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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蔫兒玉在線閱讀 - 蔫兒玉 第2節(jié)

蔫兒玉 第2節(jié)

    車窗外,李檣眸色深沉。

    他無意經(jīng)過,卻叫他撞見了傅勝玉。

    這破地方也因此變得不再那么無趣。

    傅勝玉,傅勝玉……

    她定不知道,他執(zhí)念深深,以往那些畫面在他心中從未模糊半分。

    既然遇見了,便要好好敘敘舊才是。

    直到客棧的小二送來熱水,勝玉長出一口氣,鉆進(jìn)桶中,將自己清洗干凈。

    淹沒在熱水里,勝玉想起朱老爺,又想起那個郭老太,心中既是恨,又是怕。

    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可實在與螻蟻也無甚區(qū)別,郭老太一句話就能把她賣了,上天下地都無處可告,很輕易就被吃得只剩骨頭?,F(xiàn)下她是逃出來了,可郭老太會放過她嗎?她就像一個逃犯,隨時可能被朱家再捉回去,只要在這雨靈鄉(xiāng)的地界上,她就無處可逃。

    方才在豬圈里的狼狽和恐懼這會兒涌上來,激得勝玉渾身直打顫。

    勝玉摟緊自己,背靠著木桶,手心一下一下地在自己肩背上輕輕拍著,就像是有人在守著她,安慰著她一般。

    “不慌,不慌,一定能有辦法的……”勝玉輕聲地對自己嘟嘟囔囔,雙目茫然地盯著水面上裊裊升起的熱氣,出神。

    整整洗了五遍,勝玉才終于覺得干凈了,爬出木桶,剛頓了頓,就立刻看到屏風(fēng)外放著一疊整齊的衣裙。

    看來是方才小二送熱水時留下的。

    嶄新的,只有可能是李檣囑咐人準(zhǔn)備了放在這兒。

    勝玉將濕噠噠的長發(fā)捋到背后,拎起襦裙看了看,眉眼中閃過一絲掙扎,又飛快地消失。

    她自己無權(quán)無勢,只是賤民一個,想要對付朱家和郭老太,只能借力打力。

    至于這個力——

    勝玉拉開門,就見李檣居然抱著劍靠著墻,守在門外。

    看見勝玉出來,李檣雙眼微亮,嘴角彎起一個笑,本就俊朗的面容更加流光溢彩,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合身嗎?”

    合身自然是合身的,勝玉身形清瘦,肩薄頸長,再簡單的衣飾也能穿得好看,在她身上,尋常的皺褶也像是恰到好處,如同仙女的衣履一般。

    素白的衣帶勒住細(xì)細(xì)的腰,衣裳寬大,但也能看出腰線到腿的線條很漂亮,若隱若現(xiàn)的手腕和耳垂白得像上好的玉石。

    許久不見,這份陌生帶來的沖擊感則更甚,如同隱秘的山洞,引人探究。

    第2章

    ◎看一杯花茶也是這樣多情◎

    他笑得好看,勝玉也跟著勉強(qiáng)扯了扯嘴角,點(diǎn)點(diǎn)頭:“嗯?!?/br>
    大約是覺得對救命恩人太過冷淡,于是又補(bǔ)了句:“謝謝?!?/br>
    李檣這回輕輕地笑出聲,那笑聲像是小鼓,低沉又動人:“這也值得你謝我?真是不像你。傅勝玉……”

    勝玉出聲打斷了他:“別這么叫我了?!?/br>
    說完勝玉停頓一息,才喃喃道,“世上已無傅家,我也被陛下褫奪了姓氏,從許多年前就只叫勝玉。”

    李檣一陣沉默。

    勝玉并沒有抬頭看他,也并不好奇李檣此時的神情。

    她見過太多太多了,狀似憐惜的,惋嘆的,幸災(zāi)樂禍的,興奮想探詢更多的……各種各樣的面目,各種各樣的神情,她都早已看過。

    并不差李檣這一個。

    過了許久,勝玉感覺頭頂一暖,是李檣抬手在她頭頂碰了碰,似是安慰,只輕輕觸到發(fā)絲便立刻收了回去,親昵卻不失君子端方。

    “好,勝玉。你說什么,我都聽你的?!?/br>
    勝玉捏了捏手上的干布,將干布蓋到頭發(fā)上去繼續(xù)擦拭,著意揉了揉剛剛被碰過的那個地方,趁機(jī)抬眼覷了覷李檣。

    這句話聽著有些怪怪的,她跟李檣也沒有熟悉到這個地步。

    李檣忽然在此時又笑了一聲。

    勝玉抬眸看他。

    這人怎的這般高興。

    李檣趕緊擺擺手,再握成拳抵在唇畔,“抱歉,我只是又想起來,你方才滾來滾去,真像只……豬崽?!?/br>
    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勝玉擰著頭發(fā)的手不由得使力,悶悶的目光從他面上一掃而過。

    李檣迎上她的目光,似乎意識到自己的錯處,于是試圖收斂。

    可惜他最后也沒收住,反而放聲大笑起來:“你以前可厲害得很,當(dāng)著夫子的面也敢爬樹捉鳥,學(xué)堂里的學(xué)子哪個沒被你揍過?今日看你吃癟,確實有幾分趣味?!?/br>
    提起以前那些混賬事,勝玉有些訕訕。

    畢竟小時候她惹的人多了去了,每天到夫子到爹爹跟前告狀的人絡(luò)繹不絕,李檣也被她揍過,也曾是告狀的苦主之一。只是她從未賠禮道歉,惹完一次下次還敢惹,許多人因此恨她怕她。

    李檣今日救她,實在是以德報怨,勝玉越發(fā)心虛,不斷向他投去偷覷的目光,這一看,卻有些愣。

    李檣正直直盯著她,一眨不眨,形狀優(yōu)美的雙眸中似是漾著溫暖的情意,像是湖泊,一半波光粼粼引人向往,一半在云影下深不可測拽人沉溺。

    勝玉愣了下,垂下眼睫避開。

    李檣這人家世優(yōu)渥,自幼便好似那渾身上下鑲滿寶石的孔雀,一顰一笑皆是風(fēng)流瀟灑,好似恨不得把全天下人都迷倒一般,因此這含情脈脈的眼神,應(yīng)當(dāng)只是他習(xí)慣使然,與她并無干系。

    李檣又一本正經(jīng)道:“從前不愛拘在學(xué)堂里,可這些年在外面以命搏命,再想起當(dāng)年在學(xué)堂中的事,才覺得唯獨(dú)那段日子珍貴有趣?!?/br>
    “以命搏命?”勝玉不想和他追憶往昔,順勢轉(zhuǎn)了個話題。

    李檣唇角輕微地勾了勾:“你從不聯(lián)絡(luò)我,自然不知道我這些年在做什么?!?/br>
    他語氣似是含著嗔怪,那點(diǎn)情緒仿佛看不見的小鉤子,勾著人。勝玉又打了個抖,呵呵笑兩聲沒有接話。

    李檣自顧自地道:“我去過大羅,金支,淮下,旌州,打了數(shù)不清的仗,現(xiàn)在被派到金吾郡來做郡守。”

    郡守,是金吾郡最大的官,而那個朱老爺橫行霸道的雨靈鄉(xiāng),也不過才是金吾郡里的一小塊指甲蓋而已。

    勝玉聽在耳中不由眼前一亮,但隨即又暗淡下來。

    李檣只比她大一歲,今年也才十八,可他已經(jīng)游歷過那么多地方,身披榮光,而她這么些年什么正經(jīng)事也沒做,連活著都已經(jīng)要費(fèi)心竭力地鉆營,更何談其它。比起李檣而言,她顯然是一身塵灰。

    勝玉叫自己不要去想這些,就像這幾年的每一個日夜一樣,當(dāng)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忘了。可是站在李檣面前,聽他風(fēng)輕云淡地說著于他而言極尋常的事,勝玉心中還是蹭的一下鉆出密密麻麻的艷羨和自卑,壓得她有些呼吸困難。

    好在李檣似是覺得沒意思,不再說這些,轉(zhuǎn)而道:“總之無趣。今日碰見你,才叫我有幾分歡喜?!?/br>
    他說完,隔著衣袖拉起勝玉的手腕,把她推進(jìn)另一間客房里:“你餓了吧?坐下吃點(diǎn)。”

    桌上琳瑯滿目,擺滿了茶具、桂花酒、水鄉(xiāng)特有的各色鮮花餅,勝玉和他隔桌對坐,目光忍不住落到那些點(diǎn)心上。

    她饞得口舌生津,這些吃食,她已經(jīng)很久沒碰過了。

    李檣微微垂眸,長睫輕掃,將對面人的神色盡收眼底,再落回自己面前的茶杯上。

    茶也是花茶,比起炒茶少了幾分咸膩,比起濃茶又多了幾分清香,柔軟馥郁的氣息團(tuán)成團(tuán)地往鼻子前鉆,頗討人喜歡,就是不愛茶的小孩子也不會拒絕花茶。

    李檣捻著茶杯,盯著水面上漂浮的花瓣,不知想到什么,不知不覺間笑容滿面。

    勝玉手里的餅子已經(jīng)吃了一半,臉頰里塞得鼓鼓囊囊,使勁嚼著,見到李檣盯著一杯茶看得專注,笑容甜膩得仿佛見了商紂王見了女媧像,眸光流轉(zhuǎn)纏綿多情,不由得有些吃驚。

    正在此時,李檣抬眸看著勝玉,又是那般流水脈脈的眸光,輕輕道:“你還記得么,那年我們一起在賀府?!?/br>
    賀府?哪個賀府。

    勝玉老實地?fù)u搖頭。

    李檣聞言嘆息一聲,似乎很是惋惜。勝玉有些怕惹惱他,好在他倒也沒有變臉,只是自己嘀咕了句:“算了,慢慢來吧?!?/br>
    勝玉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只是想,不愧是當(dāng)年聞名京城的公子李檣,頭發(fā)縫指甲蓋兒都泛著風(fēng)流,就連看一杯花茶也是這樣多情,看草看人,看天地萬物都是如此,叫人忍不住小鹿亂撞,泥足深陷。

    不過,李檣天生風(fēng)華,迷人而不自知,而且他在生人面前冷漠無度,只有親近之人才可窺見他的神光,這一點(diǎn)更叫人容易如癡如醉,總想成為他眼中最特別的那一個,殊不知他看待誰都是如此,正如那雙天生的桃花眼一般。

    勝玉對這一點(diǎn)心知肚明,更何況她本就是個心大的,再經(jīng)過這些年的磋磨,早把那些沒用的情絲嚼吧吃了,更不會覺得羞澀。

    填飽肚子,勝玉拍拍手上的餅屑,李檣很快遞過來一張手帕。

    勝玉頓了頓,抬眸看他,李檣俊朗如青山的眉眼蒙著云霧,柔和道:“新的,你拿著。”

    那手帕布料簡單,并非什么昂貴上品,李檣身份尊貴,留著這手帕也用不上,勝玉干脆接過來,一邊擦著指尖,一邊道謝。

    “說了不用謝我。”李檣往后一靠,眉眼間的云霧慵懶地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層蒙昧不定的暮靄,“你家當(dāng)年……遭難,我沒幫上忙,一直遺憾至今。如今有緣重逢,我想盡盡同窗之誼,現(xiàn)在我做的這些,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你還不必言謝。”

    他說得懇切,勝玉默然聽著,也不知道信了幾分,但先前按捺下去的那番心思又活絡(luò)起來。

    沒辦法,人被逼到絕路上了,哪還顧得上什么臉面清高,她想活下去,哪怕是要利用舊時同窗,也無可奈何。

    “說起同窗?!崩顧{黝黑的眼眸抬起,直直地注視著她,“燕懷君他們幾個,也不知現(xiàn)在在哪兒?”

    問這話時,李檣聲音不自覺低沉,仿佛暗藏什么玄機(jī)。

    勝玉坐著沒說話,等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李檣也不說話,才訝異道:“你難道是在問我嗎?我離開京城后,就再也沒有過問別人的消息,但他們是王公貴爵,日子總不會差。你想知道這些,是易如反掌,何須問別人呢?”

    勝玉疑惑地看他一眼。

    李檣雙眼微瞇,不知為何似乎很是愉悅,修長十指交叉,搭著兩旁扶手抵在下巴上,朗然笑道:“沒錯,只是閑聊罷了,他們也沒什么好提起的?!?/br>
    “那還是說你罷。這些年你去了哪兒,怎么會在雨靈鄉(xiāng)?”李檣靠近前來,沉聲問。

    勝玉呼出一口氣,心道還好李檣沒有直接問,你怎么會在豬圈里。她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將自己這幾年逃難似的經(jīng)歷大略說了說。

    傅家滅門后,她雖被赦免了死罪,但京城還是待不下去。

    她獨(dú)自一人輾轉(zhuǎn)了許多地方,這其中的苦澀復(fù)雜就不值得向李檣贅述,總之最后勝玉到了偏僻的雨靈鄉(xiāng),對旁人假稱自己是大宅院里被趕出來的丫鬟,在嶺坡村里討生活,到現(xiàn)在也算是定居了兩年半。

    原先還好,她仗著年紀(jì)小,旁人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一個瘦骨伶仃的孩子,到處亂躥也沒人管她,最多只是招來嫌棄。

    可如今她已經(jīng)十七歲,完全長開了,如同花苞盛放。她自幼漂亮,后來吃了許多苦,外貌上也沒有一點(diǎn)缺損。

    可作為一個女人的美和一個小女孩的漂亮是完全不一樣的,對她而言,是不合時宜的。

    漸漸地,多了許多麻煩,她才真正意識到一個女子在這世上獨(dú)自生活的艱難。

    因勝玉獨(dú)自個兒住著,鄰里之間斤斤計較、欺負(fù)人的事數(shù)不勝數(shù)也就罷了,要命的是招來一些地痞流氓,知道她家中沒有男人,便想著法兒地糾纏,鉆著空子想找機(jī)會將她錯扁揉圓。

    除此外,雨靈鄉(xiāng)還有個郭老太,娘家似乎與縣衙有些牽連,借著這個背景在雨靈鄉(xiāng)呼風(fēng)喚雨,平日最愛做媒。

    勝玉剛滿十六那天就被她找上門來,一年里間斷給她說了好幾回親。勝玉從沒想過成親這回事,自然不理她,但是前段時間的夜里,那幾個地痞吃醉了酒,竟打破籬笆翻進(jìn)勝玉的屋里來,勝玉夢中驚醒,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塊紅磚頭砸破了其中一個的腦袋,才把他們逼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