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彭安喬裝出門，她立即一躍而起。她戴上帽子，出去繞了一個大圈，去另一個電話亭打電話。

    她對上海號碼記熟了。

    那邊的人接起電話：“巡捕房?！?/br>
    陸姩耳根一軟。昨天之前，彭安也是這樣溫和的?！皬堁膊??！?/br>
    “陸小姐?！睆埦軉枺澳悻F(xiàn)在怎么樣了？”

    “我很好?！标憡ㄓ妹弊由w了蓋自己的額頭，“張巡捕，有事想拜托你?！?/br>
    “陸小姐請講?！?/br>
    “關(guān)于香港的鷹記，我之前只是聽人說起。你能不能給我講一講鷹記的背景、行事作風(fēng)等等?！彼牻鹇蓭熣f，彭安說，但沒有接觸到外界的人，只聽一面之詞，有失偏頗。

    “我對香□□幫只是略有耳聞。至于詳細(xì)情況，你給我半個小時的時間。”張均能說，“我去問問香港朋友?！?/br>
    “麻煩你了，張巡捕?！睆年憡ǖ慕嵌?，正好面向遠(yuǎn)處電影院的巨幅海報，“另外，你能不能查一部電影？”

    “什么電影？”

    陸姩把電影名字告訴張均能：“我想知道電影的制作團隊是什么來頭？這里可能有線索，但我說不上來?！?/br>
    彭安不會突如其來去看這場電影。那場電影真的不適合她，仿佛是她和她男朋友的故事改編。

    “陸小姐，你和彭先生安全嗎？”

    “暫時安全。彭安……他是陳展星的人。我跟你說的事，你別告訴他。”才說到彭安，她又話鋒一轉(zhuǎn)，“張巡捕，你是男人，從你的角度去分析，陳展星對我如何？”

    “我是男人，但我不是陳展星。陸小姐是個漂亮的女人。”張均能憑事實說話。她的美色對男人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

    陳展星也的確險些丟了命。

    “你見我的時候，我已經(jīng)變丑了。我男朋友沒有死之前，我可漂亮了。當(dāng)時陳展星沒把我放在眼里。他是陳家少爺，時常出入夜總會，不是因為女人而停下的男人。他不殺我，有另外的原因，絕不因為漂亮不漂亮?！敝挥嘘憡ㄗ约褐?，她說著的和想著的不是同一個人。

    另一個人接近她，也肯定不因為美色。

    彭安意欲為何？

    巷子口有個流浪漢，面前擺一個破碗。

    破碗空空。

    他的衣服披著塵土，頭發(fā)太長，垂到額前，烏頭垢臉。他望了望天，嘴上喃喃說著什么。從陸姩進去電話亭，他就一直在說。直到她出來，他嘴上也不停。

    陸姩向空碗放下一元紙幣，學(xué)著流浪漢一樣，蹲下去。

    流浪漢轉(zhuǎn)過頭來，不說話了。

    她望著蔚藍的天：“我父母早亡，男朋友是我唯一的親人。兩年多前，他死于一場虐殺，兇手逍遙法外。我當(dāng)時的天都塌了，甚至想過抽大煙。在幾個選擇里，我挑了復(fù)仇。復(fù)仇一直很順利，直到我將其中一個雙胞胎哥哥當(dāng)成雙胞胎弟弟，刺了他一刀。我雖然不是好人，但從不濫殺無辜。我生平愧疚過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這個雙胞胎哥哥。”

    她站起來：“不是只有愛情才叫感情?！彼踔吝B自己的后事都交給了彭安。

    他將她騙得團團轉(zhuǎn)。

    和彭安見面時的愉悅，如今成了莫大諷刺。他在她面前害羞，可真正的他正在嘲笑譏諷，冷眼旁觀。

    她把彭安當(dāng)棋子，不單單是為了復(fù)仇陳展星。將彭安拉出陳家的泥沼，她覺得是好事一樁。

    她曾想，他的情感史一片空白，哪天他喜歡上她，都不奇怪。喜歡就喜歡吧，她在世上僅剩這么一個不猜忌不懷疑的人。

    哪知……

    陳展星早和她說過，她不了解彭安。

    ＊

    過了半個小時，陸姩再去打電話。

    張均能準(zhǔn)時得到了資料，有些與陸姩已收到的信息一致?！皩α?，電影是一個名叫仇博裕的商人投資拍攝的，制作流程沒什么特別之處?！?/br>
    “嗯?！币苍S是她多疑。

    張均能又說：“就目前的情況，云門、鷹記和八風(fēng)堂同時在爭奪一單日本商社的生意，可以說，這三派人馬都有瓜葛?！?/br>
    “日本商社？”

    “英國目前是中立態(tài)度?！?/br>
    陸姩不禁拔高聲音：“日軍在外海炸沉了十九艘香港漁船，香港幫派居然跟日本人做生意？”

    張均能聽出她的怒意：“陸小姐，你如今受云門庇護，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知道。張巡捕，你別擔(dān)心。”

    “要不要我再去香港？”

    “不了。張巡捕，有事再聯(lián)系。你別擔(dān)心，我一切安好?！?/br>
    陸姩去了街口的藥店，瀏覽所售藥材。她要了小小的兩瓶巴豆油。

    老板附贈一則摘錄：“治中風(fēng)痰厥，氣厥，中惡。喉痹；一切急病，咽喉不通，牙關(guān)緊閉，以研爛巴豆綿紙包，壓取油作拈，點燈吹滅，熏鼻中，或用熱煙刺入喉內(nèi)，即時出涎或惡血便蘇。又舌上無故出血，以熏舌之上下，自止?！?/br>
    她笑著道謝。

    ＊

    火柴頭在煙絲上輕輕一觸，煙被點燃。

    叼上這支煙的人唇色非常蒼白。頭發(fā)散亂，幾縷被汗水濕透。他穿一件米白襯衫，上邊松三個紐扣，襯衫衣擺隨意垂下，底下是一條寬松的棉褲。

    上面正裝，下面休閑，這人是陳展星。

    昨天半夜他醒來一次，得知自己昏迷數(shù)日。

    金長明還沒來得及匯報。

    陳展星疲憊，再睡過去。又一次醒來，是今天早上六點半。

    金長明簡略和他匯報這些日子發(fā)生的事。

    陳展星淡淡一笑：“沒想到我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回來，云門也沒亂。”

    金長明：“是彭先生主持大局?！?/br>
    吃了早飯，陳展星一人坐在花園，實在無聊，點了一支煙。抽沒兩口，有一人探手過來。

    陳展星立即去擋。

    對上彭安漠然的臉。

    彭安兩指一夾，直接將煙換到了自己的手上。

    “她怎么樣？”陳展星的聲音低沉，像是有氣無力。

    無需姓名，只要說“她”，彭安就知道是誰?！皼]死?！?/br>
    “你的要求有點低?！?/br>
    “你還想怎樣？”

    陳展星笑著問：“我們的陸小姐，是不是依然漂亮美麗？”

    彭安冷冰冰地回答：“五官齊全，四肢完整?！?/br>
    “你不會連女人漂亮不漂亮都分辨不出吧？”

    “我不瞎?！?/br>
    “金律師說你倆東躲西藏，換兩處地方了?！标愓剐钦f，“彭安，你行不行啊？不行就把人送來我這里。”

    “恐怕她會直接要你的命。”

    “她若有事，我唯你是問?！标愓剐穷D了一下，突然又說，“我昏迷期間，云門群龍無首，金律師說是你發(fā)號施令?！?/br>
    彭安點頭：“云門和我有利益關(guān)系?！?/br>
    “還好有你，否則云門就要被直搗黃龍?！?/br>
    彭安擰滅了手上的煙：“金律師是不是有新消息？”

    “等他自己和你說。”陳展星的聲音又低了下去，“我氣喘不上來?！?/br>
    “你說一句喘半句的樣子，好像下一秒就要駕鶴西去。”

    “醫(yī)生說，我傷了肺，要養(yǎng)一段時間。大難不死，得跟他們好好算賬?！标愓剐且邢蚩勘?，半閉眼，“彭安，我以為你這么冷血的人，打一通電話就算慰問了。沒想到你親自過來，我很感動?！?/br>
    “誤會了，我來是為了另一件事。”

    “什么？”說完，有一只冰涼的手搭上來，陳展星驟然睜眼，“你做什么？”

    碰了一秒，彭安松開。他合上手掌，與陸姩碰觸時，和陳展星的感覺大不一樣。

    彭安：“你果然很惡心?！?/br>
    陳展星回罵：“你果然有毛病?！?/br>
    第51章

    誰啊？

    門口的金長明咳嗽一下：“陳先生，彭先生。”

    彭安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條帕子，擦了擦手，把對陳展星的嫌惡表達得明明白白。

    陳展星譏嘲一笑：“虛偽?！?/br>
    金長明：“昨天晚上，香港商界有一場英國人舉辦的宴會，其中有一個日本商社的男人在酒過三巡后說，他近來得到了一批軍火?！?/br>
    陳展星笑：“莫非就是鷹記丟的東西？”

    金長明：“仇博裕仇大老板也在會場，套了幾句話，可是日本人不買他的帳?！?/br>
    彭安：“日本人有沒有透露，這一批軍火從哪里來的？”

    金長明：“那人只說了這一句。”

    彭安：“假設(shè)，我是說假設(shè)，熊建是日本人殺的。那么這個案子不太好辦?！?/br>
    金長明：“張巡捕至今都沒有找到那個叫蔣婉柔的女人?！?/br>
    “也許蔣婉柔只是一個假身份。鷹記辦事真不利索，走私就走私，還把東西丟了。丟了就丟了，又不分青紅皂白，追著云門不放?！标愓剐浅林?，“金律師，去問問日本商社，買不買我們云門的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