沒有多少起伏，“我只想準(zhǔn)備春闈?！?/br>
    不答應(yīng)亦不反對，簡單說出自己現(xiàn)在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