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昏昏沉沉睡了三天，現(xiàn)在醒來腦袋也還是墜墜的：“金律師，你們斗得過魏家嗎？”

    “這要問陳先生?！笨申愓剐窍萝囍?，卻是去了花園賞景，坐在陸姩坐過的那一張?zhí)僖紊?，悠然自得?/br>
    “那彭先生呢？”

    “陳先生說魏家的事歸他管。柳小姐請進(jìn)?！?/br>
    柳枝進(jìn)去又說：“陳先生說我歸彭先生管。”

    金長明坐下來，開始泡茶：“柳小姐，你是不是想跟著彭先生的？”

    “我沒有想跟著他?！?/br>
    “不是男人和女人的跟著，就像我跟著彭先生，我為他做事?！?/br>
    “金律師，我不想卷入恩怨之中，我接受魏家任務(wù)已經(jīng)是錯(cuò)誤，不能一錯(cuò)再錯(cuò)?！?/br>
    “可你已經(jīng)躺進(jìn)這趟渾水里。”金長明倒把小小的白瓷杯推到對面，“上船容易下船難?！?/br>
    “可是我能幫彭先生做什么？”

    “這就要問他了。他還沒回來，你先喝一口茶吧，這幾天事情多，我在這里泡了幾壺茶，沒有人靜下心來品嘗。”

    柳枝端起杯子：“謝謝金律師?！彼郎\淺酌一口。

    茶是好茶，只是柳枝坐在這里忐忑不安。

    彭安過了半個(gè)多小時(shí)才回來，腿腳利索了，不用再坐輪椅。

    他站在門口就問：“喝完茶了？”

    “是的?！苯痖L明放下杯子。

    柳枝跟著放下杯子，站起來鞠躬：“彭先生?！?/br>
    “柳小姐，戰(zhàn)場上最忌墻頭草。你今天能倒在我這里，明天就能飛向別處去?！?/br>
    “可我不想上戰(zhàn)場?！?/br>
    “你到了戰(zhàn)場就沒有選擇?！?/br>
    柳枝明白，自己是一葉浮萍，不管是彭安、陳展星，或者魏家，殺她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如果不是彭氏夫婦善心救了她，她不可能逃得了魏家的追殺。她是一枚棋子，身為棋子，觀形勢而行，誰的勝算更高，她就站在誰的棋盤。陳家的大名很響亮。柳枝挨了魏家人的刀子，私心是盼著魏家倒臺(tái)。她是墻頭草嗎？她只是想在這亂世里活著而已。

    彭安：“柳小姐，我們立一份契約?！?/br>
    她抬起頭。

    彭安：“你剛才喝下的茶里有一種特制藥物?！?/br>
    柳枝很驚愕。

    他踱步過來：“柳小姐不必驚慌，我按時(shí)給你解藥，死不了。你孤身一人，無父無母。我牽制不住你，不放心，只能出此下策?！?/br>
    “彭先生不放心，又為何救我？”

    彭安看一眼柳枝的臉。他和陳展星一眼就能辨得出陸姩與柳枝。但其他人未定。“你大有用處?！?/br>
    柳枝聽出話中含義。可不就是大有用處嗎？她睡在醫(yī)院的時(shí)候，陸姩才能逍遙法外。她被魏家相中，是因?yàn)檫@張和陸姩相似的臉。她留在這里，也是因?yàn)檫@張臉。

    彭安：“另外，我的父母很欣賞你。我一直覺得，他們生一個(gè)女兒會(huì)比生兩個(gè)兒子要好，自從我弟弟走了，他們郁郁寡歡。你的到來，給了他們快樂。父母的情緒對我很重要，這是孝道之一?！?/br>
    柳枝：“你就不怕我對他們……”

    彭安：“柳小姐是惜命之人，應(yīng)該知道，你逃離戰(zhàn)場只有死路一條。我說了按時(shí)給解藥就一定按時(shí)。我言盡于此，你去留隨意?！?/br>
    柳枝：“這陣子彭伯父和彭伯母還好嗎？”

    彭安：“他們惦記你的安危。我說了，人沒死?！?/br>
    “謝謝彭伯父彭伯母的關(guān)心?！绷Φ母兄x之中沒有包括彭安。

    彭安：“我昨天一夜未眠，先去休息?！?/br>
    金律師又倒了一杯茶，這次他換了一個(gè)新杯子：“柳小姐，彭先生已經(jīng)安排了你的去處，我之后送你過去?！?/br>
    柳枝望著那個(gè)杯子。

    金律師笑了笑：“藥物是下在杯子里，不是加在茶壺中。柳小姐放心，這一杯只是普通的茶，你到彭家安心住一下就行?！?/br>
    安心？柳枝苦笑，中毒如何安心？

    ＊

    彭安沒有休息。因?yàn)殛愓剐莵泶驍_。

    二人去了書房。

    “她坐上了去東五山的車。”陳展星拿出一支煙，點(diǎn)上之后又說，“你們折騰來折騰去，難道沒有考慮把她接出來嗎？”

    彭安坐在窗邊的椅子，望著花園的藤椅。那里空無一人了?！拔蚁脒^申請減刑。雨夜案的偵破，她有功，只是如果這份功勞算到她頭上，就會(huì)暴露我們偷梁換柱的事。否則這是減刑的大好時(shí)機(jī)?！?/br>
    陳展星失笑：“別說減刑，就算是要她現(xiàn)在光明正大出來，我也有辦法?！?/br>
    “你太高調(diào)，所以魏家要?dú)⒛?。我比較習(xí)慣依法行事，魏家就留我一命?！?/br>
    “魏飛滔的死，是你下了最關(guān)鍵的一步棋。我真冤枉。”陳展星笑，“而且，她能在外逛三天，你依的什么法？”

    “在別人眼里，就是陸小姐在醫(yī)院躺了三天?！?/br>
    “有時(shí)候我不明白你是心疼她，還是只把她當(dāng)成消遣的東西。”

    彭安反問：“你把她當(dāng)什么？”

    “女人，美麗的女人。”陳展星將這幾個(gè)字含在嘴里，細(xì)細(xì)咀嚼，像是說出“美麗”二字，面前就能見到美麗的陸姩似的。

    “你為什么不把她帶出來？”

    “她拒絕我的好意?！标愓剐菙傞_兩手，“而且，摘果子咬一口，吃了就沒了。等待果實(shí)生長的過程才動(dòng)人心弦，拉長戰(zhàn)線有樂趣。”

    “魏家呢，也要拉長戰(zhàn)線嗎？”

    “上?，F(xiàn)有的幫派之中，魏家叫不上名號(hào)。速戰(zhàn)速?zèng)Q就行?！?/br>
    彭安卻說：“魏家現(xiàn)在是一頭餓急的狼。沒了兒子，魏家掌柜已經(jīng)豁出去了，你自己當(dāng)心?！?/br>
    “彭安，你這樣珍惜我的生命，我非常感動(dòng)?！?/br>
    “你是她的念想。如果你死了，她跟著一命嗚呼?！?/br>
    “如果她真的有本事殺了我，我走了，她也走了。你說這像不像是……”陳展星深深吸了一口煙，再吐出煙霧，“殉情?！?/br>
    “她要殉的是北坳山那個(gè)人的情。我提醒你，不要陷進(jìn)去?！?/br>
    陳展星叼著煙，從煙霧見到書架上那本西洋春宮圖。不用想也知道，彭安肯定一頁都沒翻過：“我也提醒你，你太注意她了?！?/br>
    “她差點(diǎn)要了我的命，又殺了我弟弟，算是我家的仇人。我注意是人之常情?！?/br>
    “你多照顧她?！标愓剐悄孟聼?，“東北失陷，華北局勢非常嚴(yán)重。大當(dāng)家覺得上海未必安全。我解決了和魏家的恩怨，就和大當(dāng)家去香港?！?/br>
    彭安沉思片刻：“大當(dāng)家能坐到今天的位置，確實(shí)是審時(shí)度勢的高手?！?/br>
    “你呢？一起來？”

    彭安搖頭：“我暫且留在上海?！?/br>
    “到了萬不得已的時(shí)刻，一定把她接出來?！标愓剐撬剖蔷妫芭戆?，我不在的日子，如果她出了事，你就去死吧?！?/br>
    “你要去多久？”

    “說不準(zhǔn)。運(yùn)氣好，云門在香港打出一番天地。”陳展星彎了眼，“聽說香港幫派云集，我不幸橫死街頭也不是不可能?！?/br>
    彭安點(diǎn)頭：“你臨死前記得托人轉(zhuǎn)告我，我好去靜安寺還愿。蒼天真是有眼，收了你這人渣?！?/br>
    陳展星嘖嘖出聲：“彭安，你真是不可愛?！?/br>
    第35章

    她像是編織了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鋪天蓋地，封堵他的去路。

    陸姩回到東五山，要接近政治監(jiān)區(qū)，卻一直沒有機(jī)會(huì)。她賄賂管監(jiān)婆子也行不通。管監(jiān)婆子沒有那么大的權(quán)限。

    直到那一天獄警來通知，陳大少爺來了東五山，指明要見她。

    陸姩在心中算計(jì)一番，說：“知道了?！眳s沒有急著去。她又干了一會(huì)兒活，直到獄警來提人，她才不緊不慢地跟出去。

    陳展星和陸姩都過了半年的監(jiān)獄生活，兩人有瘦，但人靠衣裝，他可真是意氣風(fēng)發(fā)，西裝剪裁得體，修長筆挺，連褶線都利落。

    他對著穿囚服的她說：“幾天不見，你好像變漂亮了?！?/br>
    “陳先生睜眼說瞎話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極?！彼仁鞘茱L(fēng)寒，之后又中毒，還在北坳山的山洞里折騰了一夜，現(xiàn)在回到東五山的大通鋪，席子冰涼。她憔悴得不行。其實(shí)她假扮柳枝是有破綻的，柳枝氣色紅潤。她蒼白的臉不知撲了多少胭脂才蒙混過關(guān)。

    “多少女人也沒有陸小姐的魅力，我還是第一次進(jìn)東五山陪女人?！?/br>
    “陳先生進(jìn)東五山是因?yàn)榉噶俗??！标憡ú焕洳粺帷?/br>
    陳展星示意獄警們出去。

    他們一個(gè)個(gè)退出去。好像陳展星才是這里的典獄長。

    探視房只剩二人。

    陳展星低聲問：“你想不想離開這里？”

    “黃鼠狼給雞拜年，安的什么心？”

    “陸小姐，我真心贖罪。我蹲了半年，知道這里多艱苦。”陳展星打量她，目光游移間，定在她的耳垂上。她很久沒有戴耳環(huán)，耳洞只剩下一個(gè)小小的針眼。他忍不住捏住她的耳垂。

    她有些涼。

    他的手卻溫?zé)帷?/br>
    她甩了甩頭。

    陳展星怕她疼，放開了她：“你要對付我，應(yīng)該離開東五山，到我身邊來，為什么不愿意出去？”

    陸姩有直覺，陳展星和她之前對付的男人不一樣，他很危險(xiǎn)，這不單單是因?yàn)樗麛[出占有姿態(tài)，他有色/欲，那只是表面，更深層的可能是他把她當(dāng)成一個(gè)對手或者獵物，而且他享受狩獵的過程。

    他太敏銳了，常?？创┧?。和他交手，她勝算不大。

    陸姩不動(dòng)聲色：“你要贖罪，不是應(yīng)該待在東五山嗎？”

    “我想和你一起在這里熬，但我們的大當(dāng)家不樂意?！标愓剐钦f，“對了，我要離開上海一段時(shí)間，你有什么需要，直接聯(lián)系金律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