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行嚴(yán)指著柜子上的灰塵印跡說：“老賠昨天說阿喜帶走蔡小姐的時候有‘收拾東西’，所以這里本來放了一只皮箱？”、

    “好像是，我有點印象。也就是說那天阿喜帶了三個男人來這里帶走小蔡姐的時候，還特意留了時間給她收拾了東西，”甘小栗邊想邊說，“你看小蔡姐留下的這些衣服，長袖衣服都是日?？钍剑谥茏谥魇值紫?，再當(dāng)紅也是做歌女，這趟離家，帶了胭脂水粉，帶了長袖旗袍——想來，應(yīng)該是有什么隆重的場合或者重要的人要見？”

    “八月的檳榔嶼，穿長袖旗袍？莫不是她呆的地方比較涼快？”

    “再說按老賠講的，這幾天根本沒船出海。要說這檳榔嶼上有什么地方比較涼快——”甘小栗說到這里與簡行嚴(yán)對視一眼。

    “——那就只有山上了?！焙喰袊?yán)大聲答到。

    第113章 一場風(fēng)花雪月和雷雨（一）

    這座島上關(guān)心蔡詠詩的人，除了甘小栗、簡行嚴(yán)和老賠，還有一人自然是肖海。

    作為張靖蘇的學(xué)生和工作伙伴，肖海還沒有意識到自己陷入愛河之后，對老師交給他的工作和組織里的任務(wù)大不如從前上心，加上張靖蘇在醫(yī)院住了一陣，他就更是被邊緣化了。

    報社里傅黎蕎走到記者辦公的地方，看肖海一個人在座位上發(fā)呆，傅黎蕎的圓臉往兩邊捏得更長，笑著走到了肖記者的背后：“你怎么不出去掃街？”

    “掃街”的意思是跑新聞，肖海哪有這個心思，自從五天前他的女朋友蔡詠詩同他鬧得不歡而散之后，他整個人就像一只癟了的氣球，俯在桌面延口殘喘，一張臉熨得跟后腦勺一樣的平。

    肖海不做聲，直起身走出辦公室。傅黎蕎掏出手絹擦擦臉，沒有多說什么，畢竟他也是張靖蘇的愛將。

    走廊里空氣依然憋悶，肖海憑窗南眺，喬治市的層層屋瓦盡收眼底，還有許多茅草破布混合而成的屋頂，在縫隙中艱難的支撐著。天快要下雷雨了。

    他從兜里取出上班前在住所收到的一封信，打開又默念了一遍，信上列著父親工整無趣的字，果然是賬房文章。

    這封家書是問肖海近況。父親在信上抱怨說自己年歲已高，家中雖無豐厚家產(chǎn)，也有一筆小小的祖產(chǎn)，本以為到了退居二線、頤養(yǎng)天年之時，卻迫不得已依然要為生活cao勞，而早該成家立業(yè)的兒子，從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連家也不回了，有等于無，只當(dāng)白生了一個兒子算了。

    肖海祖上世代行醫(yī)，直到他父親這一輩，因為不是學(xué)醫(yī)的料，不得已給親戚家的醫(yī)館做賬房先生。過幾年生了肖海這個兒子，覺得他自幼較同旁人聰明，家族里眾星拱月一般送去新式學(xué)堂念書，希望他學(xué)西醫(yī)，不料肖海考大學(xué)的時候偷偷改了志愿，進(jìn)了個跟醫(yī)科毫無關(guān)系的學(xué)院，彼時肖海父親已經(jīng)寫過一遍“父子關(guān)系斷絕書”了，到了畢業(yè)的時候，又好似忘掉了這回事，做父親的一心盼望兒子學(xué)成還鄉(xiāng)。這一盼，就是三年。

    “我又不是張老師那般絕情，我不是有經(jīng)常寫信給他老人家嘛，哎，真煩?！毙ず？恐皯羿哉Z，想起自己給家里寫了不少信，時不時就會向他們談到蔡詠詩。明眼人 一看便知他肖海和這位蔡小姐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可他父親的回信當(dāng)中，絕口不提此事，自說自話，好像兒子還是孤家寡人。

    “哎，詠詩現(xiàn)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肖海雙手抱住頭，從前往后，將頭發(fā)拂過一遍，兩肋之間隱隱作痛。

    這時天頂大亮，接著宛如天庭地板顫抖，“轟”一聲一道驚雷滾落。

    頃刻間大雨傾盆，肖海站在報社走廊定定的不動，他看見雨中的潮州街上跑過一個紅衫女孩子，明艷利落，若干年前的詠詩應(yīng)該和她是一副樣子。

    和蔡詠詩共墜溫柔鄉(xiāng)的時候，肖?？傄诤?，自己為什么不能更早和她相遇，就在廣州的長樂樓，蔡詠詩還叫做“玉仙”的光景里，自己一擲千金為她贖身——這是出于少年意氣。不過最好再早一點，最最好，就在她賣進(jìn)青樓的當(dāng)場，他挺身而出，將小女孩救出火坑，從此一生將其守護(hù)——這是出于，臭男人的癡人說夢。

    肖海問過蔡詠詩的年紀(jì)，蔡詠詩含含糊糊沒個明確回答，肖海猜測大概是二十七八，比自己大了好幾歲，他不介意女大男小，看起來蔡詠詩也并不介意，她只是不想回憶自己到底在苦海中泡了多少年。

    “女大三，抱金磚。不枉費我練武一場，胳膊有力，這一抱起碼有兩塊?！?/br>
    當(dāng)時蔡詠詩穿一件黑色鑲邊的陰丹士林旗袍，手上拿一本書，一副進(jìn)步女知識分子的樣子，白了他一眼說：“還是讀過大學(xué)的人，這扯的什么年代的老黃歷，誰大誰小，有什么關(guān)系？又不是閻王索命憑出生年月，非要分個一清二楚。”

    “呸，不吉利?！?/br>
    蔡詠詩直接一扔書本，“看，更迷信了?！?/br>
    書落在肖海腳邊，書脊朝上，上面寫著《德伯家的苔絲》。

    “難不成這本也是過世的老阿嬤留下的？”

    蔡詠詩嘻嘻一笑，纖腰一扭，正好肖海坐在她家一樓一張矮凳上，她走過來趴到肖海背上，手指插進(jìn)刺拉拉的頭發(fā)里，說到：“你知道這位老阿嬤什么來歷嗎？”

    肖海搖搖頭，等著下文。

    “她以前是天王府里的宮女，洪秀全的背后搖扇子，更早之前，跟著長毛的隊伍從廣西一路往北，她就在軍中負(fù)責(zé)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