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廷敲了敲案幾，濃眉微蹙：“不是說恨他們，現(xiàn)在又在猶豫什么?！?/br>
    陸知晚恍惚回神，對上男人不悅的臉龐心下一緊，連忙答道：“陛下恕罪，嬪妾方才在想，若是直接殺了，實在太便宜他們了。不然將陸駿貶官，或者尋個由頭流放到苦寒之地，叫他們生不如死……”

    要是流放路上或者在流放之地?fù)尾蛔∷赖袅?，那也是他們罪有?yīng)得。

    蕭景廷看著她這副神情，也明白什么，垂著眼皮，冷聲評價：“婦人之仁?！?/br>
    陸知晚：“……”

    哪里婦人之仁了，她只是不想直接背負(fù)好幾條人命的壓力好吧。

    算了，和這種殺人如砍柴的封建皇帝沒什么好解釋的。

    稍定心神，她走到蕭景廷身邊，纖纖玉手勾住他的衣袖，撒嬌般晃了晃：“陛下就發(fā)發(fā)善心，依了嬪妾吧，嬪妾知道您最好了。而且貶了官，還能給您省一筆俸祿，留在國庫用作其他多好。”

    蕭景廷似被她這話逗笑，挑眉看她：“這么說，朕還得謝你？”

    “不敢不敢?！标懼頁u頭，十足十善解人意小白花模樣：“嬪妾入了宮，便是陛下的人，從今往外自然一切以陛下為先，一切為陛下著想。”

    蕭景廷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摸著懷中的獅子貓淡淡道：“朕本想給你一個恩典，才給陸駿升遷。現(xiàn)下不升反降，旁人不知內(nèi)情，還當(dāng)你又失了寵?！?/br>
    陸知晚聞言，眼睛都亮了：“陛下待嬪妾已經(jīng)很好了，嬪妾感激不盡。不過陛下若真的很想再給嬪妾恩典，嬪妾也只好卻之不恭……”

    升位份、賜豪宅土地、賞金銀珠寶，她都可以?。?/br>
    看著她那雙亮晶晶的眼眸，蕭景廷嘴角輕翹，嗓音不疾不徐：“朕看你并非那種庸俗貪財之人，賞賜那些黃白之物反倒辱沒了你，嗯，讓朕想想賞你點什么好?！?/br>
    陸知晚內(nèi)心大喊：不，我就是庸俗貪財之人，快點拿銀子砸死我，辱沒我！

    “有了?！笔捑巴⑽⑿Φ溃骸暗刃〔试粕耍匏湍阋恢恍”尤绾??！?/br>
    陸知晚：“……？”

    大可不必。

    ***

    不管陸知晚愿不愿意，兩天后，她還是被蕭景廷帶去了錦貍苑，親眼目睹了小彩云生產(chǎn)全程。

    無論是人還是動物，母親分娩都實屬不易。

    看著小彩云忍著苦痛煎熬，最后順利生下四只小崽子，陸知晚激動得都要掉眼淚。是以當(dāng)蕭景廷將一只小豹子幼崽托到她手上時，她第一反應(yīng)不是害怕，而是覺得這小家伙真的好萌好可愛。

    念頭冒出，陸知晚自己都愣了下，而后偷偷瞥向正蹲在小彩云身邊喂食的蕭景廷，心里嘟噥，她肯定是被這男人給傳染了！

    不過他這副耐心安撫小彩云情緒的認(rèn)真模樣，還真的……挺好看。

    小豹子剛出生，離不開母親，但蕭景廷既說了要送一只給陸知晚，便讓她給第一只小豹子取名，等幼崽長大一些，再送到她身邊養(yǎng)。

    陸知晚很想說，陛下你其實不用這么守諾，她也并不是那么想養(yǎng)豹子。但大好日子也不好掃興，想著拖一日算一日，便先給那小豹子取名為“富貴”。

    兩人陪著豹子們大半日，直到暮色沉沉，方才回宮。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陸知晚臉上的紅疹逐漸好轉(zhuǎn)，后宮關(guān)于陛下獨寵陸婕妤的局面也愈發(fā)清晰，其他妃嬪忿忿不平，皆跑到顧貴妃面前吐苦水。

    永和宮每日清晨的怨氣比亂葬崗還強(qiáng)，太和殿的朝臣們也對獨寵之事有諸多不滿，尤其趙美人身死、趙家滿門被貶謫至巴州一事，更叫朝臣們警鈴大作，紛紛上諫：“難道陛下忘了十五年前的珍妃之禍？想要效仿先帝，再寵出另一個jian妃嗎！”

    珍妃之禍，既是朝廷群臣的心病，更是皇帝乃至整個皇室深惡痛絕的過往。

    這個罪名一抬出來，陸知晚一下成了眾矢之的——

    宮里眾妃罵她：狐媚子！

    朝堂臣子罵她：紅顏禍水！

    陸知晚問遍了身邊宮人，卻沒有一個人敢和她提及。甚至一聽到“珍妃”兩個字，那些宮人就嚇得跪在地上，求她莫要再問，這弄得陸知晚一頭霧水，同時也愈發(fā)委屈——被罵就算了，重點是為何挨罵她都不清楚，這珍妃到底是何方神仙，她怎么就要成第二個珍妃了？

    于是這日蕭景廷下朝后，她抹著眼淚，撲進(jìn)他懷中嚶嚶嚶：“陛下，嬪妾委屈?！?/br>
    蕭景廷被溫香軟玉撞了滿懷，有短暫錯愕。

    鼻尖涌入獨屬于女子的淡雅清香，他的手下意識握住那把細(xì)腰，待站穩(wěn)腳步，他垂下眼，入目是她烏鴉鴉的鬢發(fā)和半邊雪白的頰。

    這段時間朝夕相對，這女人投懷送抱的姿勢好似愈發(fā)嫻熟。而他，也好似越發(fā)享受這份溫?zé)崛彳浀挠H密……

    蕭景廷黑眸微暗，難道，他真的太過寵她？

    “陛下，嬪妾雖在深宮，卻也聽到一些外頭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他們就是嫉妒，見不得嬪妾和您恩愛，您可要替嬪妾做主啊……”

    蕭景廷薄唇輕抿，剛要開口，耳畔忽的鉆進(jìn)一道奇怪的聲音——

    [狗皇帝要寵我，憑什么就罵我一個？當(dāng)寵妃也太難了吧！]

    這個聲音……

    看著懷中嬌柔乖巧的美人，蕭景廷瞇起黑眸：“狗皇帝？”

    第15章

    正靠在男人懷中啜泣的陸知晚怔了下，抬起頭，淚眼朦朧迎上男人幽邃的目光，有些不確定：“陛下方才說什么，嬪妾沒聽清?！?/br>
    盯著面前這張盡顯無辜的臉，蕭景廷眉心輕蹙，難道方才是他的幻聽？

    下一刻，又聽一道聲響傳來——「狗皇帝盯著我干嘛？難道我的妝哭花了？」

    蕭景廷才將松開的眉頭又?jǐn)Q緊，這次聲音清晰無比，可以肯定絕非幻聽。

    可她的嘴唇未動，他為何能聽到聲音，難道她會腹語？

    念頭才起就被打消，不可能是腹語——除非她想死，不然為何叫他聽到這些。

    “陛下，怎么了？”

    陸知晚被男人奇怪的眼神看得不大自在，身子也從他懷中離開，局促地扯了扯衣袖。

    「難道他也聽信外面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覺得我是什么紅顏禍水，打算冷落我了？別啊，我只是想混口飯吃，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都沒做過，罵我紅顏禍水也太冤了吧！」

    聽著這話，再看她那張緊繃無措的小臉，蕭景廷摩挲指腹，淡聲開口：“朕無礙，只是瞧著你臉色不大好?！?/br>
    陸知晚下意識抬手撫上自己的臉，紅唇輕撇，順著桿訴苦：“外面那么多人罵嬪妾、恨嬪妾、巴不得陛下快快冷落嬪妾，嬪妾成日擔(dān)驚受怕、惶惶不安，臉色能好么……”

    蕭景廷頷首：“既如此，請個御醫(yī)來給你瞧瞧。”

    陸知晚一怔：“那倒不必麻煩……”

    蕭景廷道：“不麻煩，什么都比不過愛妃的身體重要?！?/br>
    「愛妃？我什么時候成他愛妃了？咦，這男人咋的突然這么rou麻，雞皮疙瘩都起來了?！?/br>
    蕭景廷黑眸輕瞇，睇著眼前呆愣原地、笑容生硬的陸知晚，心下嗤笑，這就叫rou麻，那她平日說的那些情情愛愛之語豈非rou麻的祖宗。

    面上卻不顯，徑直上前兩步，一把牽住陸知晚的手，往內(nèi)殿走去：“莫要諱疾忌醫(yī)。等御醫(yī)過來，順便給你請個平安脈，好好診斷一番?！?/br>
    陸知晚詫異啊了聲：“前幾日張御醫(yī)已經(jīng)給嬪妾請過平安脈了?！?/br>
    蕭景廷道：“前幾日是前幾日的脈，今日的你已不是前幾日的你，自要讓御醫(yī)再好好看看?！?/br>
    前些日他可聽不見她的心聲。

    至于為何今日突然聽到，得先讓御醫(yī)好生診斷，看看是否她的身體出了異樣。

    陸知晚聽得蕭景廷的話，心下不禁吐槽——「還今天的你不是前幾日的你咧，這狗皇帝是學(xué)了唯物辯證法嗎？算了，叫御醫(yī)就叫御醫(yī)吧，反正看醫(yī)生也不要錢?！?/br>
    稍定心神，她彎眸朝蕭景廷淺笑：“陛下如此關(guān)心嬪妾，嬪妾實在感激不盡?！?/br>
    蕭景廷瞥過她乖巧笑意，眼神輕晃。

    他就說這女人一直在跟他演，果真如此。

    半個時辰后，余明江便領(lǐng)著張御醫(yī)匆匆趕來。

    因著治療臉上紅疹之事，陸知晚和張御醫(yī)也熟了些，簡單寒暄后，張御醫(yī)便依吩咐替她請脈。

    一炷香過去，張御醫(yī)收回搭在陸知晚腕間的手，又將遮擋的絲絹拿開，起身恭敬回話：“陛下，婕妤脈象從容流利，不浮不沉，足見身體康健，并無大礙?！?/br>
    蕭景廷端坐在榻邊，骨節(jié)分明的長指敲了敲黃花梨三彎腿案幾，緘默不語。

    張御醫(yī)目露疑惑，看向陸知晚。

    陸知晚也是一頭霧水——「狗皇帝怎么不說話？還這副故作深沉的樣子。難道他不想她身體健康？哇靠，最毒男人心?。　?/br>
    這咋乎的聲音傳入耳中，蕭景廷濃眉輕折，不由斜了陸知晚一眼。

    陸知晚：“……陛下？”

    蕭景廷薄唇抿了抿，視線再次落到張御醫(yī)身上：“你確定她真的康健無恙，丁點兒毛病都沒有？”

    這話一出，張御醫(yī)心頭都發(fā)緊，戰(zhàn)戰(zhàn)兢兢也不敢答。畢竟在宮中當(dāng)差，尤其是看病問診這一項，須得格外謹(jǐn)慎，便是華佗再世，也不敢打包票說絕對一點沒毛病。

    “陛下，微臣…微臣只能說，陸婕妤整體而言，并無不妥之處……”張御醫(yī)審慎地措辭，額上都有些出汗。

    “那就再給她好好看一看?！?/br>
    蕭景廷淡聲吩咐罷，又側(cè)眸吩咐著一旁靜立的余明江：“大伴兒，將尚藥局的竇女醫(yī)也請過來，一并給婕妤看診?！?/br>
    這話一出，殿內(nèi)幾人都有些驚詫。

    若說太醫(yī)院是負(fù)責(zé)皇帝、太后的權(quán)威健康機(jī)構(gòu)，那尚藥局主要負(fù)責(zé)后宮女眷的疾病疼痛?，F(xiàn)在陛下不但請了醫(yī)術(shù)精湛的張御醫(yī)過來，還要請尚藥局的第一女醫(yī)竇平康過來——不知道的還以為陸婕妤得了什么棘手的重病呢。

    陸知晚也被皇帝這cao作搞得迷糊了。

    「這男人在干嘛？我這活蹦亂跳，氣血紅潤的，張御醫(yī)都說沒問題了，難道他非得給我查出點毛病來？可這沒道理啊……難道他是真的在關(guān)心我？」

    聽得這話，蕭景廷嘴角微不可察扯了扯。

    眼見余明江真的要去尚藥局請女醫(yī)，陸知晚牽住蕭景廷的袍袖，柔聲道：“嬪妾知道陛下關(guān)心嬪妾，可御醫(yī)都說了嬪妾無大礙，陛下真的不必再麻煩了。若叫外人知道，指不定又要編排嬪妾恃寵而驕，沒什么大礙還鬧出這樣大的陣仗?！?/br>
    “這是朕的吩咐，誰敢置喙?！?/br>
    蕭景廷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撫，又端起瓷白茶盞淺啜一口，氣定神閑道：“何況身體康健了，也利于懷嗣?！?/br>
    一旁也端著茶杯喝水的陸知晚：“噗——”

    什么鬼？！

    *

    永和宮內(nèi)，聽聞張御醫(yī)和竇女醫(yī)齊聚養(yǎng)心殿給陸知晚看診，顧貴妃也有些慌了。

    “素衣，你說那陸氏得了什么病，竟要太醫(yī)院和尚藥局的同時診治？”顧貴妃緊掐著紫檀木雕花圈椅扶手，不等身旁大宮女回答，自個兒低聲喃喃道：“竇女醫(yī)最擅千金科，難道……難道那陸氏有孕了？”

    素衣面色也變了，但看自家主子沉郁的神態(tài)，還是溫聲勸道：“娘娘可別自己嚇自己，陸婕妤進(jìn)養(yǎng)心殿也沒多久，哪能這么快就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