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幾個學(xué)子匆匆而過，徐瑾瑜看著他們高挑挺拔的身姿，突然理解了山長的一番苦心。

    他這可以這么說，從東辰書院出去的學(xué)子，那個個都是背影殺手。

    也就是，甭管人家長什么樣，只要看著人家的儀態(tài)風(fēng)度，自個就能腦補(bǔ)出潘安宋玉之貌。

    這確實是視覺的一級享受。

    徐瑾瑜難得在書院里慢下節(jié)奏，體會美好的生活環(huán)境，但隨著徐瑾瑜一步步走著，他突然頓住了步子。

    他想，他知道他為什么會在人群中一眼就注意到了那青年！

    是他那自然而然挺拔的身形，與熟悉的風(fēng)度儀態(tài)！

    也難怪思武兄看了后，也會覺得有兩分熟悉，畢竟自己這么大一個東辰出來的人在他眼前晃，可不是要熟悉？

    徐瑾瑜面色陡然一變，倘若真是如此，那那青年的身份就已經(jīng)顯而易見了！

    這么一想，徐瑾瑜的心卻漸漸沉了下去。

    倘若山長他老人家知道此事，知道他一心記掛的東辰書院的孩子，會做著助紂為虐之事，他會如何？

    徐瑾瑜的心情有些沉重，等他回到舍館之后，撿了一塊未燒完的木炭在紙上起草的一張畫像，隨后便坐在椅子旁，久久不語。

    這張畫像，他一共畫了三次。

    一次是閑時解悶，一次是為公辦差，而這第三次，他卻筆筆猶豫，倒成了他三次畫像中，唯一一次水平失衡的畫像。

    徐瑾瑜不知枯坐了多久，外頭響起一陣敲門聲，如同復(fù)制上月的請示：

    “徐瑾瑜徐學(xué)子可在？山長請您前去院中敘話。”

    徐瑾瑜遂如夢初醒，心中卻十分疑惑，這月的五三貳才準(zhǔn)備分發(fā)給諸位同窗，他亦覺得兩本五三已經(jīng)夠琢磨一段時間了。

    山長何故來尋他？

    徐瑾瑜雖然心中不解，可也匆匆應(yīng)聲，等他要離開之時，看著桌上的那張畫像，下意識的收入懷中。

    或許，是天意如此呢？

    ……

    黛山院中，翠微居士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神情淡然：

    “當(dāng)初，你說你為名利入世，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自此分道揚鑣，今日又為何來此？”

    祭酒，不，觀亭居士這會兒看著翠微居士，聲音輕松：

    “師兄倒是看起來與曾經(jīng)一般無二，吾倒是覺得說這話時，還似在昨日啊?！?/br>
    觀亭居士這話一出，翠微居士也不由一頓，方才面上的淡然也化為了追憶：

    “是啊，還在昨日。”

    翠微居士的態(tài)度剛一松動，觀亭居士便準(zhǔn)備開口，可是翠微居士并不給他開口的機(jī)會，那雙布滿皺紋卻依舊清澈的眸子看著他：

    “可那也已經(jīng)是昨日，昨日擾擾，不應(yīng)拘我心。觀亭，吾知道你是什么性子，無事不登三寶殿，看在你我曾師出同門的份上，你有話不妨直言。”

    觀亭居士聽了這話，表情一僵，語氣中的熱絡(luò)淡去：

    “師兄，你總是這樣不近人情，否則你我聯(lián)手，又豈會屈居一個小小的書院和官學(xué)呢？”

    翠微居士聽了這話，不再言語，準(zhǔn)備端起桌上的茶水送客，可卻被觀亭居士按住手背：

    “師兄這是惱了！我素來無賴，端茶送客這一招對我可無用。”

    “你待如何？”

    翠微居士垂下眼簾，觀亭居士隨后從懷里取出那本五三：

    “此書可是師兄手下之人所著，吾想見他，還望師兄應(yīng)允?！?/br>
    觀亭居士說著請求的話語，可是態(tài)度卻是不容拒絕。

    “為何見他？”

    翠微居士聲音淡漠，觀亭居士聞言冷哼一聲：

    “此人所著之書的價值何其之大，師兄不會不知，吾聽說東辰書院下轄書局共有此書千冊，師兄何其糊涂？

    這樣的寶書，本該是不傳之秘！那千冊書籍，吾已經(jīng)派人盡數(shù)購置，還望師兄讓吾與這位先生好好談?wù)?！?/br>
    觀亭居士言至于此，已是圖窮匕見，翠微居士這會兒表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說，你把那千本的書都買了？”

    他該怎么告訴師弟，因為他購買力太強(qiáng)，所以……現(xiàn)在書局已經(jīng)在刊印第二版了。

    嗯，目測萬冊起步。

    觀亭居士并不知此事，他聽翠微居士語氣詫異，不由高抬下巴：

    “不錯，若是可以，那位先生不拘是名利銀錢，吾都可以想辦法滿足他的愿望。

    但，這樣的科舉利器，不該也不應(yīng)在書局被廣而告之，否則他日科舉又是什么？”

    “此言差矣，縱使習(xí)得會破題思路，可卻習(xí)不會知識學(xué)問，更習(xí)不會人品德行。

    這本書只會讓那些有才卻不得章法的學(xué)子，開辟一條新的道路，無論你我，都不應(yīng)該阻止！”

    翠微居士這話一說，觀亭居士卻不以為然，倘若天下學(xué)子都可以摸到題目破解的奧妙，那他治下的官學(xué)優(yōu)勢何在？

    “師兄，多說無益，你只說能不能讓人來見吧。你翠微居士可以不慕名利，可是旁人呢？

    師兄連陌生學(xué)子的登天路都不忍阻止，難不成要為了你口中的大公無私，阻礙你座下先生的富貴榮華之路？”

    翠微居士還是頭一次被氣到失語，過了半晌，他才開口：

    “吾看你是從油鹽不進(jìn)到只進(jìn)油鹽了！你要見徐瑾瑜是嗎？那你可別后悔！”

    “我當(dāng)然不后悔！來這里我早就已經(jīng)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那徐瑾瑜縱使是鐵石心腸，可鐵會熔、石會碎！

    只要他聽我一言，我不信他郎心似鐵，非要在你東辰這棵樹上吊死！”

    翠微居士聽到這里，已經(jīng)失去了爭辯的想法，直接招來了小廝，讓他去請徐瑾瑜過來。

    之后，翠微居士被氣的閉緊了雙眼，只覺得多看觀亭居士一眼都傷眼。

    而觀亭居士這會兒也不由抿了抿唇，他如何不知道師兄最討厭的是什么，可是他卻無法克制。

    而等徐瑾瑜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向來樂呵呵的山長緊閉雙目，不發(fā)一語，一幅被欺負(fù)的模樣。

    徐瑾瑜腳步微微一頓，隨后這才走上去，拱手一禮：

    “山長?！?/br>
    翠微居士緩緩睜開眼，看著徐瑾瑜：

    “徐小友，你來了？快坐，快坐?！?/br>
    徐瑾瑜依言坐下，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對面的來客，來人蓄著修剪規(guī)整的胡須，眉毛粗而雜亂，眼睛聚光但不正，看上去頗為儒雅隨和，可是徐瑾瑜卻覺得此人與平陰侯有幾分相像。

    “你不是要見徐瑾瑜？這位就是，你有什么話，直說便是！”

    翠微居士的聲音夾雜著冷意，觀亭居士久久不語，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師兄，你開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是徐瑾瑜？！！”

    觀亭居士震驚失色，看著徐瑾瑜一臉不可置信，翠微居士卻在一旁閑閑道：

    “他為何不能是徐瑾瑜？我書院只有這么一個叫徐瑾瑜的學(xué)子，吾豈會因為這么一樁小事欺瞞于你？”

    “可，可，他，你……”

    觀亭居士無與倫比起來，他看著自己對面的少年，他穿著東辰院服，黑色外袍襯得他玉白的面容愈發(fā)精致如仙，邊角的群星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少年風(fēng)姿驕人，就連他特意準(zhǔn)備的美人計的美人都不知遜色多少，觀亭居士如何不慌？

    “人已經(jīng)來了，吾倒要看看你今日是如何要熔化了、破碎了徐小友的鐵石心腸！”

    翠微居士沒忍住，直接譏諷一聲，觀亭居士這會兒卻無瑕顧及這些，他一錯不錯的打量著徐瑾瑜。

    他是相信自己的師兄，不會在這種事兒上欺瞞自己的。

    可，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覺得不可思議。

    這少年才多大？

    自己在他這個年紀(jì)，也不過堪堪通讀了四書五經(jīng)?。?/br>
    可是，這少年竟然可以提筆寫下那些刁鉆到有些連他不去翻答案都有可能無解的題目！

    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觀亭居士沉默著，他沉默了很久，這才道：

    “那本《五年科舉三年模擬壹》是你所著？”

    徐瑾瑜微微頷首：

    “正是吾，不知閣下有何賜教？”

    少年語氣淡淡，不卑不亢，可是看的觀亭居士更酸了。

    “那你且說，這本書中的六十三問該如何作答？”

    觀亭居士這就有些為難人了，可他知道，人少年時才高氣傲，只有遇挫才能落下來。

    他愿意做這個挫折。

    徐瑾瑜垂下眼皮，思索起來，觀亭居士只是靜靜的等待，甚至去端了一碗茶水。

    他已經(jīng)在思考，若是少年打擊之后，他要說什么話，才能更拉好感了。

    可下一刻，徐瑾瑜直接口齒清晰，不疾不徐的將答案口述出來。

    觀亭居士自己都不知道第六十三問是什么，他將信將疑的打開了五三，先找到第六十三問，然后便是翻答案。

    無一錯漏。

    觀亭居士終于徹底的相信了這個事實，他看著徐瑾瑜欲言又止，而徐瑾瑜早就從方才翠微居士的字里行間，知道這位不知名姓的中年男人究竟為何而來。

    這是覺得只要鋤頭揮的好，沒有墻角挖不倒嗎？

    徐瑾瑜不置可否的掀了掀唇，而觀亭居士終于回過神來，他更加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