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她啊。”

    “聽說啊，她可是……然后……，你明白吧，反正就是那樣的人?！?/br>
    “別看她平時老實，不爭不搶，最茶的就是這種人。”

    “人家會裝呀?！?/br>
    “長得也不怎么樣，你看那張臉，那腿，嘖，丑人多作怪?！?/br>
    “我聽說是從帝都來的，那種大城市，來我們這小地方，指不定是怎么了呢?！?/br>
    “她mama……懂吧?！?/br>
    無數(shù)個低聲竊語，帶著尖銳的笑聲，仿佛從無數(shù)個毛孔滲透進(jìn)皮膚，在我的耳邊不停的笑，不停的笑，不停的笑。

    那些面孔圍繞著我，每一張臉都在笑，他們說著我的名字，交頭接耳。

    我聽不清藏匿在他們之間的竊竊私語，只能看見他們說話時露出的獠牙和舌頭，在我的路過的時候?qū)⒁暰€斜向我，在我走后用手指著我的脊梁。

    他們將我逼退進(jìn)巷子，如同索命的魂鉤，直到我死，才能放過。

    “還好，只是低血糖?！?/br>
    我在校醫(yī)務(wù)室醒來。

    無數(shù)蠅蚊似的光點在眼皮上跳動，我睜開眼看著雪白的天花板，意識仍有片刻的混沌。

    我反應(yīng)遲鈍，醫(yī)生問我名字、班級，我的大腦如同壞掉的處理器，我聽得見醫(yī)生說的每一個字，卻無法將文字處理成信息，我只像一個木偶般發(fā)愣。

    針頭刺進(jìn)血管的細(xì)微疼痛才將我喚醒。

    醫(yī)務(wù)室里除了我還有兩個人，一個是醫(yī)生，另一個是將我送來醫(yī)務(wù)室的同學(xué)。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覺得眼熟，但不是同班同學(xué)，應(yīng)該是不認(rèn)識。

    反倒是他有印象地想起來，問我：“你是不是認(rèn)識周嘉也?。俊?/br>
    我的心臟細(xì)微的跳動一下，意識有片刻的清明，我遲鈍地點了下頭。

    他想了想，似乎想起來點什么，“是不是運動會那天那個——”

    我瞳孔微縮，耳朵里又涌現(xiàn)出無數(shù)的譏笑，刺耳得拉扯著我的頭發(fā)，踢著我的凳子，將我的水杯打翻在課本上。

    我下意識往后逃，撞到了身后的墻壁，后腦的鈍痛將我一瞬間拉回現(xiàn)實。

    顯然對方也慌了，無措的伸手想扶我，“同學(xué)你怎么了?！?/br>
    但是無論他說什么，涌進(jìn)我耳朵里都是一浪又一浪笑聲，陰魂不散，仿佛有無數(shù)只手向我伸來，生拉硬拽也要將我拖進(jìn)深淵，我如同窒息將死的人一般痛苦的抵抗和掙扎。

    醫(yī)生見狀況不太對，連忙過來扶住我，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臂示意我安心，而后回頭對那個同學(xué)說：“你先回去吧，馬上要上課了?！?/br>
    他幫我處理好了手背上已經(jīng)出血的針頭，仍在溫柔安撫我，我才漸漸安定下來。

    男同學(xué)臨走前又看了我一眼，一頭霧水和迷茫。

    門輕輕掩上，校醫(yī)務(wù)室里頓時只剩下我和醫(yī)生。

    他溫柔坐在我對面，語氣很隨和，像是閑聊一樣跟我緩緩說著一些話。從桌子上的綠植說到校園里的樹木，再到平時的課業(yè)，沒有什么主題，聊到哪就說到哪，他的語氣溫和沒有任何攻擊性，話題也平常，我的情緒漸漸平復(fù)下來，開始能夠?qū)Υ鹑绯！?/br>
    他在這時才開始問我，“你之前有沒有看過醫(yī)生?！?/br>
    他伸手指了指心臟的位置，“這方面的?！?/br>
    我搖了搖頭，問他：“心臟病嗎？”

    我的回答很茫然，他卻明白了一切。

    他看我的眼神沒有讓我感到抵觸的悲憫，仍然很溫和的告訴我，“課上應(yīng)該學(xué)過吧，健康分為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br>
    我點頭。

    他揉了揉我的腦袋，此時仿佛不只是醫(yī)生，有一種長輩的安全感：“你的病在后者?！?/br>
    校醫(yī)務(wù)室位置略偏遠(yuǎn)，聽不見教學(xué)樓里環(huán)繞的讀書聲，林間偶有鳥鳴，穿過枝椏，留下一串或輕或重的蹤跡，而后又落入空寂。

    這一片寂靜里，門口有東西撞到門的磕碰聲。

    醫(yī)生轉(zhuǎn)頭。

    是剛剛那個送我來醫(yī)務(wù)室的同學(xué)，他半個身體不小心跌了進(jìn)來，一臉事情敗露的尷尬：“對不起對不起，那個，啊對，筆好像掉這里了，想進(jìn)來找找又怕打擾?！?/br>
    醫(yī)生只沉默看我一眼，而后如?；卮鹚澳銇淼臅r候沒有帶筆。”

    男同學(xué)連聲道歉，“噢噢噢，我記錯了，不好意思啊，打擾了?！?/br>
    這次門直接合攏。

    醫(yī)生沒有再坐下，而是站著看我的點滴瓶，許久后問我：“這個男生你認(rèn)識嗎？”

    我搖了搖頭。

    但我想到了他問我的話，他好像認(rèn)識我。

    我輸完了液之后也沒有再回教室，而是安靜坐在醫(yī)務(wù)室里，醫(yī)生拿了一本漫畫給我打發(fā)時間。

    我疑惑地看著這本漫畫，醫(yī)生溫聲解釋道：“是我女兒的，講的是一個屠龍少年和公主的故事?！?/br>
    我點了點頭。

    一個下午，就這樣坐在醫(yī)務(wù)室看完了那本不算厚的漫畫。

    漫畫是連載，我問醫(yī)生還有后續(xù)嗎，因為這個故事很好看，非常吸引我。

    醫(yī)生背對著我，在忙他的事，聞言后回答我：“有，這個漫畫每半個月出一期，你可以在任何雜志報攤或者書店買到，也可以直接按照上面寫的付款方式訂購，出刊后會直接寄到你填寫的地址?！?/br>
    他回過頭，語氣溫和：“好好等到大結(jié)局吧，那會是一個讓你滿意的結(jié)局?！?/br>
    至于這一期漫畫，醫(yī)生送給了我。

    短短的幾頁連載里，故事只畫到了屠龍的少年踏上拯救公主的道路，前方是無數(shù)荊棘，而他一往無前。

    會是一個讓我滿意的結(jié)局嗎。

    世人皆愛圓滿，可我總是寫一些悲觀的故事，因為我感受不到這個世間的皆大歡喜。

    我曾經(jīng)收到過差評，評論說我筆下的人物是戀愛腦，滿眼都是男主和愛情，這世界上明明還有很多可以去爭取的東西。

    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也許是我筆力不足，寫不出人生諸多苦難。也許是那位讀者的人生遠(yuǎn)比我幸福很多，她的人生給了她底氣和自信，讓她有勇氣也有信心去爭取任何有色彩的東西，親人，朋友，愛情，所有的人情冷暖里，愛情是最下等的選擇。

    但是對于有些人來說，那是唯一的選擇。

    生命無盡頭的昏暗，我只在這一瞬看見過顏色。

    我回了教室，途經(jīng)籃球場，夕陽落滿了球場，滿地都是輝煌燦爛的顏色，那天的籃球場卻有些冷清，只有依稀的籃球投筐落地的砰砰聲。

    周嘉也平時這個時候都是在打籃球，這天反常，居然沒見他。

    可在我回教室上樓的時候，沒在籃球場看見的周嘉也，就站在我們班教室旁邊的樓梯口。

    他懶散靠著身后的樓梯扶欄，走廊外的光線勾勒著他高大的身形，看起來又冷又淡。

    聽見腳步聲，他轉(zhuǎn)頭，看見了我。

    他沒動，只低聲叫住我：“林薏?！?/br>
    逆著光線，他的神色模糊，只是他輪廓鋒利，不笑的時候周身有種危險的侵略感。

    我停下腳步。

    然后，周嘉也從樓梯走了下來，到我面前，我才看清他的臉，有一種很久沒見的感覺。他很高，狹窄的樓道里，我?guī)缀醣换\罩在了他迎面落下的影子里。

    他沒有笑，神情很冷，走到我面前之后，他的唇線仍然緊抿著。

    我認(rèn)識他將近兩年，見過他很多樣子，他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笑著，不是在制造快樂就是在為自己而快樂，他絲毫不在意自己的所作所為會讓別人怎么看，他只要想做就會去做。

    他的氣場很強，高大的身形和那張帶點邪性的臉，很像是目空一切前呼后擁的校霸，剛認(rèn)識他的時候，我甚至害怕過。

    可他不是，他性格太好，他給我買的零食，我甚至要瞞著不能說是他的，不然會被別人分瓜掃空。

    這樣的周嘉也我是第一次見，讓我陌生，卻不會感到害怕。

    在我們面對面沉默幾秒后，他視線微垂，如常問我：“是不是還沒吃飯，餓不餓?！?/br>
    我將剛輸了液的手背往后藏了藏，“不用了……我不太想吃東西?！?/br>
    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默契，他這樣問我，我就知道他是想請我吃東西。

    文和街也好，期末考試也好，那一罐糖也好，他哄人的方式不多，像個頭腦簡單的笨蛋，只會用食物來哄。

    但我真的吃不下，我知道我目前的狀態(tài)，強行進(jìn)食恐怕又要生理性嘔吐。

    只是，除了吃東西，他也想不出其他辦法了。

    我見他又要沉默，主動提議道：“你今天怎么沒有打球，我剛剛路過籃球場的時候還想看一會兒的。”

    他回頭，問還在樓梯口的人：“趙磊，還有多久上晚自習(xí)?！?/br>
    “早呢，這才下課十幾分鐘?！?/br>
    那人回答，我才看清剛剛跟周嘉也一起站在樓梯口的男生，就是下午送我去醫(yī)務(wù)室的男生。

    那天是我最近的一次看周嘉也打球。

    我坐在籃球場旁邊的長椅上，后面圍了很多人，由于周嘉也又開始打球，原本略有些冷清的籃球場又陸陸續(xù)續(xù)圍滿了很多人。

    夕陽鋪滿了球場，滿地都是金色燦爛。

    可是那天的周嘉也興致不高，不像往常那樣像個活力用不完的太陽般又跑又跳，他的球打得沉默，下手卻狠，同場的男生在他手里討不著一點好，格外疲憊，喘著氣問周嘉也：“今天誰惹你了，火氣這么大?！?/br>
    他只淡著聲說沒誰。

    而后，他將手里的球停下，手腕轉(zhuǎn)了方向，拋向了坐在長椅上的我。

    他扔得很準(zhǔn)，力氣卻很輕，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穆溥M(jìn)我懷里。

    我捧著球，無聲地詢問他干嘛。

    他只站在那里望著我，“林薏，最后一個球，你來?！?/br>
    我瞪大眼睛，這我怎么會投得進(jìn)。

    可他一言不發(fā)站在那里，比他以往更讓人感到無法拒絕的壓迫感?；椟S燦爛的夕陽里，他的側(cè)臉冷淡，始終只是沉默無聲看著我。

    我抱著籃球到他身邊，其實有點茫然。

    前段時間運動會，他用我選獎品拿的籃球陪我玩了一會兒，他故意像是惡劣的嚇唬我，但是那天他很耐心，他一邊打籃球一邊跟我講規(guī)則和動作，像在分享他的快樂。

    可我沒學(xué)會，因為我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