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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隊(duì) 第5節(jié)

    幾個民警圍在雜物棚外,程兵辨別了一下,才看到被泥水包裹的老張。

    老張示意民警給自己扶起來,他慘笑一下,有些自責(zé)地說:“我接到電話,說向陽巷這邊有人行跡可疑。我看位置離軍山路不遠(yuǎn)就過來看看……剛走到那邊巷子,就遇到一個人,還沒等細(xì)問,那人沖出來撞倒我就跑了,要不是撞了這一下,他跑不了。”

    “從身高和體貌上看,像是王二勇。”

    程兵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案情上。

    “師父,你人沒事吧?”

    老張甩了甩身上的泥水:“沒事,就摔了一下?!?/br>
    蔡彬跟現(xiàn)場民警聊了聊情況,過來扶了老張一把。

    “老張,你好歹也受點(diǎn)傷啊,大小記個三等功,光榮退休。”

    這個玩笑可能平時很好笑,但在這樣的情況下,所有人都面色沉重。

    沒能得到該有的反饋,蔡彬只得尬笑了兩聲。

    程兵檢查了一下現(xiàn)場,轉(zhuǎn)過頭來。

    “師父,我放你假,先回家休息幾天?!?/br>
    老張不置可否,所有思緒還沉浸在案情中,他對程兵說:

    “我沒事。如果跑的這個是王二勇,說明他倆拆開了?!?/br>
    程兵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示意也想到了這一點(diǎn)。

    “嗯,他們跑不掉!”

    天雖然亮了,但沒有一絲陽光照進(jìn)這座城,烏云仍未散開。

    雨毫無征兆地停下。

    然而,就因?yàn)樗暮翢o征兆,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結(jié)束,而是剛剛開始。

    天色陰沉如夜,悶熱沒有絲毫環(huán)節(jié)。

    程兵擼了一把濕漉漉的頭發(fā),拽著領(lǐng)口走到家樓下。不知道他散的是熱氣,還是單純的氣。

    突然,他的眼睛被閃了一下。他一仰頭,看到左領(lǐng)右舍都在安裝防盜窗,電焊刺得人眼疼,而且崩出的火花離樓房易燃材料的外墻只有幾米遠(yuǎn)。

    到處都是安全隱患。

    拉開家門,客廳里,一臺立式風(fēng)扇有氣無力地旋轉(zhuǎn)著,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認(rèn)真地趴在書桌上寫作業(yè),她太專注了,似乎這漫天的悶熱與她無關(guān)。

    她就是蔡彬口中的“慧慧”,程兵的女兒。

    在大案中的警官不配回家,甚至不配有家。

    程兵此次回來,只是把這里當(dāng)做給養(yǎng)的補(bǔ)充站。

    沒辦法,只能這樣。

    嘈雜的電焊裝修聲充斥耳邊,程兵剛將妻子準(zhǔn)備好的換洗衣物裝進(jìn)塑料袋,就看到妻子劉舒拿著卷尺在陽臺上測量。

    程兵其實(shí)明白妻子在干什么,但還是起了個話頭。

    “這是干嘛?”

    劉舒回答著,手上動作都沒停。

    “隔壁裝了防盜窗,我也聯(lián)系了安裝師傅,明天就來家里裝?!?/br>
    程兵突然說:“我們家不裝?!?/br>
    不說還好,說了這一下就把劉舒點(diǎn)著了。

    “為什么?這幾天我都睡不好,你整天不在家,我又要上班,沒有防盜窗我根本不敢把慧慧一個人放家里?!?/br>
    程兵的話也懟了上去。

    “你也是老家屬了,怎么膽子小成這樣?我是負(fù)責(zé)這個案子的,別人要是看見連我家都裝了防盜窗,就更慌了。有事給我打電話,我24小時都開著機(jī)!”

    程兵的眼神透出堅(jiān)定,劉舒卻還是有點(diǎn)糾結(jié)。

    程兵收拾好衣物,朝屋里喊了一句:“慧慧,爸爸走了啊。”

    慧慧風(fēng)一般奔出來,她蹦到程兵面前,奪過他的手機(jī),將一張自己的大頭貼貼在程兵的手機(jī)外殼上。

    “程隊(duì),想我的時候就看看。”

    程兵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他抱起了女兒。

    慧慧環(huán)抱住爸爸的脖頸。她深情地注視程兵,看到他兩鬢新添微霜,像個大人似地一聲嘆息。

    “程隊(duì)呀程隊(duì),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br>
    她不怎么喊爸,而是跟三大隊(duì)的其他人一樣,叫他程隊(duì),好像她也是三大隊(duì)的一員。慧慧是程兵與老婆之間關(guān)系的潤滑劑,是他貼心的小棉襖,當(dāng)爸爸mama吵架了,她也總是站在爸爸這邊。

    慧慧是個懂事的孩子,她也希望爸爸能一直陪在身邊,但是她還是支持爸爸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做個英雄?;刍塾袝r也很想爸爸,但又怕跟mama說,會讓mama傷心,所以她想爸爸時就去電臺點(diǎn)歌,希望爸爸能聽見,工作再忙,也可以休息一下,但這是她的秘密,她從來也沒有跟爸爸提起過。

    跟程兵一樣,老張也難得回家感受一下天倫之樂。

    剛開門進(jìn)屋,疲憊不堪的老張就一屁股坐在飯桌邊的椅子上歇?dú)狻?/br>
    老張的老伴姓胡。

    胡大姐聽到聲音,從廚房里探出頭。

    “回來啦?”

    老張點(diǎn)點(diǎn)頭,好像連這點(diǎn)力氣都懶得用。

    胡大姐從廚房里端了碗湯出來,擱在桌上。

    “先喝口湯,敗火的,喝完了趕緊睡一覺。”

    胡大姐返身回到廚房。

    老張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湯,接著又自顧自起開一瓶啤酒,灌了一大口,頓覺清爽。

    他轉(zhuǎn)頭望向窗外枝葉蔥茂的梧桐,微風(fēng)穿堂拂過,白色窗簾輕輕掀起,他享受著這難得的一刻清閑。

    忽然,老張愣了一下。

    雖然面部僵住了,但他的表情似乎有微妙的變化,里面透著某種不解。

    之前,來自案情、家庭……再大的外部壓力他都能頂住。

    可這次壓力來自身體內(nèi)部。

    他從沒感受過這種壓力。

    僅僅幾秒鐘之后,老張就一下子從椅子滑落到地上。

    程兵一邊跑,一邊火急火燎地喊著“讓一讓,讓一讓,有急事!”

    醫(yī)院里人頭攢動,每個人都很急,迎來送往的病人和病人家屬看著程兵,表情都很冷漠。

    在醫(yī)院,誰不急?

    這種冷漠竟然讓程兵感覺好了一些。

    大白天的,送醫(yī)院送得很及時,最頂尖的醫(yī)護(hù)人員都在上班,師父應(yīng)該不會有事。

    沖到頂層走廊,程兵看著蔡彬迎了上來。

    氣兒都沒喘勻,程兵就問:“人怎么樣?”

    蔡彬急燎燎地說:“腦溢血,進(jìn)icu了,醫(yī)生說哪怕命保住了,也可能會成植物人。肯定是昨晚撞的那下摔壞了,當(dāng)時看著沒事,其實(shí)內(nèi)出血了?!?/br>
    程兵一時說不出話,三大隊(duì)的人各個垂頭喪氣。此時小徐急匆匆地走進(jìn)來。

    廖健趕緊跑過去問:“怎么樣,公傷報了嗎?單子都開好了?”

    小徐瞧了瞧大家,艱難地說道:“說是放假休息期間,不在崗位上,按規(guī)定不能報公傷?!?/br>
    程兵頓時像被什么東西擊中了。

    昨晚放老張假的人正是他!

    馬振坤一下就從家屬等待的塑料長椅上彈起來。

    “我找他們說理去,惹急了我把辦公室砸了,都他娘別過了!”

    “行了!”程兵大聲呵斥道,他是一隊(duì)之長,現(xiàn)在他最不能亂,“現(xiàn)在不是鬧的時候。我先去看看師父,你們回局里繼續(xù)查案?!?/br>
    換好無菌服后,程兵站在icu病房外,無言地看著病床上的老張。

    他頭部剛做過介入取栓手術(shù),全身插滿管子,完全不省人事。

    回到走廊,程兵看著胡大姐和老張的女兒頹坐在椅子上。

    這個位置上的家屬,體會到的只有無助。

    看著胡大姐不停用手抹著淚,除了焦慮、悲痛和茫然,程兵從這張臉上讀不出更多東西。

    程兵從手包里取出一張存折本遞給胡大姐。

    “哎,兵啊,這是干什么!”胡大姐趕緊把存折推開。

    “師娘,收下?!背瘫穆曇衾镉蟹N不容拒絕的威嚴(yán),“你們現(xiàn)在急等著用錢。我先不能陪他了,他要是醒了馬上告訴我。”

    怕胡大姐再拉扯,程兵直接將存折拋在胡大姐手上,迅速轉(zhuǎn)身消失在走廊拐角。

    除了抓住兇手,他還有另一場“仗”要打。

    他回到局里,辦公室都沒進(jìn),直接殺向了陳局的辦公室。

    “老張為什么不能算公傷?”程兵憤憤地質(zhì)問到。

    陳局在長辦公桌旁正襟危坐。

    “他在假期期間,還喝了酒……”

    聽到這句話,程兵心里一沉,他明白,在這事的定型上,“喝酒”起了決定性作用,幾乎無法翻盤,不過,他還是強(qiáng)調(diào)著事件的真實(shí)邏輯,不過在陳局看來,總有種強(qiáng)詞奪理,顧左右而言他的嫌疑。

    “他是出任務(wù)時被嫌犯撞倒摔了一跤,才導(dǎo)致的腦溢血。”

    陳局露出“你跟我喊什么”的表情。

    “向陽巷沒有監(jiān)控,也沒人看見老張被撞,當(dāng)時他人也沒事。我怎么幫他?”

    程兵惱怒,極力壓抑住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