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蛛 第34節(jié)
許多活蹦亂跳的小螃蟹從打翻的水桶中涌出,一碰著石頭和水,兩下就沒了身影。 “你他媽干什么呢?!老子的螃蟹都跑了!” 一聲怒吼,高山遙從溪邊站了起來。 解揚從短暫的暈厥狀態(tài)中回過神,強撐著濕透的身體,從溪水里坐了起來。 “你是故意的吧?你就等著這一刻是不是?”高山遙表情猙獰,咬牙切齒地說,“我一定要好好教訓你……” …… 烏黑的發(fā)絲在水中散開。 細密的小氣泡不斷從水中冒出。 解揚在水中掙扎著,而馮小米和陳皮一左一右狠狠地按住他的手臂。 高山遙一腳踩在解揚的頭上,限量版球鞋閃閃發(fā)亮,那一雙帶勾的棉襪,是這里許多孩子一年的零花。 世上所有東西都能用價值衡量。 有些人的尊嚴,高高如月亮,被一束太陽光刺痛都要想盡方法償還,有些人的尊嚴,卻連一個人腳上的棉襪都比不上。 因為那雙棉襪干干凈凈,而他渾身濕透浸泡水中。 …… “后來,高山遙讓我們把他吊在樹上……說是要幫他晾干濕衣服。”馮小米氣息不勻,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我和陳皮捉了一會螃蟹……停下來休息抽煙……高山遙嫌無聊,先走了……要我們把螃蟹明天帶到學校去。” 桑拿室里,除了馮小米混雜著吸鼻涕的聲音外,安靜得落針可聞。 高山遙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雙手在大腿兩側緊握成拳。陳皮臉上并無羞愧,或許還覺得自己在其中只是無關緊要的角色。 宗相宜不安地抱著自己的雙臂,眼神四處游移著。雖然這個故事目前并未出現(xiàn)她的名字,但她比誰都清楚,自己在其中占據(jù)多少戲份。 高山寒冷冷地看著弟弟,那冰冷中既有從前造成的失望,也有新增的失望。他早已對高山遙的人品有了認知,但對其人性的底線,還從未了解得如此深入。 馮小米長久地歇了一口氣,把臉上的鼻涕眼淚摸了一把,繼續(xù)說道: “高山遙走后,沒多久,解揚趁我們不注意掙脫繩索……也逃走了。我和陳皮沒追上,又返回捉螃蟹的地方,約定明天找解揚算賬,然后,我們就提著水桶下山了……陳皮說要去縣里打臺球,我們在山腳分道揚鑣。那天晚上……解揚沒有回宿舍,之后,我們也沒再見過他。” “據(jù)馮小米所說,你離開之后,解揚緊接著就逃跑了。你們沒在路上遇到?”原野看向高山遙。 高山遙臉色變換,脫口而出:“沒有!” “真沒有?” “不信你還問什么?!” 原野看向陳皮和馮小米:“你們兩人下山之后也沒遇到解揚?” 陳皮搖頭否認:“我去縣里打臺球了?!?/br> 馮小米發(fā)出了詭異的笑聲。 “是不是他殺的,我說了不算……你們說了也不算。把我們困在這里的人說了才算……你們還不明白嗎?把我們困在這里,就是想為解揚報仇……我們充其量只是幫兇罷了,一開始我們根本就不想針對解揚,變成這樣,都是高山遙害的……是高山遙,高山遙一定要和解揚過不去。只有殺了高山遙,讓幕后黑手泄憤……我們才能有一線生機!” 馮小米用力抓撓已經(jīng)破皮的手臂,扭過頭朝高山遙的方向啐了一口,眼睛卻緊緊盯著其余人。 高山遙滿臉怒火朝馮小米走去,旋即就被原野攔了下來。 他停在原地,怒極生笑。 “你他媽真有意思,整他整得最高興的人不是你嗎?那些整人的法子,十有八九都是你提出來的吧?” 馮小米神神叨叨地說著只有自己能聽清的話,對高山遙的質(zhì)問不予理睬。 “我看你不順眼很久了,你不過是個警校生,裝什么警察?!” 高山遙陰鷙的目光瞪向原野,他的白西裝經(jīng)過幾次電梯走廊的清理工作,已經(jīng)變成了灰西裝,曾經(jīng)的悠閑在他身上不復存在。 “你應該調(diào)查的是幕后綁架我們的人,而不是一直糾結早就過去的一樁舊事!我們現(xiàn)在才是受害人!”高山遙怒聲道。 “別吵了,現(xiàn)在吵這個有什么用?”高山寒打斷激動的高山遙,“在出現(xiàn)了第二個死者的情況下,我建議大家都聚在一起過夜,不要再分開了。牟老師的死說明獨自呆在套房里也并不安全……” “不可能,我死都不會和你呆在一個屋檐下?!备呱竭b冷笑。 “套房確實不太安全,不過,和某些人呆在一起,我覺得也不太安全?!标惼吡艘谎鄣厣洗蚨兜鸟T小米。 高山寒看向宗相宜:“你呢?” 宗相宜沉默片刻后,開口說道:“抱歉……現(xiàn)在這個狀況,我只能懷疑兇手就在我們之間。我想和我能信任的人待在一起,我想,你們也是吧?” 她看向高山遙。 “既然這樣,陳皮和宗相宜和我一起?!备呱竭b說,“你們五個一起。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解憶看了一眼毒癮發(fā)作的馮小米,沒人看管的話,他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高山遙那邊,他們?nèi)齻€同處一室,也能規(guī)避一定的風險。 原野和她想的差不多,點頭同意了高山遙的分配法。 “臭死了,你們還要在這里站多久?我要出去了。”高山遙皺了皺鼻子,抬腳往桑拿室外走去。宗相宜立即跟了上去,陳皮緊隨其后。 解憶本想問他們晚上要在哪里過夜,但考慮到兩方已經(jīng)疑竇叢生,高山遙并不信任她和原野,她最終還是咽下了問句。 桑拿室里的氣味的確很不好聞,剩下的五人沉默了許久,唐柏若開口道:“再在這里也沒有意義了……出去吧?!?/br> 五人一路無言,關上了桑拿室的門,往過夜的休閑廳走去。 壓抑的空氣充斥著整個空間。 解憶的左手邊是漆黑一片,無限延伸出去的玻璃墻,右手邊則是沉默的眾人,以及一片雪白的墻壁。 這是綁架案發(fā)生的第四天,第二個命案發(fā)生了。 她真的能夠在最后一天之前阻止幕后黑手嗎? 解憶抬起眼,悄悄看著身旁的唐柏若。她比往常更加安靜,臉色也更加沒有血色,她低垂著雙眼,目光無神,好像正透過馮小米講述的殘骸中,尋找解揚失蹤的痕跡。 解憶害怕了。 害怕保護不了母親。 害怕她已經(jīng)知曉的孤獨一生,將會在母親的未來里再次上演。 她自己的未來,怎樣都好。 重返二十年前,已經(jīng)是個奇跡。冥冥之中一定有著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只有她才能改寫的歷史。 解憶看著唐柏若失魂落魄的神情,短暫的動搖后,更多的勇氣和堅定涌現(xiàn)出來。 “只要你我相信,我們就還會相遇?!?/br> 解憶的雙手漸漸合攏成拳。 這一次,她一定要改變母親的命運。 第24章 ◎命運沒有給她綻放的機會?!?/br> “你說什么?” 教學樓背面的樹蔭下, 高山遙雙手抄在運動校服的褲子里,不可思議地瞇起了眼。 站在他面前的,是身形柔弱的同班女生。 唐柏若再一次重復了她的問題:“你為什么要針對解揚?” “這和你有什么關系?”高山遙反問, 神色不悅。 “……因為我和他是好朋友, 我們是一個村子長大的朋友?!?/br> “這和我沒關系,別來煩我?!?/br> 高山遙轉(zhuǎn)身要走,唐柏若一個箭步, 再次擋在他面前。 “你想干什么?”越皺越緊的眉頭顯露著高山遙逐漸高漲的怒氣。 “如果是我們哪里得罪了你,我向你道歉?!碧瓢厝裟坎恍币暤乜粗罢埬憬窈蟛灰籴槍鈸P了?!?/br> “……唐柏若, ”高山遙緩緩說道, “我是不是告訴過你, 你要是惹火了我, 你就來代替解揚?!?/br> 一切方法都試過了。 所有的路都是絕路。 僅剩的路, 只有一條。 唐柏若強壓著內(nèi)心巨大的屈辱和憤怒, 向始作俑者曲下了雙膝。 她在那雙昂貴的限量版球鞋面前折下了自己的頭顱。 “求你了,不要再針對解揚了……” 如果有任何方法可以拯救解揚。 她愿意去做。 哪怕是跪在施暴者的面前,乞求他的一絲憐憫。 “求人, 是要付出代價的。你有什么東西可以拿來求我?” 頭頂傳來高山遙嘲諷的聲音。 她抬起頭, 對上高山遙的眼神。 他的眼中的確有憐憫,不過不是對解揚的,而是對一無所有的她。 “如果你真的想來換他——” “放學之后, 一個人來體育倉庫找我?!?/br> 伴隨一聲冷笑,高山遙越過跪在地上的唐柏若, 徑直走向遠方。 直到高山遙的身影完全遠去了, 她才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 唐柏若回到教室的時候, 高山遙已經(jīng)坐回了座位。他撐著下巴看向窗外, 左手百無聊賴地轉(zhuǎn)著一只鋼琴烤漆的黑色鋼筆。他明明什么都有了,眉宇間卻依然充斥著不快樂。 多么諷刺啊,他都將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了,他卻依然感到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