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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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卿言歇夠了,聽著臺上萬笙兒已經(jīng)唱到了“魯子敬唉呀一聲氣死我,叫了聲東吳的眾將官,你們哪一個放走蒲州將,項上人頭掛高桿?!苯咏宋猜暎麑⑹掷锏呐磷尤M口袋,又在杯里添了新茶,給萬笙兒晾好,這才緩緩地走出了茶館——別看他在臺上是嬉笑混不吝的,但現(xiàn)下這副不茍言笑比一般人還要正經(jīng)三分,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待陳卿言從后門走到了茶館正門對著的前街,屋里的人也散場了。陳卿言悶頭走著,穿梭在人群中難免聽見有議論自己的,聽來多是夸贊,陳卿言也暗自含了笑意,卻沒注意就要與迎面從茶館里走出來的兩人撞了個滿懷,好在其中一人還算機敏,一把拽過另一個,輕聲像是責(zé)備:“眠之!”陳卿言有心想要道歉,對方卻不慎在意,又像是有急事似的,匆匆的消失在夜色當(dāng)中了。 第4章 打茶圍 如果那日不是被杜暉急急的拽著離開,陸覺沒準(zhǔn)兒就要找到后臺去尋一尋那個清瘦的身影。陸少爺這一遭聽得不甚盡興,回家的路上就惦記著明日再來,連這日夢中那黑色大褂也影影綽綽的出現(xiàn)了幾次,他本就淺薄的睡意更是因此消了幾分??杀M如人意的事兒太少,陸少爺怎么也沒想到這兩日又忙了個底兒掉,想要抽空已是難上加難,更不知道外頭有關(guān)于他的流言蜚語更是繁茂的如同雨后的破圖的嫩芽,一個接一個的冒了出來。 這一切還是得拜陸少爺三不管走這一遭所賜。那日認(rèn)出陸覺的可不單單是茶館小二一人,可惜他心慌意亂的惦記著臺上的人,全然沒注意到角落里也有一雙眼睛看著他。 看著陸覺的這位青年叫張韶文,張家和陸家倒是沒什么瓜葛,只是這位張小少爺和那位鐘意陸覺的徐三小姐是實打?qū)嵉谋斫愕荜P(guān)系,徐三小姐在外頭的風(fēng)評如何不必提,但這一層血濃于水的關(guān)系自家人的胳膊肘怎么都不會朝外拐。張邵文早就聽說表姐在外頭受了些委屈,上次與徐懷瑜見面還聽她抱怨了幾句,可巧今日就在這兒碰見了這位欺負(fù)了表姐的混蛋東西。 但說來有趣,這位張少爺雖說是二十出頭的年紀(jì),琢磨起事情來卻要比同年歲的人想的周到細(xì)致,茶館人多眼雜,捋起袖子來真打一場,怕是要惹大麻煩。能解氣的方法太多,張韶文卻選了條最陰損的,他知道陸覺這樣的人家最顧及臉面,他就偏偏要去打陸覺的臉。 果然不消幾日,“陸家的四少爺在三不管打茶圍”的話都已經(jīng)傳到了紀(jì)則書的耳朵里,紀(jì)則書這就朝陸家趕,心想著甭管真假讓眠之聽見這樣的話準(zhǔn)要惱火,現(xiàn)下去寬慰他一番也好。誰知道他剛?cè)?,就看見陸覺滿面春光的從大門口走出來,他今日白色的襯衫下配的是條墨色暗紋的西裝褲,再簡單不過的裝扮卻因為到了這人的身上平白無故的添了些貴氣,不由得讓人多看幾眼。 “你來了?” 紀(jì)則書看著陸覺并無半點憤懣,以為他大概還不知道外頭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正琢磨著要怎么開口同陸覺講這件事,就又聽陸覺說道:“別人都恨不得躲我遠(yuǎn)點兒,你就奇怪,怕不是來找我一同去打茶圍?” 陸覺這話一說,二人互看一眼,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如果要是換做別人,定要覺得陸覺這話酸氣沖天,自己一把好心當(dāng)了驢肝肺,上趕著來找不痛快。但紀(jì)則書就是紀(jì)則書,幼年為伴的默契,陸覺皺一皺眉頭他都知道到底是哪里惹的這位少爺不順心,眼下陸覺這佯裝著在意的樣子,卻擋不住眼神里的不屑一顧,紀(jì)則書與他笑鬧了一陣,到底還是帶著囑托的說道:“陸叔叔那里……你以后可小心些罷?!?/br> “陸老爺上周就去北平了?!标懹X這回倒是認(rèn)真起來,“你晚上有空沒有?跟我去……” “合著是真的?”紀(jì)則書心里頭那桿揣測真假的天枰,立刻一頭沉的朝著他并不期待的那一邊跌去。“眠之啊眠之,你真是……胡鬧?!?/br> “胡鬧?” 陸覺重復(fù)了一遍這兩個字,溫溫吞吞的兩個字眼,說出來時卻像是帶了無端的罪過,可他并不急于向紀(jì)則書辯解,此時腦袋里頭那個身著黑大褂的身影又站在了那明晃晃的臺上,自己站在臺下看著這人,面目也看不清,名姓也不知曉,卻無故的來了一分又一分翻涌起來的蠢蠢欲動——可不是胡鬧么? 陳卿言抹了把額頭上細(xì)密的汗,將鍋里的餃子撈出來裝好。芹菜rou的,娘愛吃。 可惜陳卿言現(xiàn)在連母親的眉目都不大能想起來了。 父親過世的早,他與母親相依為命,住在對街口的一處東房里,北平有句老話,“有錢不住東南房,冬不暖,夏不涼?!标惽溲钥偰芟肫饋?,一到夏天的時候,太陽從西邊照過來,烤的整個屋子又悶又熱。 那時母親白天去大戶人家里給人家當(dāng)老媽子,洗衣做飯,常?;貋頃r陳卿言都已經(jīng)睡熟了,小臉兒上卻常掛著淚珠——幾歲的孩子一個人呆在烏漆墨黑的屋子里,外頭風(fēng)吹落了誰家的瓦片,都能給他嚇得滾個跟頭。這毛病到底是落下了,陳卿言怕極了黑,如今二十來歲的人,睡覺時成宿的掌著燈這樣的事兒也都是常有的。 可就算日子過成那樣兒,陳卿言都不覺得苦。大概是年紀(jì)太小,苦也不知道,但最重要的,是因為心里踏實——他還有娘,這世上有人惦記他,他衣服破了還有人想著給他補,省了一口白面的饅頭,舍不得吃也要送到陳卿言的嘴邊來。