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蛛 第36節(jié)
他一個跨步來到唐柏若旁邊,沒有給她拒絕的機(jī)會,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你一直沒碰她,是專門留給我的嗎?”高山遙在唐柏若身后,朝著門外的解揚(yáng)勾起嘴唇,“你的這番好意,我就收下了。” “柏若今天起是我的女朋友了,是吧?柏若。”高山遙的手臂勒緊她的脖子。 唐柏若看著被壓在身下的解揚(yáng),他的眼神那樣絕望和悲傷,讓她一直強(qiáng)忍在心中的淚水忽然滿溢。 她別開了眼神,在燦爛的夕陽中藏起淚光。 “是?!彼首鳠o所謂地說。 命運(yùn)沒有給她綻放的機(jī)會。 她也會自己燃燒。 第25章 ◎“我在山腳下……看見你滿手鮮血,慌慌張張地跑出來。”◎ 晚八點(diǎn)之后, 電動玻璃化為一片黑暗。 亮如白晝的健身房內(nèi),高山遙正在拆卸墻角的排氣窗口。 “沒用的?!弊谙嘁俗谝粋€銀色的擴(kuò)胸訓(xùn)練機(jī)前,“你這是浪費(fèi)力氣, 這里所有地方都被他們檢查過了。要是有秘密通道, 早就被發(fā)現(xiàn)了。” 宗相宜口中的“他們”,當(dāng)然是那個警校生和自稱姓謝的女生。 “再在這里待下去,我要發(fā)瘋了——”高山遙咬著牙, 用力扣住排氣窗口的柵欄,猛地一拉! 排氣窗口背后當(dāng)然不會有什么密道,那狹窄的通道只有一拳深, 并且一路垂直向上, 連蜘蛛俠來了都無法逃生。 高山遙趴在地上望了一眼, 便氣急敗壞地將窗口柵欄扔到地上。 他身上那套白色的修身西裝, 早就變成了灰白色。那頭引以為傲的, 帶著都市氣息的油頭, 也在洗過頭后軟塌塌地貼在額頭和鬢角。 被綁架的第四天,他和陳皮、馮小米,已經(jīng)沒有什么本質(zhì)上的不同。 陳皮默默坐在一旁, 手里拿著標(biāo)有他姓名的儲物柜爆炸后僅存的那半張照片, 他定定地注視著上面的女人,右手大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面孔,神情中顯露出一絲罕見的溫情。 “老子可不能死在這里……我要是死了, 誰來照顧我的小遙……” 高山遙自言自語,神情激動而狂躁。 “都他媽覺得是我殺的……那就來殺我?。《阍诒澈笏闶裁礀|西!有本事就出來!”高山遙一腳踢開地上的窗口, 怒吼道。 他逮著什么踹什么, 從暴力拆卸下來的排氣窗口到離他最近的啞鈴凳。 高山遙喘著粗氣, 一臉暴怒。 他的大喊大叫只是宣泄, 而非真正的宣戰(zhàn)。 宗相宜抱住他的手臂,眼中閃過一抹心疼:“高山遙,你別這樣!” 高山遙大喘著氣,用力甩開宗相宜的手。 一直都是這樣。 他連正眼看她一眼都覺得是浪費(fèi),卻像個哈巴狗一樣圍在唐柏若的身邊轉(zhuǎn)。 宗相宜站在原地,被甩開的手垂在腿邊,漸漸攥了起來。 …… 從有記憶起,宗相宜穿的衣服就永遠(yuǎn)是臟兮兮的。 她曾以為所有人都是這樣——臉頰上兩塊永不消退的高原紅,黑紅黑紅的皮膚,穿著不知哪里撿來的不合身的衣物,瞪著茫然的眼睛等待他人對自己的安排。 “爸媽走了,在家要好好聽爺爺?shù)脑?!?/br> 自稱爸媽的男女好幾年才回來一次,宗相宜對他們的記憶并不深刻。 有時候他們四五年都回不來一次,她腦海中關(guān)于父母的印象就更加淺薄了。 更多時候,他們是從爺爺?shù)恼勗捴懈‖F(xiàn)的一個名詞。 一個和她沒有多大關(guān)系的名詞。 自記事起,她就總吃不飽。 家里有一塊田,但爺爺一周只去一兩次。他每天都去的地方是鄉(xiāng)里的小茶館。兩元錢能坐一個下午,幾毛錢買一副紙牌能打上一年。 稍微大一點(diǎn),還沒到讀書年紀(jì)的時候,宗相宜就是在茶館里面長大的。 一間只鋪了水泥的屋子,七八張竹編的桌椅,旱煙的氣味充斥著每個角落,男人的臟話和黃色玩笑,對他人母親的問候,將茶館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爺爺給了她一張小板凳,她就帶著臉頰上的兩塊紅霞,茫然地坐在板凳上等候。 等候一天結(jié)束,爺爺帶她回家。 她曾經(jīng)想過,奶奶如果還在,她是不是會過得好一些。 奶奶在她還沒記事的時候就病死了,爺爺說她得了肺癌,因為咯血被送去衛(wèi)生院的時候,肺癌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終末期。 真奇怪啊,她想,抽旱煙的明明是爺爺,為什么肺癌病死的卻是奶奶? 那個時候,宗相宜已經(jīng)隱隱約約明白,老天爺,是不講公平的。 后來,她上了鄉(xiāng)鎮(zhèn)小學(xué)。 放學(xué)的時候,她回到空無一人的家,把作業(yè)做完,然后就去茶樓找爺爺要錢買東西吃。 有時候是兩毛,有時候是五毛。 給多少錢,取決于那天爺爺?shù)妮斱A,或者有沒有趁機(jī)摸到老板娘的屁股。 這是茶館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四十來歲的老板娘總會將老公支出去做事,然后扭著腰肢感謝那些特意來小茶館打牌的中年或老年人。 其他麻將館門庭羅雀的時候,這家小茶館始終人山人海。 或許是這個原因,小小的宗相宜被人從背后捂住嘴抱走的時候,爺爺沒有注意到。 那是一個春天。 直到很多年后,宗相宜依然能夠清楚記得。 因為那位老人的腰間,還掛著砍竹筍的彎刀。 那雙被旱煙熏得漆黑的十指,脫下了她的棉褲。 八歲的宗相宜,在一個春天,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被撕裂的疼痛。 “這是很不好的事,如果被大家知道了,大家都會嘲笑你,不跟你玩了,以后你也嫁不出去,沒人會要的?!?/br> 完事后,老人笑瞇瞇地對她說。 “不要告訴別人,這個給你,拿去買糖吧?!?/br> 一張五元的紙幣,被折了幾折,然后別進(jìn)了宗相宜的褲子里。 別著彎刀的老人走出小巷,然后身子一拐,鉆進(jìn)了爺爺所在的小茶館。 他們是好友,日日聚在一起打牌的朋友。他笑瞇瞇地盯著自己看的時候,宗相宜還以為是長輩對小輩的喜愛。 那時候的她,甚至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很不好的事情誕生了。 如果說出去,爺爺會暴打她,爸爸mama說不定也會趕回來就為了打她。她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沒有小朋友再愿意跟她玩了。 宗相宜在小茶館門口躊躇了許久,最終走入了隔壁的小賣部,花了五毛錢,買了一根青蘋果味的棒棒糖。 從那一年的春天起,宗相宜的人生有了味道,是青蘋果的酸澀。 第二次,是半年后,同一個人。 老人在牌桌上說要買煙,沖她勾了勾手指,說要帶她去買糖。宗相宜抓緊了小板凳動彈不得,爺爺卻渾然不知地笑道:“快跟陳爺爺說謝謝?!?/br> 她咬緊嘴唇不愿開口。 “這孩子,你跟爺爺客氣什么?!崩先俗吡诉^來,像第一次那樣,將她抱了起來,大步走出小茶館。 她抓著對方的肩膀,用力探出頭往爺爺?shù)姆较蛲ァ?/br> 只有爺爺?shù)谋秤啊?/br> 他一無所知,沉醉在那張小小的牌桌上。 而她再一次被撕裂。 “嘿嘿,說謝謝啊,爺爺這么賣力播種,你怎么不說謝謝?” 她害怕再去茶館。 想方設(shè)法地留在家里。 但那張成為夢魘的蒼老面孔,下一次直接出現(xiàn)在了她的家門前。 “小宜,最近怎么沒跟爺爺去茶館呀?” 家并不能保護(hù)她。 當(dāng)她在冰冷的炕上清醒過來,看著腐朽的房梁和角落的蛛網(wǎng)時,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或許,從一開始,她的家就不是真正的家,所謂的家人,更像是相親結(jié)合的兩人在評價這段關(guān)系,“結(jié)都結(jié)了,湊合著過唄”。 結(jié)了婚的還可以離婚,誕生在哪個家庭卻無法選擇。 從一開始的驚惶,無措,輾轉(zhuǎn)反側(cè),不知從哪一天,還是哪一刻起,她忽然麻木了。 事情都已經(jīng)這樣了,湊合著活唄。 難道還能去尋死嗎? 她怕死,她還怕疼,她還有未實現(xiàn)的夢想,逃往城市重新做人。 當(dāng)越來越多陌生的男人面孔出現(xiàn)在家門前,她已經(jīng)不去想“不是說好了不要告訴別人嗎”。 她中考前的半年,外出打工的父母難得地回來了一次。 他們給了爺爺厚厚一包錢,高興地說今年效益好,掙得比往年多。 爸爸把她抱了起來,放在膝上,他笑得十分開心,卻不知道坐在他膝蓋上的宗相宜因為想起了其他令人嘔吐的肢體接觸而渾身僵硬。 “我和mama把你去縣城讀高中的學(xué)費(fèi)湊齊了。你一定要好好考,以后當(dāng)個大學(xué)生,去爸爸mama在的城市找個工作,我們一家人就能團(tuán)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